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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世录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柴特儿

    金寒池坐在梨花木摇椅上,手从厚重的大氅下面钻出来,捏着鼻子轻轻揉了揉,摇头笑道:“许是谁在挂念我。”

    休伶的脸上始终没有任何感彩,唯独在金寒池说了这么一句后,她的眉毛似是抖了抖。

    谁挂念金寒池连金寒池自己




第二百七十二章 死者言之往重
    第二百七十二章 死者言之往重

    过得好的人,大多顺风顺水,连不顺的事情都能变得顺利起来。

    过得不好的人,却是往往在好不容易拼命捉住改变命运的尾巴后,还要备受挣扎。

    文戚就是个例子。

    为了见吉祥和阿夭,文戚特意换上一套破破烂烂的衣裳,只为见到阿夭和吉祥时能不那么艰难。

    为此,文戚甚至不惜跟踪吉祥和阿夭,赶在他们抵达苗寨之前,买通了当地的黑苗,一半以银钱,一半以利诱,说服他们绑了阿夭和吉祥。

    文戚本想自己在关键时刻出现,好似英雄一般解救阿夭和吉祥,却不想这阿夭比他想象中更坚强,竟然手刃黑苗,带着奄奄一息的吉祥逃往山中。

    在齐家那些与文戚年纪相仿的门徒中,阿夭是最顽劣不堪的,但这一刻在阿夭身上看到的倔强却令文戚都不得不钦佩。

    但越是这样,接下来的事情便越让文戚感到艰难。

    如何让阿夭相信自己

    这一套破破烂烂的衣服只是一个言语之外的辅助,真正靠得住的,还要凭一张三寸不烂之舌。

    故而,当文戚在山中寻找阿夭和吉祥时,他就不停地思索着自己的说辞。

    “是响马抢走了我们的东西,阿彦……阿彦他将我救出来,然后……”文戚落泪,为了能顺利哭出来,他不但在脑海中编造了一段极其真实的桥段,说话时还不停暗自用力哽着喉咙煽动鼻翼,方可在压低声音的同时促使自己潸然落泪,“是我该死!是我没本事!却偏偏连累了阿彦的性命!”

    阿夭凝望着文戚的双眼,早在齐家的时候,他就觉得文戚在某些时候显得有些古怪,可直到最后一刻,当文戚拿出阿彦的佩刀时,阿夭的心一下就软了。

    “我特意将这东西带回来给你,齐家只有你和阿彦是亲缘,我没办法将他的尸骨也带回来,只能带回来些东西给你,”文戚一边说着,一边亲手将佩刀送到了阿夭手上,跪下来伸出双手的同时也伸长了脖子,“我这条命本该是阿彦的,你若要拿去,我别无二话!”

    文戚低下头,光洁的脖颈在阿夭眼中展露无遗,他是将自己的性命都交到阿夭手上了。

    只可惜,此时的阿夭并不知道,中了章家兵戎蛊的文戚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文戚,他连真心和肉身都没有了,又哪里会怕死

    阿夭接过刀插在腰后,对着文戚的后颈狠狠拍了一把,声音哽咽道:“他都已经死了,还说什么呢我又怎会真的让你去替他陪葬齐家的人本就不多,大家都好好活着吧。”

    平日里,阿夭并不是个能吃亏的主儿,但此时这话却是发自肺腑,齐家死去的人已经够多,即便是没心没肺如阿夭一般,也不想再看到任何人死去了。

    死人的事情可以放下不提,可活人的事情却不能就此作罢,文戚很快发现吉祥中蛊,立刻上前查看,阿夭疑惑地望着文戚查看吉祥伤势时的举动,脸上露出了怀疑的表情。

    文戚即便没有回过头去,却已经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他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早在齐家的时候你就已经发现了我在偷偷修习蛊术,可我……没办法。”

    国仇家恨,在某些时刻可以成为一切事情的借口,就像当初打动章杳时一样,文戚告诉阿夭,自己当初进入齐家就是为了替他那死在蛊师手下的父母报仇。

    如此一来就连违背齐家禁令都显得顺理成章起来。

    若是仍在齐家,阿夭或许有别的什么办法,但眼下齐家已然不在,也没有必要再因为这等事情去为难文戚,阿夭知道人生都有各自之不易,有了文戚这么句话,便也只能作罢。

    “我知道那样做不对,可我现在只觉得……”在替吉祥检查了伤势之后,文戚转过头来,一脸无助地望着阿夭道:“我现在只自责当初偷偷修习的蛊术仍不够,如若我学的够多,许是就能想到给吉祥解蛊的办法了!”

    人啊,并非个个生来都是戏子,学什么都能惟妙惟肖,但一切都是学来的,是逼出来的,就像文戚,他既然能习惯在叶景莲和章杳面前演戏,就能在阿彦和阿夭面前演戏,他自认为已经骗过了叶景莲和章杳,自然也就能骗过阿彦和阿夭。

    前面三个,都已经被自己给打动,后面的这个阿夭,根本不足以令文戚因惊慌而露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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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卸甲归田
    第二百七十三章 卸甲归田

    伢缅感到恐慌,日落日升、鸟叫蝉鸣、风吹叶落,哪怕是家宅中任何人发出一点细碎的声音,都让他恐慌。

    因为伢缅深切地意识到,自己早已经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活了。

    伢缅记得,在自己小时候,他的父亲,既是上一任的苗王,曾经三令五申地对他重复着一些早就令他感到厌烦的话。

    “你是苗王,是舍昂的头人,是山寨族民的希望和靠山,你的命运,一生的职责,就是为了保护他们。”

    伢缅始终记得父亲至死之前都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的话,而他现在隐约觉得自己似乎也快死了,即使不死,即使能继续活下去,哪怕活过百年,哪怕永生不死,也没什么意义。

    他前所未有地不希望苗民们能过上健康富足的生活,因那已经不在他的带领之下,一个生来就身为苗民头人的人,如何能接受所有人不在他的引导下也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如果可以的话,那么他的生命,他的责任,他这一生的努力,意义何在

    当所有苗民卸除他身为苗王的盔甲时,伢缅在心中冷笑,他知道这一切是唐鬼和守汶的计谋,他认定天必佑佐在正确的人身边,所以,伢缅在心中暗自劝说自己不必心忧,那些苗民们很快便会发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愚蠢,他们需要自己这个苗王,而非一个黄毛孩子。

    伢缅在心中暗自认定唐鬼和守汶根本无法帮助那些苗民远离灾难。

    可是,随着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伢缅的镇定渐渐削减,从某一刻开始,他在心中祈求上苍保佑那些苗民无法被治愈,唯有如此,他们才会转头向自己寻求庇护。

    只可惜事与愿违。

    摆在眼前的事实成为了无比坚定的理由,让苗民们推翻伢缅,拥护守汶坐上了苗王的位置。

    以前伢缅是那么憎恨守汶身上流淌着自己的骨血,他那么不愿承认守汶是自己的孙子,可是此刻,伢缅不得不承认,正因现在这位年纪轻轻的苗王与自己有着亲缘关系,他才得以继续住在这深宅大院中。

    该庆幸吧虽说苗王已经不是自己,但也好过被赶出去,赤果果地如个败军之将般混入民众中,至少他现在还可以躲在这里,不用看他人的幸灾乐祸,不用让他此时紧张而脆弱的神经因苗民们每个细微的动作而受到影响。

    伢缅多日不出门,而索甲也几日没有前往守汶的宅院中。

    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就算没有任何事情,索甲也保持着每日都要去守汶宅院中看看的习惯。

    以前的守汶,是这宅子中的弱者,索甲生怕自己关心不够,会让这年幼的孩子心中不舒坦,但现在不用了,他是这宅院中权威最高的人,完全不再需要索甲的关心或是怜悯。

    索甲不想去看望守汶,也不能去看望伢缅,他被夹在中间,什么都不能做。

    也正因这宅院中有着太多如索甲一般的人,故而气氛才长久地保持在一种不敢轻易被触碰的尴尬和僵持中。

    唯独大大咧咧如唐鬼一般才对这些事情全然不在意,他前后三次来到守汶的院落中。

    第一次,守汶对唐鬼闭门不见,唐鬼知道,那是来自孩子的赌气和怨恨。

    成为了苗王和鬼师的守汶回到家中后,第一时间便想去找什嫆,他迫不及待想要告诉什嫆,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有人欺凌他们祖孙两个。

    可守汶终究没有机会说出这话--这世界上恐怕再也没有一种感受,能比你迫不及待想要对最亲近的人说些什么但却因种种原因只能将那些话生生咽下去更难受了吧

    守汶到了什嫆房中时,房内的一切如常,看起来井井有条,但唯有守汶能感觉到异常所在。

    虽然在离开之前,什嫆已经尽力保持房间的原样,尽力不让守汶担忧,可守汶仍旧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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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路在他方
    第二百七十四章 路在他方

    舍昂山寨不大也不小,对于在大城镇呆惯了的齐孤鸿来说,实在乏味,对于在小山寨里呆惯了的盲丞来说,又如鸡肋。

    当所有人坐在一处却无话可说的时候,也就到了他们该离开的时候。

    离开之前,唐鬼花了大段时间来思考,他常常不说话,只是摆弄着手指头,细细算着这阵子以来发生的事情,生怕有遗漏。

    当上山寨当家人之后,唐鬼就是有这么点好处--记性好了,因他必须要顾着所有人,必须记,记不住也要学着记。

    唐鬼和齐孤鸿是为了寻盲丞而来,因盲丞和金寒池被卷入侬勃之死,才被伢缅挟持住,不得离开。

    侬勃之死与金寒池有关,但唐鬼不可直说,虽然他知道自己和金寒池并非同流合污之辈,但在苗人眼中,他们既然都是汉人,便就是将他们都绑在了一遭。

    无奈之下,唐鬼只得替金寒池擦屁股,却在其中发现了自己和守汶、什嫆的关系,为了辅佐守汶,干脆顺水推舟除掉企图嫁祸于他们的昏庸苗王伢缅。

    至于找到的瓦片也好,突然发现的能力也罢,既然是现在还无法解释的事情,唐鬼便也不纠结。

    摆着指头翻来覆去算了几次之后,唐鬼认定自己该要解决的事情已经完全解决,那么就到了他们该离开的时候。

    “你想去哪儿”

    尽管说,自齐孤鸿与唐鬼重逢后,中间的许多事情都是唐鬼在做决定,可唯独这今后的去处,是唐鬼决定不了也不想决定的。

    因为,既然要说起将来,就要提到过去,关于当时唐鬼一意孤行去救齐孤鸿而导致整个唐鬼山寨覆灭的事情,至此,唐鬼都不想提及。

    没有办法,一边是照顾自己十几年的发小齐孤鸿,一边是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山匪兄弟,既然当初已经做出了那个决定,那么到了现在,唐鬼无法质问自己。

    他想做个弱者--他知道是自己的错,自己没有强大到足以顾全一切,自己没有料到那章杳居然有着一支不死之军,自己害死了那些兄弟……

    可此刻的唐鬼就只想承认自己的确是弱者,唯有如此,才能让他继续活下去,不至于再如当初亡母什月故去之时一般,只能夜夜以酒精麻醉自己,强迫自己不去思考自己究竟如何才沦落到此时的懦弱无能。

    唐鬼没有将来,他承认了自己的懦弱,也承认了自己不适合做山大王,没有资格以大当家的身份保护麾下的兄弟,自此他便成了个自由人。

    在齐孤鸿身边帮他报仇也行,离了齐孤鸿,一辈子做个默默无闻的废人也行,唐鬼累了,不想再为这些问题而思考了。

    齐孤鸿让他走,他就走,齐孤鸿让他跟着,他就跟着,唐鬼突然觉得,做个废物也不错。

    但齐孤鸿不同。

    报仇,必须要报仇,是很多事情簇生了齐孤鸿这样的想法--比如唐鬼差点儿将他从碉楼上推下去的时候,比如因章杳的诡计令唐鬼不得已断臂的时候,比如金寒池说可以与他合作一同对付章杳的时候。

    等等种种,就如老天在冥冥之中的促成,齐孤鸿不得不做。

    “去北平。”

    唐鬼提出问题之后,齐孤鸿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如果章杳要去上海,那么短期间内,在自己没有足以对付章杳的能力时,齐孤鸿想要韬光养晦蓄势待发,他不是唐鬼,他手底下没有那么多兄弟可以为他做肉盾,留在他身边的就只有唐鬼和盲丞,即便唐鬼不想提当初一战,可齐孤鸿不得不提,他不能再让任何人因他而死。

    躲开章杳,暗自修行,是齐孤鸿眼下最好的



The One
    the one

    齐孤鸿觉得,文戚很不一样。

    齐家满门那么多的门徒,光是和齐孤鸿一样大的就有五六个,但是,独独这文戚与其他孩子不同。

    身为齐家门徒,孩子们早早就要学习医术,辨识各种草药和昆虫的作用,虽然齐家已经禁蛊,但是齐家蛊族用了百年时间才将这些草药和虫子的作用摸清楚,要真是说抛下就抛下,怕是老祖宗齐秉医也舍不得。

    齐秉医坚信学以致用活学活用是最有效的学习方式,故而孩子们一边学习的时候,就要跟着年纪大的门徒一起前往村寨做游医,为穷苦百姓看病了。

    十来岁的孩子,都正是在贪玩的年纪,能偷懒则偷懒,能耍赖就耍赖,大部分孩子们对于外出游医这种事情多半是好奇,但是走上一两趟之后,便深感无趣,尤其是山高路远,路上不免抱怨连连。

    唯独文戚不一样。

    齐孤鸿自幼乖巧,可就连他也不由得觉得文戚实在是乖得有些过分,简直不像个十来岁的孩子,齐孤鸿总是忍不住猜测,他觉得文戚那张孩子的面皮下面,一定藏着一张垂垂老矣的脸。

    老成的孩子多讨大人喜欢,或许是因为脑子里的想法与大人相近,但在同龄人看来,实在是无趣、无聊得有些可怜。

    至少在齐孤鸿眼里,他觉得文戚一点儿都不快乐,对他甚至有些同情,可在其他孩子看来,文戚简直是他们的肉中刺眼中钉。

    “你要是有文戚十分之一啊,将来也能给自己混口饭吃!”

    “真是的,你们怎么就不能跟文戚学学”

    “谁要有个文戚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舍得送出来当门徒就你们这样的小混蛋,爹娘都懒得管你们,才被送出来吧!”

    文戚、文戚、文戚,文戚是世上最好的孩子,和他一比,他们都一文不值。

    其他孩子们经常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来捉弄文戚,就齐孤鸿所见到的,什么在他鞋里放钉子放虫子之类的事情早已屡见不鲜。

    最夸张的,要说是有一年的冬天,文戚每天都会早起练功,恰好齐孤鸿那天早上也起得早,闲逛时无意间走到了门徒们住的院子——说是无意间,可过了很多年后,齐孤鸿总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老天指引,注定了要让他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那个情况下来到文戚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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