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阳布衣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余生风起
自觉才华盖世,不忍委屈自己,终日放浪形骸的读书人也有,但很少。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读书识字、开了眼界的读书人别的不说,总得赚钱养家、养儿育女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不是说说的。
真有本事,或者自以为有本事的读书人还是不满。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大周读书人的共同理想。
写话本也可以名扬天下,幕僚当得好可以名利双收,教书育人也算体面……
没有用,失意的读书人还是不满。他们会给自己取一个化名,寄托自己的愁苦和遗憾。跟亲友写信时,他们从来不说自己的职业,觉得丢人。
如果有成为经制官员的机会,绝大部分的失意读书人不惜放弃辛苦挣得的田产、房舍、金银和名气,只为了治国平天下的终极梦想。
士林观念的催化,终于把失意的读书人转变为愤懑的野心家。
在大周的士大夫阶层看来,写话本、当幕僚、做蒙师都算不得正途。“细枝末节”,他们如此评价。
事实上,相比前朝,大周的风气已经宽松多了。
失意的读书人不干了,他们为了养家糊口放弃理想,压力本就很大,终于在士绅舆论的催化下心声愤懑。
儒学社会从来不缺野心家,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此。某些疯狂的野心家,不惜投靠外敌,也要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
方腊军每到一处,几乎屠尽士绅、豪商和官员,导致了士绅阶层的极度敌视。除了腿软投降的,和暂时虚以委蛇的,几乎没有士子大儒真心投靠。
永乐朝没有胜算,简直是和尚头顶的虱子:明摆着!
然而方腊一称帝,照样有“隐居民间,怀才不遇”的读书人大献祥瑞,大谈永乐朝取代大周的正当性。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老夫做了大半辈子学问,精通实务,朝廷却以几篇文章论短长。朝堂贪腐成风,盗匪不绝,起事不断……若是这个天下换个主人,老夫岂不是一步登天
野心家心怀万一之念,内心独白恐怖如斯:不跟老子玩儿都别玩了!掀桌子啊……
言归正文。
方维良接手了新任务,内心七上八下地离开。
李响看着方维良的背影,皱眉不语,“这个方维良在想什么刚才心神不宁的,有毛病”
方维良却是误会了庄主大人。李响竭力发展作坊和奇技淫巧,只是想让庄民过上好日子,同时拥有一支敢战之军。
造反或者取代大周,成为下一个超级地主,从来不是李响最看重的。
历朝历代,哪家皇室的下场好得了
皇室享福是不假,却充满了血腥斗争,到了末世还要被各方势力玩残,沦为统治阶层的替罪羊和新朝祭品。
李响的眼光十分长远,不干这样的赔本买卖,更别说还有巨大的风险。在他看来,让儿孙们办作坊、开矿山、搞海贸,一直过着有钱日子,比什么都强。
在大周生活了好几年,庄主大人当然清楚,在大周没有足够的地位,很难保住相应的财富。
追求最高地位,到达无人敢惹的高度,子孙会陷入治乱循环的泥潮,最终被人屠戮一空;猥琐发育,早晚会碰到大周的天花板,要么沦为鱼肉,要么造反争雄。
两头堵,真是好难受。
李响自认掩饰功夫足够到位,为此付出了不小代价,却还是屡次被为难。明争暗斗,明枪暗箭,自明月庄开始办作坊起,糟心的事情就没停过!
有那么几次,李响真想一挽袖子,杀光黄立仁全家,扯旗造反,最后还是忍住了。他不是生性凉薄的人,至少现在还不是,做不到为了最高的那个位置,就拉着一起生活多年的全庄人走上九死一生的道路。
无奈之下,李响只能死撑。
一要竭力掩饰明月庄的新奇制度,奇技淫巧,和与日俱增的财富。
二要利用种种手段练兵,掌握一支靠谱的武装,具备一定的自保之力。
三要为岳父和自己谋求一个过得去,但不显眼的地位,刚好能够自保最好,绝不能陷入权力漩涡。最好在汴京找到份量足够的靠山,维持明月庄的安稳发展。
四要为自己和庄民找好退路,做好准备,随时利用积攒的资本另起炉灶。
五要培养和招揽足够多的死忠人才,尤其是工匠和读书人。
既要兼顾,又要平衡,还要做得悄无声息。如果没有不断改革的公中接过大部分事务,李响早已活活累死。
李响
第212章 活人之策
昆山城位于阳澄湖东面,距离苏州城大约七十里,到长江的距离也是七十里。
姚家湾位于昆山城南面,距离昆山城南门整整二十里。
董根财是姚家湾的普通村民,只有一名独子。家里有祖上传下的三亩水田,再加上老伴儿和儿媳时常编织一些竹筐,基本能保证温饱。
苏州-昆山-长江一线,与别处大有不同,属于被太湖和长江左右包夹的地段。越往北,地段越窄。
太湖以东地区,水道密布,运河通达。
无为军和高邮军的船队,平日里游弋在长江上,太湖中,可以在关键时刻出现在包夹地段的任何地点。
方腊军打得很凶,一度攻下了苏州,却陷入了被官军四面围打的窘境。
方腊军破坏不了所有水道,更不能把太湖水掏干,作为永乐朝四大元帅之一的石宝只能愤愤地退兵。邢政出镇苏州南面的吴江小城,石宝向东而去,抵御不断偷袭后路的姚平仲。
永乐朝在太湖以东地区的攻势没有多大进展,却在另一项目标上干得很出彩。
被方腊军突袭的第一时间,四十出头的董根财便拉着全家逃往北方。远远地看到方腊军在破坏水田,儿子哭喊着要回去拼命,被董根财和儿媳死死地拽着,捡回了一条性命。
董根财欲哭无泪。
田宅被毁,他只能寄希望于藏起来的几贯铜钱,能够多买几斤粮食了,不然剩下的三亩水田也保不住。
昆山城出现在视线中,董根财却不报什么希望。
天杀的方腊军,不知破坏了多少田亩,官府能从官军口里抢下多少粮食,来养着他们这些小民
小孙女儿眼尖,坐在她爹的脖子上揉了揉眼睛,拿脏兮兮的小手指着前方,“爹爹,爷爷,前面有官大人在施粥呢。”
孙女向来乖巧,董根财知道她不会说谎。一家人心怀忐忑,打起精神,加快了步伐。
越靠近昆山城下,饥民越多。
昆山城靠近两条宽敞运河的交叉口,无为军和高邮军的水军可以随时支援。方腊军只是试探了一次,便放弃了攻下这里的念头。
西面和南面城墙上热气蒸腾。靠近一看,原来是几十口大锅在熬粥。
不断有盛放稠粥的大木桶被放下城墙,再经由城墙下的官差之手,发放到饥民手里。
董根财一家人靠近南门,看到有插队闹事的在被官差痛打,于是很老实地排队领木牌。
领完木牌,一家人又在官差、弓手和雇役的引导下,走向施粥的帐篷。
董根财似不敢相信,捧着竹筒,哆哆嗦嗦地不敢喝。
“赶紧喝,后面还有人呢!”面前的官差大声呵斥。董根财这才两三口喝完,抓紧木牌朝北面走去。
还没走两步,肚子仍是咕咕响的董根财便听到一声震天的哭喊。
“小民拜谢官家,谢过知州大人。望国朝官军早日踏平永乐逆匪,还小民太平日子!”
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后生,浑身脏污不堪,先朝西北方俯身下拜,然后朝城墙上作揖。
妇孺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失去家园田宅的饥民痛哭失声,在感激官家的同时,哭求官军尽快剿灭方腊。
董根财由心而发,也开始痛骂方腊军。
城墙上,被官差和护卫牢牢围在中间的苏州知州,小声对右边的幕僚说道:“不大合适吧这么上奏行吗”
“当然合适。这个丁昔哲不愧是打小混熟了瓦舍柳巷的,没有丝毫破绽。只要大人将灾民心向国朝、感激官家的一幕上报,应可抵消逃出苏州的过错。这里毕竟还是苏州属地,如今用人要紧,几位相公不会太为难大人的。”
幕僚低声说道。闪舞
原来披头散发的年轻后生是“拖儿”,任务是造出一副同仇敌忾的场景,好减轻知州大人弃城而逃的罪过。
这位苏州知州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咳咳,虽然如此,但作为圣人子弟,使用这些小伎俩,终究是……”
幕僚开始宽慰自家东主,“大人奋力守城,为了保护绅民,不惜引走方腊军,对得起官家百姓。用小手段自保,无伤大雅。”
“而且大人稳守昆山城,抵御方腊军兵锋,更加不容易。”
“还有以棍换粥,凭棍上船这等疏引饥民的良策,也是大人的功劳,饥民受益良多。大事将至,执行转运使和安抚使的政令,在接下来的大事中报效国朝最为要紧,大人切不可因小节误了大事啊。”
知州大人抚须含笑,“还要多谢赵先生的出谋划策。若是本官能够立下功劳,受到几位相公的赏识,前往汴京做官,一定尽力为先生争取一个经制官员的名额。”
“多谢大人!”幕僚大喜过望。
不远处的昆山县令,心里跟吃了翔一样难受。
禁闭四门,从城墙上往下放粥,不给方腊军可乘之机;利用不同颜色的小竹棍进行调度,向北方疏散饥民;调配官差、弓手、家丁和青壮,劝说士绅豪商捐粮捐钱……
敢作敢为,实务出众的昆山县令立下种种大功,没准就要一飞冲天,却被“转进”到这里的苏州知州抢去了大部分功劳。
刘豫很心塞。
且不论苏州知州抢夺功劳,使用手段摆脱罪责的种种操作,董根财一家终于过了浮桥,前往据称有粮食的地方。
“方腊军来了!”骑着矮马的急递夫奔向城墙,荡起烟尘的同时高声大喊。
苏州知州脚一软,差点跌倒,幸有幕僚在一边帮扶,才没有出丑。
城头锣鼓被敲响,城下的饥民顾不上喝粥,跟着官差和弓手向北奔逃。方腊军袭扰昆山城,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能不能逃出生天,就看谁的脚丫子快。
“真是乌龟!”
击
第213章 敢不奉命
雷达这两天很忙。闪舞
几场战斗下来,庄丁的武器遗失大半,剩下的多有损伤,需要修补。
刀砍出了缺口,枪头有破损,骨朵发生变形,弓箭需要修理……这些活计倒是不难,直接交给新招收的匠人便是。
但某些犯忌讳的东西,比如大周严禁民间持有的铠甲,就只能雷达亲自修理了。一般来说,只有资格老的庄民才能接触到这种东西。
“稳着点儿,用力。对,就是这样!”
雷达大喊大叫,指挥着丁史航和大牛,用力搅拌着大锅里的沙土。几幅锁子甲在沙土里若隐若现,越来越亮。
劳逸结合,歇息片刻。
被拉来做苦力的丁史航和大牛,心里多少有些不忿。
大牛地位比较低,没有说什么,同为庄主门生的丁史航就不客气了。
“我说雷达,你至于吗那么多人不用,非要我俩过来帮忙。”丁史航接过雷达手中的肉干,使劲咬了一口,抹把汗问道。
大牛只是吃东西,心中也有不解。他已经升任牌子头,丁史航更是相当于都头的连长,却要过来当苦力,是不是有点儿掉价
在江南奔波了好多天,有些白胖的雷达变得有些肥壮。他腆着脸,义正言辞道:“哪还有什么人呐,刘盛叔父带走一半的庄内人,剩下的也有二十多号人不知所踪。”
“西王庙的人打仗时都不忘扯皮,不靠谱。土墙上,库房,大门,都需要庄内人看守,夫子那里更需要人护卫……”
“从庄内调配的匠人和学徒,都在这间屋子里了。没办法,这种体力活只能找你们两位了,毕竟是铁甲,千万不能被有心人盯上。唐国豪的教训,过去可是没多久。”
正在屋子里修理武器的匠人闻言,都顶着黑眼圈看向这边,显然是累得不轻。
丁史航差点把肉干和茶水喷出来,瞬间就原谅了雷达。大牛也点点头,接着吃点心,还是不插话。
丁史航勾勾手指,等雷达靠近后,好奇地问道:“昨天晚上老子听到了动静,院子后面的空房到底放了什么东西”
雷达犹豫了一下,似是在考虑该不该说,但很快展颜道:“还能是啥小部分是武器和药品,大部分是农具。”
“武器还好理解。千里迢迢的,运这么多农具过来干嘛”
“还能干嘛,庄内人家头脑发热,想在江南大发一笔呗。”雷达有些郁闷,因为他家也参与了,“结果没卖出去。恰好西王庙这里,修缮土墙,疏通沟渠都用得上,就全部拉过来了。劳力可以把农具拿去当报酬,大户人家也可以低价买走。”
大牛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开口问道:“没道理啊,咱们庄里出产的农具好用不说,还十分便宜,都在南阳、襄阳打响名气了,为何卖不出去”
雷达一拍额头,“得,你跟我想得一样,总以为东西好就能卖出去。昨晚上,夫子和第一批过来的庄内人家谈了很久,我就在边上旁听……”
在李响的鼓动之下,急于开拓市场的明月庄作坊主很快来到江南。
在大部分作坊主的眼里,江南如今打成一锅粥,肯定什么都缺。于是乎,第一批来到江南的货品,并不是江南急需的粮食、药品和布匹,而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锄头、铁叉、铁锹等农具,铁锅、水壶、剪刀等新式铁器,成衣、麻布袜子、木底鞋、头巾等生活用品,竟然还有带梳子过来的。
不能说这些东西没市场,只是目前的江南,对这些货品的需求近乎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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