铁鹞子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平凡之狐狸
有一回,太原陈的一管家之子,人称赵公子,偷偷带陈启去城内数一数二的眠月楼中饮酒作乐。酒酣耳热之际,赵公子故作神秘地拿出了好东西——五石散,陈启也是年少气盛,好奇心重,于是竟然在酒楼里就吸食起来。晕晕乎乎飘飘然之间,迷迷茫茫之中感到仿佛有一群恶汉冲进包厢,将赵公子和他那一班狐朋狗友给打翻了。他茫然间听到赵公子在喊:“这是太原陈家的公子,你们敢打”,然后有个更嚣张的声音说道:“打的就是太原陈家的。”然后,然后就是一阵昏天黑地,恶心呕吐。
折腾半天,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陈启就听到有人戏谑地说:“就你也是太原陈”他一时昏乱,竟然脱口而出,“什么太原陈,装腔作势,老子不稀罕。”话说出口,酒也醒了一半,顿觉不妙。抬头看去,对上了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后来,赵公子的亲友们聚集起了一帮子人前来对峙。再后来,赵公子他们向这边赔礼道歉,灰溜溜地跑了。这时候,陈启才知道,打了他们一顿的这伙子人,叫做“祁县陈翔和他的小伙伴们”。
以此为契机,翔哥儿介入了他们家的家事。替老爷子请了好大夫,帮大姑娘找了好丈夫,给混小子寻了个好夫子。他们家乌七八糟的事情少了,狐朋狗友和不来往了,而他自己,和自家姐夫习武读书,身子骨也强健了许多。当然,五石散是再也不敢碰了。
事后,陈启渐渐弄明白了前因后果。他知道了陈翔是祁县陈家的庶出三公子,是太原陈本家未出五服的亲族,比他们家这个“三百年前的一家人”显然要亲近得多;他知道了陈翔和一般士族子弟不同,急公好义,在江湖上素有扶危济困的美名,那天正好是在眠月楼宴请江湖豪杰;他知道了陈翔素来厌恶五石散,刚巧当天心情不好,在宴席上居然闻到有五石散的味道,酒酣耳热之际二话不说就冲了过去;他知道了太原陈家素来严禁子弟吸食五石散,连带着家仆也对此敬谢不敏,赵公子被陈翔抓了把柄,也只能自认倒霉,白白挨打;他知道了自家老父听闻前因后果,几乎是跪下来哀求陈翔为他们家出谋划策,保住他康健成才,远离阴谋诡计,顺利继承家业,这才有了翔哥儿的一番东奔西走,来回干涉。
他也知道了为什么相貌平平的姐姐会被众多青年才俊趋之若鹜,一个个争着当上门女婿;他也知道了为什么商场上八面玲珑的父亲无力拜托各种纠缠和请托,只能纵容自己来戏弄求亲之人。
当初就有人提醒陈老爷子,说令爱也不愁嫁,何不招个上门女婿,既能支应门户,生下的小子也姓陈,也算是帮老爷子这一支陈家开枝散叶。当自己姐夫,这位英武的农家子拔得头筹成了陈家的入幕之宾后,风言风语就来了。居然不是入赘而是娶妻,居然让陈家的独女给他权家生孩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更可气的是,用老丈人的钱捐官,用老丈人的钱养了一群闲汉,天天大鱼大肉地造,还买来刀枪棍棒地操练,真是崽卖爷田心不疼。老爷子也真是糊涂了,任凭他们这么胡来。长此以往,这家业……唉,不提了,提起来就让不少老爷子的“世交”扼腕叹息。
陈启这小子却没有理睬那些言论,反倒是整天没心没肺地陪着自己的姐夫在乡间舞枪弄棒,抓狗撵鸡的。因为他发觉,自己的姐夫是真正有本事,有才干的家伙。自己也好奇,翔哥儿又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个“在野遗贤”。
这位翔哥儿也没比他大几岁,怎么就这么有本事江湖上创下名头,功课上分毫不差,做事干净利落,为人豪爽大气。他也见过太原陈本家的子弟们,除了装模作样的本事不错,一个个鼻孔朝着天上,也没什么特别的啊。他没见过太多的士族子弟,心里却觉得,像翔哥儿那样的,才算得上是士族子弟。
所以,当陈翔血溅半身地从林子里出来是,陈启吓得愣了神,赶紧凑上去。陈翔倒是不以为意,笑着说:“别看了,不是我的血,我没受伤。”说着,嘱咐同样涌上来的伴当“帮我那块布擦擦,那董大目挨审不老实,还要袭击我,被我错手杀了。可惜了。”
陈启气没打一处来,挖苦道:“我倒是没想到,怎么,手足被绑的贼寇也能反抗该不是某位自信满满的世家子弟想要故作宽容,想要玩什么“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之类的把戏,结果玩脱了吧。”
陈翔有些尴尬地苦笑。
陈启正待继续数落,后面秦志龙出来了,喝住了陈启:“行了,少说两句吧。人犯的头我割下来了,你带两个人去收拾一下,暴尸荒野也不好,收拾收拾把死人堆一起烧了吧。”
陈启虽然跋扈,倒是难得的挺听这位姐夫的话。当下嘴里嘀咕着进了林子。
那边,一名衣着华贵的行人走了过来,向陈翔施礼。
“在下河东梁子坤,见过恩公。恩公若是日后经过河东运城县,还望拨冗相见,在下定当略尽地主之谊。”
“哪里。”陈翔敷衍道。他认出来这人便是之前被劫持着拿来威胁他的人质。河东郡运城县难怪如此,一介白身却衣着华贵,此时此刻北出太原陈翔想着,轻笑一声,并不多说。
这边梁子坤
第七章、晋阳城中
杜伟身穿素白布袍,这身衣袍是他们来到晋阳县后在东家开的成衣铺里换的,陈翔还让他们好好梳洗了一番。可他现在却忍不住用手挠挠头,仿佛是这新衣服里有跳蚤一样。
他已经站了快一炷香的时间的,陈翔进县衙也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了。他心中有些焦急,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也不是什么舌灿莲花,和谁都能自如交际的性格,如今离开了山林,离开了同伴,独自在这热闹的城市当中,他感到那那都不自在,就仿佛龙困浅滩,虎落平阳,只能和衙役们大眼瞪小眼,相看两厌烦。
哒哒哒!马蹄声响起,杜伟和衙役们顿时惊讶地向外望去。
居然有人敢当街纵马衙门口挺热闹的,不少行人听到马蹄声急忙向两旁跑去。只看到远处一名骑士身穿黑衣便服,胯下乌骓马,扬鞭纵马疾驰而来,口中不停呼和着,火急火燎地要直接骑马冲到衙门口。
哇——哇——
一名女童绊倒在地,正巧挡在了路中间,正在哇哇大哭。糟糕,女娃挡在了骑士的路上!一旦小女孩被马蹄踏中,必无幸理。两旁不少行人有些焦急,想要伸出援手,但是奔马在前,凶险异常,一时提不起这个胆子。
而且奔马越过,四蹄翻飞之间,是有可能避开女孩的,但如果是一名成年人冲出去救人,一旦稍有迟缓,挡在路上,人马相撞,非死即伤。也许不去救人更加稳妥,行人们心怀侥幸想到。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女孩冒着被马蹄踩死的风险而无动于衷吗
杜伟略一楞神,立刻站了出来,掏出了怀中的套索,奔向路边,甩出绳索。
在众人惊讶地目光之中,绳索居然套在了女孩的脖子上。杜远心中暗道一声侥幸,坚定而小心地向路旁扯去。奔马掠过,并没有踏中女孩。女孩被拉到了路旁,脖子被绳索勒得通红,哭得更厉害了。杜远有些不知所措,伸手抱住了女孩,用手换换地拍打她的背部,安慰她的情绪。
那骑士向杜远双手抱拳略一致意,然后顾不得说什么,便急急忙忙地跑到了衙门里去。杜远抱着孩子,正没奈何间,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干得不错,杜远,你让我刮目相看了。”陈翔一身白衣儒袍,峨冠博带,一派士族子弟的风范,满面春风地笑着对杜远说。
杜远赶忙放下小女孩,不好意思地说:“也就是套猎物的这点本事发挥了作用,赶巧了。”
陈翔拍了拍小女孩的头。女孩有些惊恐地看着陈翔,反倒将身体倚在杜远身畔。陈翔有些无奈,继续对杜远说:“不要妄自菲薄。临危不乱,不因畏惧而退避,不因情急而鲁莽。发挥自身优势,及时缓解危机。你就做的不错嘛。”
杜远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说:“我真没想那么多,刚巧手边有绳子,顺手就做了。被韩青知道了,又要说我多管闲事了。他老是告诉我做事要三思而行,我总是学不会,您这么夸我,我会得意忘形的。”
陈翔大笑:“哈哈,你和韩青不一样。当然,三思而行是对的。比如刚才,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位骑士是什么身份,为什么敢于在城中骑马,直冲县衙是不是有什么紧急军情,刻不容缓为什么这位女娃一个人在路中,她的大人在哪里其中会不会有蹊跷还有,万一你的绳子把女孩勒伤了,她家人是把怨气撒在你这还是骑士哪儿”
杜远听了这话,脑袋一时间懵了,摇了摇头,说:“真没想过这些问题,当时觉得情况急,直接就做了。是我想的少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陈翔慢慢说,“我的意思是,你做得对。人命关天,大事临头,过多思绪徒乱人心,需要的就是冷静分析,当机立断。这些思考和顾虑对不对当然对。但是如果考虑这些,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了,特别是像方才那样火烧眉毛需要当机立断的时候,是容不得考虑那么多的。”
“那什么时候需要多想,什么时候需要马上行动呢”杜远问。
陈翔欣慰地说:“做人时再急也要多思,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做事时自然也要思索,可更重要的是敢决断,速决断。”
“那什么时候做人,什么时候是做事”杜远更不懂了。
“为了别人行事时,是在做人。为了自己行事时,是在做事。”
两人正说间,街边涌过来一群人,前头有两个人被一名壮士制住,彼此叫骂不休,一个喊一个是贼,另一个回骂对方是强盗。身后是一帮子凑热闹的行人。
这事,杜远身边的小女孩冲过去抱住了其中一个被制住的人,口中喊着“爸爸。”那领头的壮士看到了陈翔,也停下来和他打了声招呼。
“刘三哥,你提着这两个人是干什么啊。”陈翔认出了那名壮汉是晋阳有名的游侠,问道。
“唉,路上碰到这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一个说自己的钱袋被偷了,那个是贼。另一个说自己好好地在路上走,被这人拦路抢劫。我就索性抓了两个人拿去见官。”刘三收敛着脾气,和陈翔一本正经地说道。
刘三作为晋阳游侠里还算的上号的人物,在打架斗殴、勒索商铺的同时,也时不时做些维持治安的活。用他的话说,这片是我刘三罩着的,谁敢撒野至于抓了人,当然是解送到官府。现在的这位官老爷可厉害的紧,犯不着触霉头。
这时,那位小女孩的父亲说:“这位公子,我女儿方才劳您照顾了,我是家住本地甜水巷口的铜锣李,靠一手打铜锣的手艺混饭吃,我家世世代代都是本分人,怎么可能在街上打劫呢明摆着是这家伙偷了我的钱袋,我发觉不对,追上去夺回罢了。”
另一个人喊了起来“诶呦喂,本地人怎么了,本地人就能拦路抢劫了好吧,这也是气话。我是个行商,人称张三毛,你说我好好地走路上,非要被缠上说我偷了他东西,凭空赖上我了,你说我冤枉不冤枉。”
陈翔问刘三:“既然这位李兄弟说自己的东西被偷了,你可曾搜过张三毛的身。”
刘三说:“陈公子,我当然按照李兄弟的描述搜过身了,但是没有找到钱袋。而且关键的是,这位李兄弟不是失窃后马上发觉的,而是隔了一会儿才发现追上来扭住张三毛的。我呢,是相信李兄弟确实失窃了的,不然他也不可能丢下女儿急急忙忙追出来。但是偷他东西的人是不是这位张兄弟,我还真吃不准。”
铜锣李:“是他,就是他。之前走在路上他撞我一下我就觉得不对,肯定是他。至于东西,肯定是被他转移给了同伙。”
张三毛:“诶呦喂,大街上磕磕碰碰多正常不过的事情啊,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您那钱袋是什么无价之宝吗还同伙转移你是逮着我就赖上我了吧,不带你这么坑人的。我们去见官,我就要看看官老爷怎么判。”
陈翔细思片刻,对刘三说:“别见官了,最近事多,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肯定轮不到衙门来判。刘三哥今天您做个见证,我来断这个事情,怎么样”
“好啊。”刘三向行人致意:“这位是咱们太原陈氏族长的从孙,祁县陈家的三公子,大户人家识文断字的读书人,今天这事咱就不劳烦县官大老爷了,请他来裁个公道出来好吗”
众人一口同声叫好。
陈翔慢悠悠地说:“首先,先把这两人都放了。咱这么多人,不怕他跑了。”
大家都笑了,陈翔接着对铜锣李说:“你钱袋里丢了多少钱”
“八十四文铜钱。”
“好。我这位伴当刚刚从马蹄底下把你女儿救出来,我不要求你怎么回报,打赏他八十四文铜钱,怎么样”
铜锣李一时愣住了,但马上识趣地说:“哪里,这点钱哪里够得上我女儿的救民之恩啊。我应该好好感谢这位兄弟。”
“是啊,这点钱当然不能感谢你女儿的救命之恩,”陈翔声音渐渐凌厉,“但你就为了这点钱,独自去抓贼,放下你年幼的女儿独自一个人在大街上。你就舍得了这次是差点被马踩了,下次被人贩子劫了呢你怎么当爹的,什么轻什么重不明白吗!”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照顾伢儿。”
陈翔又走到张三毛的身边,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紧张,没事了。疑罪当从无,宁可放过坏人,也不能冤枉了好人啊。”
正说着呢,陈翔突然发现自己的左手手被张三毛给剪住了,手上还攥着一件金钗。
“这位公子,可不兴一边说话,一边那手在我腰间摆弄的,您要是把什么东西
第八章、太原陈氏
“哪里,我哪里敢当您的一句“堂兄”啊,您可是绥德公之孙啊,在下久仰了。”
太原陈氏支系繁复。就宗家一脉而言,目前的家主陈隆,字敬德,目前赋闲,人们常敬称一句,敬德公。陈隆仅有二子,嫡次子陈堂现出仕大周河东郡太守,官居四品,目前携家眷在河东任上。嫡长子陈文,字怀崇,未仕,居家打理族务。陈文长子方才加冠,其余并未成年,暂不足论。
嫡支既然人丁稀少,势必难以处理众多族中事务,需要仰赖一些近支的帮助。
前任家主陈微,人称文焕公。文焕公有三子,也就是陈隆三兄弟,嫡长陈隆陈敬德为宗家一脉,嫡次子陈泰字彰德,与兄长有隙,成年后自弃门墙,别居祁县,这便是陈翔的祖父。庶三子陈治字绥德,勤恳踏实,任劳任怨。后战殁于周齐之战,亲戚之间有时也会尊称一句,绥德公。陈治死后,宗家怜其孤弱,将其子孙收入府中抚养,子弟成年后也帮助宗家处理庶务。所以就出现了文焕公的长房和三房共居,而二房别出祁县的情况。
所以在太原陈的宗家之中,有敬德公陈隆的子孙,也有绥德公陈治的子孙。就外人看来都是太原陈,区别不大。可若是细细考究,这之中毕竟长幼有序,嫡庶有别。绥德公之子孙,比起敬德公之子孙,终归有些不同。
陈旭扯了扯嘴角,说:“不敢,不知季云到访,有何贵干”
“哪里,行商路过晋阳,特来拜访敬德公。”
原本陈泰在世时,祁县陈和太原陈宗家的关系闹得很僵,甚至双方视若仇寇。后来陈翔之父陈瑜在机缘之下,以浊吏出仕,积功晋升,陈瑜结交陈文、陈堂兄弟,于长辈之间缓颊。当时太原陈如日中天,陈泰碍于陈瑜的仕途,不再针锋相对。陈泰没后,陈瑜成为祁县陈的家主,陈隆怒气渐消,怜意顿起,不至于和后辈置气,而陈瑜更是以子侄自居,恭敬礼让,祁县陈与太原陈之间的关系更加密切,子弟往来拜会,更加频繁。陈翔此番以此为由,倒也不算突兀。
陈旭正色道:“敬德公身体无恙,只是近来传下话来,不见外客。”说着,看了眼陈翔。
祁县陈与太原陈宗家血缘虽近,关系日密,然自从乃祖陈泰自弃门墙,别居祁县之后,陈泰一脉,严格来说,便不再是太原陈氏子弟,自然也是在“外客”的范围内。
陈翔略一皱眉,说:“那我想求见一下大伯父。”
陈文陈怀崇年齿长于陈翔之父陈瑜,单以亲缘来说,一句“大伯父”倒也恰当。
陈旭挑了挑眉,心中暗笑,心道:我以外客讥你,你便说“大伯父”,针锋相对,受不得气啊。“怀崇公事务繁忙,无暇接待。季云兄若有要事,在下可代为通禀。”
陈翔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听闻朝廷将要用兵东北,讨伐肃慎,我方才行商归来,情况不甚了解。想来宗家向来消息灵通,特来打探一二,倒是有些孟浪了。只是不知文昊是否知晓。”说着,面带笑意看着陈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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