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图传说

    自走出家门后，自家先生一改往日书呆子的习性，摇身一变，成了风流倜傥的振振公子。

    原因很简单，书生带着书童，不拘于地，不拘于时，更不拘于情，只要是来了兴致，哪里都去得。

    两人去过兵家埋骨之地的荒凉古战场，书生站在荒凉遗址前，以双手拍遍旧石，慷慨激昂的吟诗作赋。

    去过文人雅客最以为喜的脂粉之地，见过体态多妖娆的妩媚小娘子，先生在来了兴致时，还会伴随着那些娘子的管弦音轻轻歌而和之。

    去过多被风尘掩埋的古巷幽陌，一春烟柳翠，两袖随风摇。仔细浏览那些老旧的瓦舍建筑群，细心感受当地的风土人情。

    总之这一路上，除了有惊无险外，处处都会有很多的惊喜和新奇。

    书童记得书生几幕最风流潇洒的时候。

    在一个萧索的秋夜里，两人划船于一面平静江水之上，四周游船画舫中，缠头小娘和风流才子相互依偎，煮酒说艳事，靡靡之音喧嚣之时，一泓宛如秋水般澄澈的箜篌声划破嘈杂靡音远荡而来。

    自家先生便侧头细听这阵宛如天籁的箜篌，随即便站立船头，朗声吟诵出一曲惊艳四座的《箜篌引》。

    当时的先生，意气风发，仿佛是人间最大的风流。

    还有一次，两人行走在塞外边境，在一处名为雁门关的关隘落脚，正值霜降的夜里，先生披衣而起，独自登上斑驳城墙，举目远眺，面对一大片黑云当头压下，先生面色从容不迫，对着那片凄惨黑云遥遥伸手，朗声吟诵一首《雁门行》。

    诵音一落，万千压境而来的黑云纷纷退散，天地间，悄悄降落了一层肉眼可见的清霜，与此同时，天际似有擂鼓敲响，奔掣千万里，经久不息。

    当时站在城墙脚下的少年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在心头澎湃的同时，又有些惊慌失措。

    两人依旧缓慢而走，眼看就要到了南山城城门了，这时身子消瘦、通眉长爪的书生才回过神来，转身看向一脸沉思的书童，笑着问道:“秋雨，想什么呢”

    思绪被打断的少年抬头灿然一笑，“想起了先生的风流事迹。”

    骨瘦嶙峋的书生笑着说道:“真风流还是假风流”

    书童看着书生，回道:“真风流！”

    两人继续前行，书童是个耐不住寂寞的跳脱性格，开口问道:“先生，这次来南山城，算不算升迁”

    书生停下脚步，看向眼前有些偏向北方关隘建筑格局的南山城轮廓，兀自摇头，轻声说道:“仕途断咯。”

    本来两人是在游历的途中，按照书生的打算，他还要再游历一些地方才会返回家族，只是途中出了意外，家族忽然传信给他，说是要他来接替南山城的新城主，同时又有一封当下古罗王公贵族盛衰走势的信封也落在书生手中，信中说了古罗大多王公贵族将来的走势，或兴盛，或灭亡。

    最后一封，则是家族对他的交代和殷切希望。

    据信上所说，皇室知晓了这边出了一个了不起的读书人，为了压制那个读书人的崛起速度，才会让他来顶任这个城主府的。

    信上的原话是:这一方地带的气运，不能被那个读书人独占了。

    书童面色哀苦，“那先生不是白读了这么多书，白行了这么远的路了么”

    不料书生却是洒然笑道:“读出的学问都是自己的，哪有白读一说还有，此次前来南山城，虽是断了仕途，不过却给家族吃了一颗定心丸。皇室那边四处收集气运，由于我的出现，家族那边皇室暂时应该不会有太大的举动，至少在那个读书人还未崛起之前，家族不用太为气运担忧。”

    “这才是家族让我来南山城的主要原因啊！”书生叹了一口气。

    书生看了一眼依旧满腹哀愁的书童，出声安慰道:“这也并非全是坏事，这片地域的气运丝毫不比帝都差，而且争夺气运的读书种子又少，终究不过是我和他两个人捞气运而已，就看谁捞的快、捞的多了。”

    “说不定要不了多久，我就能从书中翻出更大的天地意象来，到时候，可真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你就偷着乐呵吧。”

    小书童笑逐颜开，一扫心中阴霾，笑着说道:“先生可得掌管好从皇室那边得来的官印啊，要是丢了，城里的戍卒、百姓不认咱该咋办”

    书生笑容温醇，“放心吧，丢不了，以后还要拿它钤印文章呢。”

    书童哈哈大笑，“这才是我那个最风流的先生。”

    然后书生又看了书童一眼，神秘兮兮的说道:“知道刚才为何会为那个少年郎让路么”

    书童一头雾水，自然不知道原因。

    在刚刚不久，两人在一条狭窄的土路上碰到了好似人贩子的少年，带着两个孩童，然后自己的先生让出了一条路，安静的等在路旁，少年走过后，两人才继续赶路。

    少年郎也是个脾气极好的人，走之时不忘向两人致谢。

    在少年致谢期间，两方有一次简短的对话。

    书生问道:“公子贵姓”

    少年郎回道:“姓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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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登南山寺
    南山寺山脚下，是一片钟灵毓秀的天地，云蒸霞蔚，香烟袅袅。

    谷雨过后，立夏缓至，季节交替间，是草木疯长的最好时节。

    春来万物生发，蛰虫始振苏。夏至万木葱茏，芳草接天涯。

    李洛龙看着眼前苍翠欲滴的幽深草木，思绪万千。

    记得每年立夏的那一天，李家的那个年迈老仆都会早早起床，去鸡舍捡选几枚最新鲜的鸡蛋，然后再到厨房用水把鸡蛋煮熟，又去李源澄的书房拿些绘墨，在鸡蛋上一丝不苟的绘制各色的图案。

    老仆在绘制图案时很用心，近乎吹毛求疵，而且每年绘制的图案都不会重样。在李洛龙很小时，老仆会绘制各种长命锁、祥瑞荷花或是代表着福瑞的香囊样式。

    等李洛龙记事了，老仆会在立夏前后专门跑到李源澄书房按图索骥的寻找各种孩童喜欢的图案，然后在立夏早晨将那些从书中找寻到的图案绘制在鸡蛋上。有威风凛凛的执刀武将，有翻山倒海的黄巾力士，有牛鬼蛇神的驱邪瑞兽，这些都是李洛龙在那个年龄段最喜欢的东西。

    绘制完成后，老仆便怀揣着色彩缤纷的鸡蛋站在李洛龙门前等候自家少爷起床，他要在第一时间将这些寄托着美好祈愿的鸡蛋亲手交到李洛龙手中。

    这是一种老仆一直坚守的习俗，当时很多龙阳城年轻的父母都不会再做的一些小事。

    立夏胸挂蛋，孩子不疰夏。

    这句话的意思是，在立夏这一天，孩子胸前挂有一枚绘彩祈福的鸡蛋，会趋吉避凶，不易生病。尤其是立夏季节交替时，孩童常患的腹胀厌食、骨力消瘦的病症。

    从李洛龙记事时起，老仆绘彩的工作量就很大了，这是一种习俗，也是一种孩童间的游戏，称之为“斗蛋游戏”。

    即孩童三五成群，趴在一处地面上，以蛋头对蛋头，蛋尾对蛋尾的规则，旋转相碰，蛋壳先碎者为负，一一斗下去，决出胜负。

    所以老仆在为李洛龙精心准备绘彩鸡蛋的同时，还要为李子木、小胖墩等人准备，除了他们是李洛龙的玩伴外，老人也希望这几个孩童能够无病无忧的成长下去。

    李洛龙收回思绪，眼神有些阴暗，今年立夏，应该是收不到这枚寄托着美好愿望的绘彩鸡蛋了。不过李洛龙相信老人依旧会为自己准备最精致的绘彩鸡蛋，只是不再向以往那样能够面带微笑的送出去了。

    李洛龙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个孩童，想了想，等立夏那天要不要给这两个孩童准备一枚绘彩鸡蛋

    有些习俗，是要传承下去的，即便它在你现在的生活中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但是它所象征的殷切祝福是永远不会变的。

    就像前不久李洛龙在春韭城遇到的那个捏泥老人，他还在独守着那门渐渐被世人遗忘的古老手艺。

    如果有一天，在走过了很长的一段路后，蓦然回头，却发现以前所有的美好事物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心里会不会空落落的

    文化会有兴起，会有衰落，这是时代的变更，没人能阻挡，可若是一些寄托着美好寓意的文化在人们的忽略中渐渐消失，会不会是一种很大的损失李洛龙深吸一口气，决定要在立夏那一天亲手为身旁的两个孩童绘制一枚绘彩鸡蛋。

    而后李洛龙又看了一眼精气神已经充沛的孩童，蓦然笑了起来。

    这时，面前的山岳之巅上又响起了一道悠扬的钟声。

    在抵达山脚时，这道悠扬的钟声就曾响起过，按照李洛龙的猜想，这道钟声应该类似于皇家贵族府邸中用来计时的水漏或沙漏。

    也就是说，三人已经休息了约摸有一炷香的时间了。

    三人登山，李洛龙一手牵着一个孩童，在不断上延的青石阶梯上缓缓移动。从远处看，三人的身形在这座山岳前显得有些渺小。

    山巅一处阶梯口旁，有两个僧人站在曲径通幽的小径上，面色慈祥的向下看去。

    一个头上没点、再也不用扫地的小和尚和一个长眉老僧以佛家最大的礼仪迎接三人的登山。

    两位僧人身后的古寺，一寺僧人齐聚一堂，在金塑佛像前，虔诚诵经。

    古寺数里外的一座桃林中，多出了一间低矮的茅舍，一个腰悬墨玉短剑的少女在此结庐修行。茅舍中，摆放着一具金塑泥人，金塑泥人不是佛家佛塑，而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

    在佛唱悠扬响起时，少女走出茅舍，看向那片建筑格局极为复古的寺庙，目光怔怔，她知道，这里日后极有可能会成为教化一方的庄严寺庙。

    少女沉思片刻，按照当日南山落幕时的情况看，这座古寺还会有一个女子到来，不过现在她还没有来。

    不过少女并不在意她会不会来，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等一个人再次出现而已，而那个人并不是那个一身剑意流淌如江河奔流的女子。

    一老一少两位僧人依旧站在最高阶梯处，两人皆没有任何言语，站在古寺门外，轻轻诵经。

    古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这两个僧人，便是整座南山寺最大的佛，两位僧人在哪里，南山寺就会在哪里。

    现在，这两尊大佛正在以佛家最高的礼仪，迎接南山寺的第三尊大佛。

    半山腰中，三道人影不紧不慢，仿佛揣有一颗虔诚的朝圣之心。

    三人当中，只有李洛龙一人显得有些疲惫，额头上有细密汗珠浮现，像是一粒粒随时都有可能脱落的珍珠粒子。

    小女孩儿李歆玉没有一丝的疲惫，脚步随着阶梯的蔓延中，似乎愈发轻快，她能感觉到山巅那片充沛的气运在流淌，本体是山精的她，越是临近大山就越如鱼得水，欢快异常，像是稚子失路复得路。

    李洛龙与李歆玉的相见并非偶然，也不是冥冥之中的定数，而是被人一手安排的结果。

    那个人希望有一天，在李家这个寄托着厚望的少年郎长成时，这个小女孩儿能从他手中接过古罗的八万山，八万座埋葬着李家英灵战魂的山岳！

    也许在很久以后的某一日里，会有一个少女，站在一座山岳之巅，把这个少年的往事、成长经历、所遭苦难，一一说于山鬼听。

    李家的英灵战魂必须有人照顾，而这个女孩，自出生起，便肩负着照顾历代英灵战魂的职责。

    灵气孩童脚步轻盈，一身灵气流转，与山体、寺庙相得益彰。

    任六儿每跨过一个台阶，心情就莫名的轻松许多，像是心中惦记的某件东西在一点一点的拿起，攥在手心里的宽心感。

    这种感觉，让任六儿很安心，很踏实。

    可能这个小孩童还不知道，这就是佛家所说的因果。

    善因结善果。

    又是一声悠扬的钟声响起，而后在山谷绝壁中滚荡不息，宛如一条坠落在山涧中的巨蟒，顺着山壁奔游滚走…钟声落下时，三人脚步跌落在最后一节阶梯上。

    这次登顶，不多不少，刚好是一炷香的时间。

    这些细节会被南山寺书写在新注经书中，这是一尊大佛第一次登山的经历，在讲究因果的佛家眼中，是因起的那一刻，不是小事。这一段经历，可能会直到果结的那一刻才会圆满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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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与佛问答
    李洛龙与小女孩儿下榻在古寺旁边的一处简陋的禅房中。

    这处禅房分为两个部分，中间以一条幽静古径隔开，古径两侧，种植着粗壮高深的松柏，树影投放下来，将这条狭窄古径遮盖住，走在古径上，有一种行走在深谷的幽寂。

    这可能就是文人口中的古径通幽，禅房木深了吧。

    古径两边的高大松柏太过于茂密了，可能是这座古寺香火太过于鼎盛的缘故，使得这片松柏都有种出尘脱俗的意味，完全没有贵族府邸中种植的松柏、那种影影绰绰，盖松柏影也的氛围。

    今日，李洛龙在修炼完毕后，便带着小女孩儿李歆玉赏景于这条幽深小径上。

    对于修炼，李洛龙没有一丝一毫的搁置，即便身旁无人督促，这个少年郎依旧勤勉修行，可能是见过太多的阵仗，经历太多的惨烈对决，所以少年郎在精进修为一事上会愈发上心。

    也有可能是少年郎心中有着太多的负担，日后要面对的东西太多，才导致少年郎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之心吧。

    少年郎要先走到古罗最南边的边境线，期间会穿过古罗第一楼统治的地盘，然后再跨过那座有精兵把守的关隘，再往南去，看一看小胖墩儿和亲口对那个草鞋汉子喊一声赵叔叔。

    南行结束后，若是自己的修为达到了说书先生临走时留下的那封信上的要求，则会马不停蹄的北归，前往一趟极北冰窟。若是在这期间，有噩耗从极北冰窟传来，那北归事宜就可以先搁置一下，等到自己真正成为一方强者时，才能赶往极北冰窟，到时候，会是一件极为悲恸的事等着他去做。

    这个少年郎，要去极北冰窟将说书先生的尸骨或衣冠带回李家祖祠，这是说书先生在临走时，李家答应下来的。

    李家答应在李家祖祠给说书先生留下一席之地，但是李家现在真的不想给，因为李家或者说李源澄、李洛龙想让说书先生活着从极北冰窟走出来。

    还有，说书先生走时说，龙阳城日后极有可能会发生大变动，而这场变动李家无疑会首当其冲的遭殃。

    这些，从李洛龙从走出龙阳城就一直默默记在心里，不敢忘，也不敢对别人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