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如云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拾周
“阿弥陀佛,那贫僧就多有得罪了。”
宏音乍起,刺人耳鼓,白如云只觉耳边嗡嗡响,如巨木撞钟,顿时吓了一跳。原来求正大师这句说话故意用上真气,中气充沛,实有立威之意。玄清脸上微微变色,少林内功果然名不虚传,自己的修为还不够深厚,越发觉得肩负的担子沉重。
曲如意只是嗤嗤冷笑:“大和尚想必平日敲钟惯了,说话也格外大声,可敢听我一曲”
“久闻琴魔曲艺造诣非凡,今日得以耳闻,荣幸之至。”
当即,曲如意将瑶琴放在膝上,理弦调韵,接着左手按节捻弦,右手弹了起来。
世人见琴魔弹琴,无不骇然,或转身遁逃,或奋然拥上,万万不能任由他施展。求正大师自恃内功深厚,涵养到家,倒也不惧,兀自双手合十闭目养神,大有“任尔东南西北风,吾自岿然不动”之意。
但闻乐曲阵阵传来,丝丝入扣,乃是《夕阳箫鼓》。
那琴声绘声绘影,引领众人踏入春江花月夜,从春江到海潮,从江树到花林,从月生到月落,苍茫深阔,静谧优美。
那景,晶莹剔透,一尘不染。那情,婉转凄清,深挚伤感。
无人不醉。
求正大师白眉耸动,低声宣了一句佛号,开始踱步上前,似乎没有受琴声蛊惑。须知出家人讲究无欲无求,天生便是这类功夫的克星。这一动顿时触发杀机,音符如利刃,直往穴位里面钻。他步步艰辛,脚印深深,走到琴魔近前,已经红了眼睛。
忽然,他喉咙胡胡几声,发出兽嗥般的声响,胸脯突然胀大一倍,大块格子僧袍无风自鼓,猎猎作响。
《金钟罩》!
接着,他伸出一根枯藤般的手指,慢慢的递过去,平淡无奇,但在众人眼中,那手指仿佛能戳穿天地间一切魔障。
《无相劫指》!
曲如意脸色大变,不得已腾出左手,以《如意幻魔手》迎上。
他只手弹琴,旋律顿时由轻快转为悠慢,瑟瑟断续,幽幽颤抖,似是叹息,似是哭泣,又似一滴滴小雨落在树叶。这样一来,琴音威力也弱了一半,求正大师如释重负,凝滞的身形终于活动开来。
只见他如老翁晨练,饶着琴魔打转,递指劲力雄浑,身形沉稳,当真无懈可击。曲如意则稳如泰山,五指变幻莫测,如封似闭,也是妙到绝伦。两人都是小巧功夫,指去掌来,腾挪于方寸之间,当中凶险,犹甚于明刀明剑。
这当儿,琴魔终于显出生平绝技,他右手弹琴,左手出掌,一心二用,然音律高低起昂,兀自不乱。
求正大师一边运功抵抗音符侵袭,一边与琴魔缠斗,也是威风凛凛。
众人无论敌我,陡然间见到两人这般奇幻百端的上乘武功,都忍不住喝了声彩:“好手法!”
问法道长捋须不语,少林武功博大精深,他素来忌惮。掌门真人平时严加管束,甚少切磋的机会,今日难得近距离观摩,连忙眯起眼睛细看,唯恐错过半分精彩,设想自己以武当《推云手》与求正对阵,该如何拆招。
玄清师太娥眉轻蹙,当年琴魔怒闯玉华山,打了个不相伯仲;自忖这些年苦练《红尘拂穴手》大有进展,岂料琴魔也是进境神速,不容小觑;看来要祭出《剑器舞》啦,金蝶衣浑脱剑啊,你们沉寂这么多年,武林中人都淡忘了呢。
刀晚亭稳重如山,他一身武功都在刀上,不晓这些指掌功夫,若是自己置身战阵,唯有举刀劈去,却不知那时,这刀还能否举起摩挲几下刀柄,那刀仿佛沉睡千年的恶魔蓦地醒觉,开始嗅到血腥的味道。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忽然乱林里传来一声虎啸,状若愤怒,曲如意心有所挂,难免分神。
就在他分神之际,求正大师忽然衣衫干瘪内陷,仿佛身体被抽空一般,竟然舍弃防守,凝集全身功力,硬生生向前踏一步,食指直挺挺的朝他眉心戳去,如锥钻墙。
求正大师一指戳在眉心,当头棒喝:“破!”
眼前猝然出现一张花容月貌的俏脸,眉心却不是那个眉心。
众人大惊失色。
接着,曲如意仰天长啸,凄厉欲泣,猛地张口喷出一口精血,洒在膝盖瑶琴之上,也不知用了什么邪法,铮的一声急响惊天地泣鬼神,琴音威势大盛,化作天魔之形,呼啸着奔向求正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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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广陵绝响
四人来得快,走得也快。
曲如意抱着奄奄一息的妻子,十几年来妻子对自己温顺体贴、柔情蜜意,种种好处登时都涌上心来。
“阿仪,我今日毕命于此,那是大数使然,你又何苦为我挡那一指。”
“你我夫妻同心,还说这些话干么。”
“你死了,我也不独活。”
“那我先走一步,到奈何桥等你。你平生嗜酒,可是三生石旁那碗孟婆汤,千万喝不得。”
“我不喝,我不喝。”
“只是苦了我们的孩儿……”
温仪说着说着,嗓音哽咽,又啜泣起来,手里挽着白如云,心里想的其实是曲非,不知道大王驮着他跑到哪里去了,盼他就在眼前,又盼他跑得越远越好,不要让那些坏人抓到。白如云也是知道的,恨不得化身变成小光头,好教他们夫妇俩临终之前还能见上一面亲生儿子。
“云儿,你去找非儿回来好吗”
“好,你们等着,千万不要死!”
白如云点点头,猛地爬起身,跌跌撞撞的冲入乱林。
可山高林密,郁郁葱葱,哪里去找一个小光头
白如云漫无目的在山林里穿行,抬头看见一颗参天大树,没来由的一阵悲伤难抑,遂躲在大树后面抱膝蹲下,四下无人,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哗哗落下。
爹娘死了,曲伯父和曲伯母也要死了,他又变成没人要的孩子了。
恍恍惚惚之间,又听见琴箫合奏。
他仿佛看见那奇伟儒生,幻手拂拨,袅袅琴音便从指间流泻;身边佳人相依,素手吹弄,娉娉箫声穿插其中。
清音似水波样散开,整个幽幽山谷都溢满音律。
曲头短暂,琴音徐缓低沉,如在耳边感叹;箫声凄婉悱恻,如在缅怀沉思。忽然,琴音猛烈几下拨刺,连续急促,一股壮阔豪迈的磅礴气势油然而生;箫声则婉转悠长,悠然中暗含空灵澄澈,使人心神激荡之中又带几分温柔。最后转入乱声,琴箫豁然混为一体,彼此穿插起伏,刚柔相济,回肠荡气,真是痛快淋漓。
此曲既有雷雾万钩之势,又有幽怨凄清之情,演奏起来,声情并茂,当真旷古绝今。而那琴箫合奏,配合得天衣无缝,人间再也找不到更默契的一对人儿。
一曲终了,余音绕,山谷空。
白如云听得痴了,这是传说中的那首曲啊。
昔日,嵇康临刑前弹奏此曲,慨然叹惋:“《广陵散》于今绝矣!”
今日,琴魔箫仙临死合奏,让广陵绝响重现人间,问苍生鬼神,何日堪再闻
……
白如云猛然一惊:“刚才曲伯父伯母合奏,显是动用最后的内力,听起来已有枯竭之象,曲末真气更是损耗殆尽,似他们这般弹奏,怕是命不久矣。”
丽日当空,小光头怕是找不着了。当下不及多想,抹干眼泪便往回走,其实刚才没走多远,穿过几片丛林,绕过几块大石,就看见茅屋的滴水檐了。
屋前有人,曲氏夫妇前面有人。白如云定睛望去,豁然看见小光头,惊喜欲喊,忽然看见小光头背后又站了一个中年儒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是敌是友。遂悄悄摸过去,屏息闭气,潜伏在花丛后面。
只见那中年儒生眉眼清秀,衣衫新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就这样随便站在横七竖八的尸体当中,竟然一点也不违和。
“最近我们和正义联盟恶战几场,都是落了下风,琴魔药王联手挫败崆峒派,真是大快人心。接着,探子禀报正义联盟派遣援手前赴药王谷复仇,在下怕两位兄弟吃亏,已经连夜赶路,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那儒生长长叹了一口气,摇头晃脑。
“药王兄不在家,没想到琴魔兄一家人却在,时也命也。经年不见,再次重逢,竟然是这般境地……你又何必负气用上《天魔解体**》呢!”
“此等俗人,怎懂得我夫妇钟情音律,彼此一见钟情,引为知己他们以常情猜度,自是料定我故意结交阿仪,居心叵测,将来大不利于正义联盟。唉,他们不懂,须也怪他们不得。”
“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如此宥于门户之见,胸襟未免太狭。琴魔兄放心,他们的所作所为,我和非儿看得清清楚楚,日后必定为你报仇雪恨!”
原来,曲非骑虎离去之后,那儒生沿路尾随,悄无声息的将曲非抓回来,刚才那声虎啸便是大王受到偷袭。
报仇雪恨这般事情,在旁人说来,无不咬牙切齿,偏生他面带笑容,然语气中的阴柔决绝,比起指天发誓,更叫人心头发毛。
曲如意只是冷笑,忽然问道:“非儿,你都看清楚是哪些人了么”
曲非重重的点头:“都看清楚了。”
“好,你答应爹一件事。”
“爹,你说。”
“他们四人如今对你疏于防范。你也别心急,先练好武功,慢慢等待机会,蛇行千里,终有一日要咬人!只记住,一个也别放过!”
琴魔面容狰狞凄厉,此时的遗嘱却与先前大相径庭,便是温仪也惊慌失语。众人听了他这几句冷冰冰的言语,背脊都不自禁渗起一阵寒意。
曲非牙齿咬住下唇,随即放开,唇上已出现一排深深的齿印,几乎血也咬出来,颤声道:“孩儿记住了。”
“好,好孩子。”曲如意又转头道,“那就麻烦虞兄将他带给药王,想来以药王的本领,定能研制出几味绝世毒药,助我儿报仇雪恨!”
“大家同属教会,守望相助,非儿我一定替你抚养成人,琴魔兄不必挂心。”
那儒生搂着曲非的肩膀,状甚亲热。
曲如意目光深邃,缓缓开口;“那就感谢虞兄了。”
生死离别之际,曲非猛然扑入爹娘怀里,哭得伤心,眼圈儿也红了。
温仪爱怜的抚摸光头,忽然想起一事,呆呆问道:“既然你和非儿早就在附近,怎么不早点现身”
“虞兄乃是一片好意,那四人都是高手,即便虞兄现身助拳,也于事无补,反而身陷其中,还会连累非儿呢。虞兄,对不”
他分析的在理,但温仪仍然心中嘀咕,此人嘴里说着守望相助,眼里却看着教会兄弟惨遭毒手而袖手旁观,心肠之冷酷,实在令人寒悸。
那儒生笑得意味深长:“早点现身,就看不到琴魔兄的一场好戏了。”
曲如意登时脸色大变:“什么好戏”
“琴魔兄将那位
第三十五章 余音绕梁
白如云躲在花丛间,死死掩住嘴巴,小小的心灵震撼无比。
那儒生杀人,这才解恨,退后两步,从身上扯出七根长长晃荡的琴弦,几处不显眼的血洞,痛彻心扉。
刚才琴魔故意支开儿子,他便开始防范,且看琴魔风中残烛还有何绝艺,岂料竟然是机关暗器。
他飞速点几下附近穴位止血,扭曲的脸容缓缓平静下来,逐渐变成淡淡的微笑,落在白如云眼中,着实比凶神恶煞还要可怖。
尸横遍野,他在丛中笑。
曲非双手捧着一杯温开水小跑出来,跑得慢了怕爹爹久等,跑得快了怕开水倾泻,待跑到爹娘跟前,忽而双手哆嗦,终究还是泻了。
小光头扑通一声双膝跪下,鼻头湿红,眼中扑簌簌地滚下泪来:“爹……娘……你们怎么忍心……就这样离我而去……呜呜……”
小小的心灵如何能装得下这么大的悲伤。
白如云感同身受,偷偷抹眼泪,昔日他也是这般亲眼目睹爹娘罹难,至今连尸体也找不到呢。
“你爹娘不忍心当着你的面,故意支开你,然后双双自杀。”那儒生白净修长的手指搭在他的肩膀,温声细语,“你爹临终前叮嘱我好好照顾你,你喊我虞叔叔就成。不要太伤心了,我一定会好好栽培你,为你爹娘报仇雪恨的。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我……我想安葬我爹娘……”
“不。”那儒生摇摇头,“此地不宜久留,那些坏人目前还不知道你的存在,万一被他们撞见,你爹娘就白白牺牲了,非儿听话。”
白如云顿时怒不可遏,这厮心胸狭窄,瞧他的意思,竟是故意要让曲氏夫妇曝尸野外,其心可诛。若非武功相差甚远,恨不得冲出去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嗯。”
曲非毕竟年幼,拗不过大人的安排,又砰砰给爹娘敲了几个响头,泪流满面,就这样被敬爱的“虞叔叔”揪着走了。
等那儒生挟持曲非离去,白如云又潜伏在花丛里,足足等了好一会,确定此人不会再折回来,方才蹑手蹑脚的钻出来。此人城府极深,大意不得。
跨过几具鲜血淋漓的无面人,便是曲氏夫妇的尸身,同样的怵目惊心。只见他们含笑相依,齐齐赴死,临死之际犹自十指紧扣,天地之间已无它物能够拆开二人。
一时唏嘘不已。
方才那儒生的挑拨离间犹在耳边,诸多疑团就像羽毛在胳肢窝挠痒,第一次对曲伯父产生怀疑。白如云摇晃脑袋,想要将这些大不敬甩出去,它们却已深深扎根。
这么多尸体铺陈在茅屋前面,都是死有余辜,让大王吃了他们,吃不完的当肥料。但是曲伯父伯母对我恩重如山,若是曝尸荒野,岂不是遂了那厮的心愿看来挖坑埋坑的重任又要落在自己身上了。
白如云刚刚探手触及曲如意,倏然,琴魔睁大眼睛!
“曲伯父,你没死”
曲如意重重咳嗽几下,勉力抓住白如云的手臂,似乎有话要说,张嘴却喷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如纸,更像是死人复生多些。琴魔真是顽强,吊着最后一口气不死。
“云儿,你终于回来了,救非儿……”
白如云忽然莫名其妙的恼怒:“我一个替死鬼,如何救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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