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世录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柴特儿
只不过……世上的事情说来奇怪,即便是同样一件事情,但如若发生的时间和场合不同,最终的效果也截然不同,说老实话,如果这些话是章杳在他和他的章家军风头正盛时听到的,章杳会毫不犹豫地将文戚赶出去,任由哪个大将,都不会将有如此野心的人留在自己身边。
但现在不一样。
章杳是无视了自己下一秒就会被劈中的危险,拼死将文戚拖进山谷中的,他探着文戚微弱的鼻息,每一刻都在担心他会悄无声息地死去,在这样的情况下听到文戚的“梦话”他时,章杳只是发自内心地觉得他可怜。
都说什么东西来得太容易就不会珍惜,章杳此时觉得自己也是如此,他生来就注定是章家族长,从未想过生而不平等是什么滋味儿,更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桎梏,会让文戚拼死也要反抗,哪怕反抗到下辈子。
在摇曳的篝火中,章杳望着文戚的脸,他没有马上睁开眼睛,大概是因那段梦话而羞于面对章杳,可章杳的目光在他脸上细细拂过,光是从那眉毛、嘴角中,也能看到深刻而久远的痛苦,它们多年来扎根在文戚脸上,他的笑容很少,忧愁很多,常年紧绷着眉头和嘴角中都填满了生活的苦涩。
章杳微微摇了摇头,这是一个没有什么意义的动作,他也不太清楚自己想甩开的是什么,想到这里,章杳不由得苦笑,这才撑着膝盖站起身来。
他们此时所处的位置,是那棱格勒山谷正中的一个地洞,洞口并不高,站在远处几乎看不出来,是当初文戚在帷幔上发现章喾海带人钻进平地,才推测出此处应有入口。
这洞口几乎就是地面上的一个陷坑,如同蚁穴,进入之后,一人高的地道向下延伸,且愈往深处便愈加开阔,行至百步后,大概离地已有两三米,章杳在这里发现了一个较为开阔的空地,空气潮湿阴冷,四周遍布尖锐的石笋,见有融化的冰水自石笋上流下,章杳便从碎石中找到一块凹陷如碗的碎石放在石笋下接水,现在已经接满了盈盈一碗有余。
章杳捧着那石碗来到文戚身边,将清水汩汩流入他口中,文戚倒也配合,喉结翻动着喝了两口后,便缓缓睁开了眼睛,只是双目空茫若有所思,一时间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说实话,文戚哪里是因为梦话不想面对章杳,自他醒来那一刻开始,脑子便一刻都没停过,他根本无暇思考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梦话,而是一直在回想着那个梦。
自己明明已经赢了,哪怕是那怪神都不能拿自己如何!
文戚一想到这里便满心不甘,他明明已经摆脱了所有束缚,不管是天上神明还是地上人伦,可这一瞬梦醒,自己又回到这肉身之中,仍要受浑身酸痛之苦,仍要面对身为族长的章杳。
要么就不要让自己做这样的梦,要么,就不要让自己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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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四章 两盏灯笼
“你确定……分开走”
章杳向来沉默寡言,同样的话不喜欢说第二遍,但是这次他关于这个问题反复问了文戚几次,始终觉得欠妥。
“我们没有办法,”火光已经变得愈发微弱,文戚捡起一根陈旧的木棍,木棍一端缠着破布,隐约能闻到火油的味道,应该是章喾海的人留下来的火把,文戚将火把引燃,几口气吹得火星四溅,窜起来的火光很快蔓延到山洞的各个角落,也照亮了山壁上的数个洞口,“时间不多。”
的确,章杳觉得浑身冰凉,肚皮干瘪,脑袋嗡嗡作响,四肢也开始乏力,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在提醒他,自己所剩的体力已是不多,文戚说的没错儿,他们必须抓紧时间,在那数个幽深的洞口后面,章杳还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那你拿着这个,”章杳思忖片刻,从怀里摸出一枚锈迹斑斑的哨子,“如果有什么危险,我循着声音就去了。”
稍作嘱托后,章杳举着火把便向不远处的洞口走去,文戚在看到章杳火把上的光亮已经完全被洞口吞噬掉后,这才缓缓迈步,向幽深的山洞进发。
惊雷仍在不断炸响,时而在前,时而在右,如同步步紧逼的阴魂,令文戚心烦意乱。
时间不够当然是关键问题,但更关键的问题在于,文戚就是不想跟章杳一起进洞,他知道如果自己跟章杳在一起的话,不管发现了什么、不管经历怎样的危险,到底是自己保护了章杳还是被他保护,到头来,一切都会归功于章杳的身上。
对这一点文戚早有经验,他深知生活在底层的人就像地上的蠕虫草芥,不管自己做出怎样的努力都无法被别人看到,他的才华、聪慧、勇敢,一切一切,都会被身份地位所遮挡阻拦,就好像所有是非对错都是因地位而决定,不管上层的人做错了什么,最终的错都是由下面的草芥们背负,而下层的人不管做好了什么,他们的功绩也都归上层所有。
谁说处尊居显的人就永远是对的谁说卑不足道的人就做不出伟大的事文戚偏要和章杳分庭抗礼,倒是要看看最终是谁探得玄机。
文戚正这样想着的时候,一声巨响从头顶炸裂开来,不光是耳朵里嗡嗡作响,身下的地道仿佛也在震颤不止,碎石土屑洋洒而下,惊得文戚下意识抱头蜷缩在地。
直等了半分钟的功夫,那炸雷的余音才缓缓散去,文戚猛喘了两口气,这才意识到刚才吓得自己已经屏住呼吸,确实是悬,这道雷应该就在自己的正上方,若是再狠一点儿,恐怕连自己头顶的土层都要崩塌,若真是就被埋在这黄土之中,实在死得不明不白。
文戚惊魂未定地抚着心口,连连往前疾走了几步,手上的颤抖才稍稍减弱,他将火把向前探去,和之前一样,火光尽头处仍是一片黑暗,照不到尽头。
眼下且不管这山洞究竟有多长,到底要走多久才算个头儿,文戚知道自己更该担心的,是山洞尽头到底有什么,章杳床幔上的绣像,就只记录到章喾海带着章家军进入山洞为止,对于文戚来说,最终的目标根本是一片未知。
又是一阵雷声再度响起,这次在文戚前方三五米的地方,整个山洞中立刻泛起了一阵呛鼻的灰土气,文戚捂着鼻子飞快跑出去几步,直到越过雷击的地方后,他才继续拾起了自己的思绪。
说起来章喾海来这里的目的,文戚记得章杳倒是曾对自己提起过,这里埋藏着章杳的祖父章百手,以及章家蛊术的秘密,也就是说,章杳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找到破解齐家蛊咒的方法。
只不过,这些都只是章杳内心的目的,至于章家蛊术究竟将会以怎样的实体表现出来,文戚和章杳对此都一无所知。
或许是章百手的坟冢,也或许是一幅壁画或者刻录在石壁上的文字,或者一本古书……文戚思来想去,就只想到了这么几种可能性,若真是细细想来,又觉得不会这么普通。
甚至于……文戚突然觉得心底一阵恶寒,他意识到甚至于那个秘密只有章家人能够识别,就像自己当初看到帷幔上的图像时只当是一种装饰纹路,可章杳却能一眼认出那是章家特质的铁叉,这么说来,章家秘密的关键也很有可能是一些看起来极为寻常的东西,或者说在自己眼里极为寻常,章杳却能一眼
第七百六十五章 爆炸的棺材
在章杳的记忆中,每年的除夕宴都是固定的菜色,多年来从未改变,章杳是从母亲口中得知,这些菜色都是爷爷章百手生前最喜欢的。
所以,每年的除夕,章杳都会看着父亲章喾海用精致的碗碟将每样菜一一夹出来一点,摆在正堂的神龛前。
整个过程繁琐而漫长,以至于章杳好像没吃过热腾腾的年夜饭,他也曾问过为什么不让后厨单独准备两桌饭菜,但用章喾海的解释来讲,之所以要这样做,是要表示爷爷还在和他们同桌享用一餐团圆饭。
神龛里空空荡荡的,并没有牌位,香炉里常年燃着香,整个香炉从内到外,每个雕花的缝隙里都充斥着香灰留下的痕迹,章喾海不在家时,这项以“守孝”为命题的任务,就由章杳的母亲代为完成。
而那些摆在神龛前的饭菜第二天会被撤下,然后,在初一、初五、正月十五时,这样的过程都会重复一遍,包括一年中的端午、中秋……
对于一个在没什么人情味的家庭里长大的章杳来说,他并不喜欢这种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形式主义,但是,这些在每年每年不停重复的仪式还是在潜移默化中构成了章杳对章喾海的部分认知。
自己的父亲,很孝顺。
骤然响起的雷声将章杳的思绪重新拉扯回来,上一秒仿佛还坐在章家的家宴上,下一秒,周遭冰冷的石壁让章杳意识到,回忆里的一切都已经离自己远去,此时此刻,来到这里的目的才是最真实的。
他是在章百手的坟墓里,是他孝顺的父亲将爷爷葬在这里。
惊雷又是接连两响,都在离章杳有些距离的地方,故而雷声听起来闷沉,隐约能辨别出其方位,是在靠近文戚的方向,章杳仔细回想一下,确定刚才没有听到吹哨的声音。
文戚现在应该还是安全的。
正当章杳这样想着的时候,脚下突然出现异物,他尚且没反应过来,人被绊了个踉跄,火把也自手中脱出。
章杳顾不上先站稳,上半身扑出去,总算赶在火把落地前,勘勘将它握在手中,但身子也因此重重摔在地上。
所幸的是,暗淡的火光这么一晃之后重新变得明亮,哔啵作响的火苗窜起来,光线被聚拢在一个狭窄的区域中——这是章杳所在的地方,他顾不上查看腿上的疼痛,怔怔地望向四周。
木头板子断得参差不齐,但较完整部分仍散发着温润的光亮,一看就是上乘木料辅以清漆,隐约可见上面还雕刻着花纹,腾云驾雾的云纹中间,有一只只蜈蚣在云纹中穿梭。
蜈蚣是章杳再熟悉不过的本家图腾,但和云纹组合在一起的搭配却处处透着诡异,章杳心中已经泛起了一丝不安,连呼吸都变得不太顺畅,断断续续地卡在胸口,他将火把举高一些,视线环顾四周,顿见自己周身都是这样的木板,左右长,前后窄,且左大右小,身下还有落满灰尘的腐烂棉絮,勉强能认出锦缎的本色,他挪开一条腿,看到棉絮中还有些玉石银钱之类的东西,就是这些玩意儿刚刚将他的膝盖硌得生疼。
清漆桐木、踏云而去的蜈蚣、压口的铜钱……章杳感到胸中胀痛,所有信息拼凑在一处后,引向了一个结果,自己是
摔进了一口棺材里。
章杳颤颤巍巍地扶着棺材板,也说不上是吓得脱力还是疼得使不上劲儿,总之他爬起来的动作缓慢而迟钝,估计看起来正像个诈尸的死鬼,人勉强直起身子后,章杳几乎是连滚带爬从棺材中爬出来,险些又被地上的龙杠给绊倒。
抬棺的龙杠横纵交叠,章杳虽然从来没参加过葬礼,但也知道这抬棺的规格很高
第七百六十六章 等雷
在章杳前方,那条坑坑洼洼的地道尽头,会有一个庞大的空间。
当初章百手从狭窄的棺材中冲出来之后,不假思索便直奔前方而去,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那棱格勒的地下竟然会有这么大的一块宽阔空间,如一口倒扣的锅,足以纳下一座三进的院子。
当然,那时候的章百手更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度过如此漫长的“余生”。
章百手摆动着尾巴,他记得这具庞大的身体在最开始时一直沉重得难以操控,他是花了好长功夫才能试着将尾巴稍稍扬起,这时间具体有多长,他记不太清楚,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地下,章百手只能用数雷声的方式作为时间的计量单位。
很多事情都是要慢慢学的,在这漫长的时间里,章百手有数不清的时间来思考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这有点儿像是出家人坐禅,章百手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在坐禅时,在那近乎凝滞的漫长时间里,渐渐参透了轮回和宇宙的关系——
人都是在轮回中,人,总是在轮回中。
从世人的角度来看,从生到死是一种轮回,自生的那天开始,自牙牙学语到知天命这一漫长的过程中不断累计着各种对世界的认知;而死呢死了又要去认识阴曹地府的规律,要学习如何才能在各种地狱中补偿自己曾经的罪恶,学习如何积累德行为下一世做准备;再之后,喝一口孟婆汤,洗掉之前所有的认知,干净如一张白纸般,再如轮回之道,开始下一世的学习和累积……
这是一个漫长到忘记去规划计量的阶段,但如果将其细细拆分的话,一生的每个阶段也是一种轮回,先学会认知仁义礼智基本道德,再进入社会学习用尔虞我诈反驳上一阶段的纯真无暇,到最后,看淡世间,重新学着忘却一切。
如果这就算一个轮回的话,章百手所经历的一切虽然令常人无法想象,但确实也在轮回之中。
他起初是人,通过过往的知识惯性地看待虫子,再通过蛊师的修习,学会如何控制虫子,得知了虫子在蛊的世界所代表的另外一种意义,直到,他自己也成为一只虫子……
“这他妈是什么狗屁轮回!天底下蛊师那么多,凭什么我他妈会变成一只虫子……”
章百手起初是如此日夜咒骂,再到后来,他开始接受了这一事实,继而开始试着推测这次轮回的长度。
蜈蚣啊……巧了,凭着章百手炼蛊这么多年的经验,他知道这蜈蚣偏巧了是所有虫子里面最他娘的长寿的。
章百手后悔了,以前炼蛊的时候,他总会因某个步骤的失误而后悔上好几天,因为那一个小小的失误,就意味着整个过程中付出的艰辛都会付诸东流,自己浪费的不仅仅是虫和毒,还有过程中的时间。
而这一次,他的这个失误意味着自己要做很久的蜈蚣。
章百手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下意识摇动尾巴,坚硬的甲壳砸在巨石上,碎响中掺杂着电光,就在那光亮闪过之后不到片刻,头顶立即响起惊雷阵阵,整个穹顶都在因那响动而震颤不止。
章百手叫不上这石头的名字,想来,他这辈子除了虫和蛊之外,对
什么都不感兴趣,连平日里吃的青菜都叫不上名字,更分不清楚石头的种类,他也忘了自己是从哪一次误打误撞中摸索出了这规律,发现这地下石头发出的电光竟然能引来天上的雷鸣。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劈死自己。
头顶的雷声渐弱,章百手的尾巴也重新垂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章百手
第七百六十七章 起恶因,食恶果
在章百手的脑海中,对章杳实在没什么印象,细细回想起来,他出生时,正是章百手炼蛊练到最痴狂的阶段,都想不起来自己是不是抱过他,只知道家里多了个又吵又闹的小玩意儿。
还真是……有点儿内疚,尤其是当章百手意识到,眼下自己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章杳身上时,那股愧悔的感觉就更深了。
“你爹呢”
“没了。”
章百手本能地出了口气,他本是出于习惯地叹息,可惜蜈蚣叹不出忧愁,只是呼出一口酸腐的恶臭。
这算什么白发人送黑发人按理来说是这么回事儿,只是章百手的心中却没有半点儿痛楚,许是蜈蚣做得久了,已经想不起来人会为什么而喜怒哀乐,他短暂地停顿片刻,继而问道:“是他死之前留话让你来的还是说,你是等到他死了才能来的”
若是依着章百手以前的性格,他定不会问这种已然无关紧要的废话,可他想知道个答案,想知道自己那故去的儿子到底怎么想的,他竟能狠心将自己留在这里这么多年,章百手想要个缘由。
只可惜面前这小子始终支支吾吾,半晌连个屁都没放,而这章百手虽然变了模样……不,应该说是变了种,但以前的火爆脾气半点儿没改,他又是狠狠一拍,“说……”
后面那个“话”字还未出口,章百手却突然听了下来,他意识到了什么。
为什么这小子现在才来为什么他只身一人好似全无准备为什么他看到自己后如此恐慌一脸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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