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如云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拾周
“大小姐看好了,我使的是琴魔的《如意幻魔手》。”
陈沐恩还想以匕首伤人,白如云不慌不忙,手腕托举扭转。陈沐恩吃痛,脚踝完全无法动弹,那把匕首便伤他不着。老把戏了,白如云不住冷笑。
“还有什么花拳绣腿,尽管……”
倏然,陈沐恩一掌拍来,这一掌颇为玄妙,似慢实快,倏忽便到近前,只见玉掌光华绽放,又稍闪即逝,变得萎靡,仿佛一刹那便历尽人间沧海桑田。
黑寡妇的《枯荣手》!
白如云晓得厉害,心中骇然,不由自主的松开手指,蹚蹚退开两步。陈沐恩得势不饶人,又是施展掌法追上来,但使来使去都是重复这一招,原来她习此掌法时日未久,只会这一招。白如云瞧清楚掌势,心中大定,也施展《如意幻魔手》,忽掌忽爪,却从不与她掌心接实。
两人斗个不亦乐乎,论武功本该是白如云高些,但他此时怪症缠身,不敢妄动真气,一身真气只敢用上五成,还要小心翼翼,唯恐惊动其他两股真气,这般打斗,心中着实窝囊。
大小姐在秋千上荡阿荡,看两人打架,可开心了。
“哈哈哈,两位小朋友打什么架,争糖果吃吗”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洪亮的笑声。白如云愕然转头,只见杜鹃林中又来了一个中年儒生,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极具神气,龙行虎步,几步便走到近前,却丝毫不闻脚步声息,显然轻功修为极高。
&
第三十三章 陈年旧事
陈沐恩先向宋江山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属下有话不说不痛快,啰嗦之处,还请大天尊见谅。”
宋江山抚须微笑:“此事老夫仅略知一二,不知其中细节,你但说无妨。”
“那属下便献丑了。”
陈沐恩敛容整衣,瞪视白如云,轻启朱唇,缓缓说道:
“此事还得从明太祖说起,且说明太祖颁布‘禁海令’,不准渔民出海捕鱼。我师傅原是东海渔村女儿,自幼家贫,还有个妹妹,租耕几亩田,倒也够一家四口人糊口。岂料那年恰逢天灾,谷物颗粒无收,欠了好大一笔债。”
“债主是个老地主,祖上曾大富大贵,传到他这一辈已然家道中落,吃老本而已,但终究家底雄厚,尚有无数的田地。他垂涎我师傅姐妹俩美色,便要老汉选出其中一人抵债,否则就将老汉抓去官府。”
“老汉夫妇彻夜无眠,只听得隔壁闺房我师傅和妹妹抱头痛哭,足足听了一整夜。次日,我师傅眼圈通红,抹干泪珠,向爹娘磕了三个响头以作辞别,便独身出门去找老地主……”
大小姐也是第一次闻此秘辛,不禁啊了一声,箫也不吹了,秋千也不荡了。宋江山大约是知情的,面容古井无波,又或许是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白如云暗中点头,此举杀伐果敢,当真是黑寡妇的风范。
“我师傅就此嫁入老地主家当小妾,彩礼自然是没有的,连八抬轿子也省了。那老地主摆了几桌酒席,自己家里人吃喝热闹一番便算是婚礼,喝得醉醺醺就抱着我师傅进洞房……”
陈沐恩说到此处,嗓音不由自主喑哑下来。
“师傅是这样亲口跟我说的——那一整天,她没有吃任何东西,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哭,只当作这具肉身已死了。”
听她说话的语气声调,就似是给小孩子讲故事一般,料是学着黑寡妇的口吻,但黑寡妇的原话,在陈沐恩口中说出来,仿佛她亲身经历一般,至情至性,字字颤心。
白如云眼前登时浮现一个外表清秀、骨子硬朗的小女孩身影,心中苦涩,原来傲娇冷艳的黑寡妇也是苦难之人。
陈沐恩又接着说下去:“师傅说,当时她心中想道:若是那老地主疼爱她,从此能接济爹娘和妹妹不再劳累,也就忍声吞气,将就着和他过日子。岂料那老地主年岁已高,原来早已不能行房,夜夜都尽拿各种器具变着花样来折磨她……”
白如云耸然动容,忍不住低声骂了句“老变态”;想到黑寡妇忍辱偷生,心生敬佩;忽又想起自己的爹娘和妹妹,更是心塞。
大小姐终究年幼,登时花容失色,紧紧抓住父亲的手,扭头望去。宋江山轻轻握着,低头与她眼神接触,满脸温厚,大小姐才觉心安。
“那老地主的前几任夫人也想着法子排挤她,师傅孤苦伶仃,心中痛楚无人可说,便有轻生的念头。有一天准备上吊,连绳结都打好了,幸亏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好像在和她说话一般,听得痴了,便不想死了。原来是地主家请来的私塾书生,那书生弹琴好好听,师傅好喜欢他,天天只盼着能听到他的琴声。”
宋江山忽然插嘴问道:“你师傅喜欢那书生,那书生可曾喜欢你师傅”
陈沐恩迟疑了一下,垂手捏着衣角,轻声说道:“这点师傅倒从来没有提及。”
宋江山哂道:“既然没有,那就不能怪人家移情别恋。”
“师傅只是说那书生对琴谱痴迷成魔,整天想着如何搜集天底下最美妙动听的曲谱,最念念不忘的就是那失传已久的《广陵散》……”
白如云脑袋嗡的一声,一个名号脱口而出:“琴魔!”
宋江山笑道:“正是琴魔护法,那时候他还没有挖到《广陵散》,没有学会《如意幻魔手》,不懂武功。”
“终于有一天,师傅又在缠着曲如意教她弹琴,两人的手无意间搭在一起。这时,老地主忽然破门而入,原来他早就在门外监视好久了,是其他夫人告密的。老地主气得手脚哆嗦,骂师傅背着他偷汉子,还说什么奸夫之类难听至极的话。”
“师傅只是哭,说老地主不相信她,她宁愿一死以示清白。曲如意却是狂笑,说做人要痛快淋漓,像师傅这般活着实在无趣;又说他潜入府中,早就看老变态不顺眼,偏要和师傅好,气一气他;还反问老地主,你家祖坟葬在什么地方,他正在找一本陪葬的曲谱,叫什么《广陵散》……”
“嘿,生死关头,姓曲的心中竟还惦记着曲谱,不是冷血无情是什么。”
白如云苦笑:“琴魔之名,果然不是白叫的。”
“老地主当场怒不可遏,扑过来要和曲如意拼命。师傅连忙将他推开,不要打了!谁料老地主年老体弱,一个趔趄,额头碰在桌角,当场头破血流两眼翻白,眼看就活不成了。师傅和曲如意害怕,便一起从后门逃出去。”
这便是黑寡妇杀的第一任丈夫了,白如云心中五味杂陈。
若依世俗律法,黑寡妇和曲如意这算是谋杀亲夫畏罪私奔,证据确凿,那可是浸猪笼的死罪。但难不成黑寡妇就该守着这老变态守活寡,行尸走肉般渡过一生霎时之间,只觉世间很多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黑寡妇也并非完全如江湖传闻中心肠歹毒。
“不料老地主之死很快便惊动几位夫人,马上纠集家丁追上来,一传十十传百,更有无数好事村民加入追捕行列,哼,个个都是吃饱了撑的!”
白如云忽而心中一动,侧头望去,只见大小姐比当事人还要紧张,捏紧粉嫩的小拳头,指甲都掐进肉里,只盼望他们跑得快些再快些,摆脱家丁们的追捕,不禁莞尔。
“师傅本能的往娘家跑,跑到村头,倏忽想起不能连累家人,又临忙另觅去路。那时已经天黑,他们俩人慌不择路,向着海边跑。没跑多远,眼看两条火龙越追越近,前后包抄过来,终于无路可逃。家丁和村民们举着火把和棍棒,将海水照得一片光亮。”
“师傅说,当时她回头一看,那海水很深,浪头又大,她便紧紧挽着曲如意的手臂,准备投海自尽,只觉得能和他死在一起,此生也无憾了。”
这般至死不渝的感人故事,在陈沐恩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嗓音中娓娓道来,紧紧抓住听众的耳朵。若卸去一身黑素,换上一身儒服,活像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一般。听众明明知道黑寡妇和曲如意后来安然无恙,活得好好的,仍是忍不住为他们担忧。
“便在此时,一支火箭射过来……”
白如云冷笑不止:“老地主好生可恶,未经官府判案,竟敢草菅人命。”
陈沐恩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摇摇头:“家丁和村民们没有带箭,火箭不是他们射的。”
大小姐拍掌大笑:“那便是救星来了,我就知道。”
陈沐恩仍是神色复杂,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有宋江山轻轻叹了一口气。
便听得陈沐恩继续说道:
“那支火箭竟然是从海上方向射来的。当时那海面黑咕隆咚的,稍远些便瞧不清了,只隐约看见一团黑
第三十四章 巾帼英雌
兰慧剑这个名字仿佛有莫大的精气神,说起此人,陈沐恩便浑身有劲,连小脸蛋都红扑扑闪烁着光芒:
“且说兰凤主一人当先踏浪而来,很快便接近倭寇的八幡船。龟田蹚蹚几步冲到船头守着,唰的亮出一把锁镰,镰刀横着切过去。兰凤主左手拂尘缠住镰刀柄,右手宝剑向他虎口刺过去,这招好生厉害,龟田不敢造次,锁镰越缩越长,拽着末端挥舞起来,宝剑便够不着他了。”
白如云喜道:“这门剑拂齐用的功夫我曾见过的,当真是武林绝学。”
宋江山冷笑:“倒也不见得。我香灯会《明典》中记载有一门刀剑合璧的武功,才称得上冠绝武林,只可惜失传已久。”
陈沐恩又道:“兰凤主人在半空,身子仿佛没有重量似的,顺着对方力道转了大半圈,轻飘飘跃上甲板,不再与他纠缠,连环蹬足踩着桅杆,飞身直上风帆,说道:‘东海联防队在此等候多时,尔等还不乖乖束手就擒!’说罢,一剑将风帆钉死在桅杆上。”
“那艘座船名叫烈日号,风帆张开,中间是一轮圆圆的红日,周围火焰熊熊燃烧。兰凤主这一剑正中红日中心,然后纵身跳下来,只闻得刺啦一阵清脆的布匹撕裂声,那风帆便给当中割成两半,好生解气!”
“龟田这才知道中了埋伏,脸色瞬间就黑了,嘴里叫嚷着八嘎就扑上来。两人噼里啪啦交锋好几十回合,这个剑拂齐用,那个镰锤乱飞,打得难解难分。兰凤主虽占尽上风,但那龟田武功也不差,且有同党助拳,一时之间拿他们不下。”
“此时,海上两艘渔船驶过来,陆地也撑了一艘快船冲过来,形成一个三叶夹角。每艘船的船头都站了三名身披银色大氅的姑娘,合起来就是……”
“九名小凤仙!”白如云抢先答道,满脸兴奋。
大小姐久闻其名,脑海中登时浮现一幅画面:九名英气勃勃的姑娘,圆月高挂、海风急吹、飞船破浪、银氅飘洒……她坐在秋千上,横箫托着腮帮,醉了。
“正是。”
陈沐恩含笑点头,倏忽想起小凤仙霍英琼与自己有杀父之仇,登时将笑容收起,换上一副冰冷冷的表情。
“九名小凤仙护主心切,不待船只靠近,便飞身抢上倭寇的八幡船,大开杀戒。龟田见势不妙,虚晃一招,飞身抓住我师傅做人质,弃八幡船而逃。那艘东海联防队的快船上面只留得一个艄公,龟田一脚把他踢下海,便夺了快船。”
宋江山冷笑:“此人不顾同伴死活,独自逃生,枉费他们追随他一场。”
陈沐恩却摇头,今天她摇头的次数太多了:
“龟田夺了船,并没有独自逃生,一个劲儿招呼同伴快快上船。同伴却不肯走,反催促道:‘大哥快走,不要管我们了!’龟田双眼都红了,遂将师傅交给同伴看押,反身扑上,又救下几人,直到其他人都救不成了,这才撑船离开。快船比其他大船灵活,速度更快,眼看距离越来越远,追不上了。”
宋江山哦了一声:“这些倭寇对百姓毫无人性,对同伴还算有情有义。”
陈沐恩道:“东海联防队事后审讯倭寇,发现当中十之七八都是中原人冒充的,有渔民,有无赖,有逃犯……他们明明是中原人,怎能替真倭卖命,残害族人”
宋江山森然道:“都是朱重八那狗皇帝的禁海令闹的!片板不许入海,艨瞳巨舰反蔽江而来;寸货不许人番,子女玉帛恒满载而去。哈哈,真是讽刺!”
旁边三个小儿终究不谙世事,隐约明白些道理,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陈沐恩暗中皱了皱眉头,她家族世受皇恩,听大天尊对明太祖言辞大不敬,心中不喜,若是白如云说这话,她定然迎头痛骂,但碍于大天尊身份尊贵,只得将这口气憋在肚子里。
便听得她接着说下去:“兰凤主左拂右剑站在船头,背后九名小凤仙八字排开,威风凛凛,扬声道:‘东瀛武术也不过如此,阁下可敢再上来大战五百回合’”
“龟田道:‘我武功不如你,并非东瀛武术不如中原武学。你且等着,待我将师尊请来,叫你见识一下真正的东瀛武术!’”
落山风悄无声息的吹过,撩乱一缕秀发,陈沐恩将之拨到耳后,自嘲笑道:“你瞧我,原本是要说我师傅的故事,不料说了好多兰凤主的事儿。”
宋江山道:“你师傅对兰凤主十分敬重,与你说她自己的故事时,想必着重说了很多兰凤主的事儿,所以你照着你师傅的话儿复述,自然兰凤主的戏份不少。”
陈沐恩点头笑道:“确实如此。”
大小姐道:“你多说点兰凤主的故事,我爱听。”
“好啊。”
“刚才说到我师傅被龟田抓走,落在这群禽兽手中,关在铁笼子里,脖子上拴着狗链,吃的是剩饭,受尽凌辱,当中苦处不提也罢。她老人家唯一的盼头就是有一天姓曲的会来救她,可是日复一日,那负心汉始终没有来。”
宋江山又捋须,幽幽叹了一口气:“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这次,龟田那伙倭寇损失惨重,便有人献计,要将我师傅献给另外一名叫高赠乌鲁美他郎的倭寇,以交换一笔钱;龟田采纳计谋,却换了一只小渔船,想重振旗鼓呢。”
大小姐眨眨眼睛:“那个叫高什么美他郎的,是真倭还是假倭”
“高赠乌鲁美他郎,是真倭。”
大小姐将小嘴嘟得长长:“他的名字又长又拗口,就简称‘美他郎’好了。”
陈沐恩不禁莞尔:“大小姐说的是。”
“且说龟田着师傅梳洗妆扮一番,美他郎见了,果然十分喜欢,他不像龟田那么下作,对师傅以礼相待,择日摆酒,要光明正大的将她老人家娶进门。师傅万念俱灰,如行尸走肉一般,而且嫁给美他郎总胜于被龟田凌辱,便什么都无所谓了。”
白如云心里咯噔一下,这就是黑寡妇的第二任丈夫了。
“过门那天,美他郎还邀请附近的同道中人,一起热闹热闹。当晚人人髡头鸟音,都是真倭。待喝到七八分醉的时候,嘿,又有好事发生了。只可惜龟田师尊恰好那天出关,龟田无法赴会,因此逃过一劫,唉,真是可惜。”
白如云心中猛然升起一个念头:莫非是琴魔来救黑寡妇了张嘴欲说,又吞回去,自己也觉得不大可能。
大小姐已经拍着手掌笑道:“敢情是兰凤主又带着红妆盟娘子军来了。”
陈沐恩竖起大拇指:“大小姐真聪明,不过只猜对了一半,还有一个关键人物。”
“江浙行省有个海防游击将军叫楼观海,武进士出身,乃武当派俗家弟子中的有名高手,武功在东海一带仅次于兰凤主,为人豪爽疏财,手眼通天。他不知道从哪里打探到美他郎大摆婚宴的时间地点,便与东海联防队合计,要在新婚当晚将这群真倭寇一网打尽。”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