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如云

    明王啊，请你庇佑你的信徒，大步迈过此劫！

    “大先生，你来主持会议。”

    虞占魁拱手领命，转身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下先将眼前形势梳理一下，好让大家心中有数。”

    终于说到正事，众人纷纷打起十二分精神，唯恐错漏一个字。大先生替大天尊打理教务多年，明晰细致，有条不紊，香灯会上下所有人无不叹服。

    虞占魁不慌不忙打开随身携带的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他为本次战役整理资料，常夜不知寐，白头发都添了不少，轻咳一声清亮嗓子，说:“据探子回报，伪义联盟今早有极大的动作，除了少林、武当、崆峒、红妆盟这原本四路大军，又添上藏刀山庄作为第五路。”

    七绝剑问道:“这藏刀山庄兵力如何有何厉害人物”

    “庄主刀晚亭，人称刀法天才，但未成气候。招揽十三个五湖四海的好手，合称十三太保，吓唬一下其他门派也就罢了，梵净山上还轮不到他们放肆。唯独有一人，昨晚独自闯到观音瀑打了一桶水大摇大摆走，来去自如，众弟子拦他不住。”

    合欢圣母冷笑:“好家伙，敢欺我香灯会无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在下细细盘问过值夜弟子，再比对武林老一辈高手的资料，如无猜错，此人就是……”虞占魁锐目横扫全场，一字一顿道，“‘穷奇’迟归峰。”

    当场江湖阅历较深者，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悚然色变。余者虽未听闻其恶名，但见同僚面色大变，想必这“穷奇”是极厉害的人物，也纷纷担忧起来。

    七绝剑失声啊叫，浓眉深锁:“怎地这大恶人还活着当年，他刀法被李布衣破掉，逃命时又被唐老太太施展一点红破其护体真气，跌入黄河，从此再无音讯，天下人都以为他死了，却原来躲到藏刀山庄……还收了个好徒弟。”

    七绝剑说着说着，忽然大笑起来:“我曾经也输在李布衣剑下，苦练多年，终于练成‘飞剑术’，本想再与李布衣的无形剑气一较高低，李布衣不来，正好拿这老怪物祭剑，检验一下威力。”

    其余五位长老大喜，纷纷拱手道贺:“恭喜大哥终于练成‘飞剑术’。”

    宋江山忽然插嘴道:“大长老，你刚才说李布衣不来，此事当真”

    不待七绝剑回应，虞占魁已经抢先答话:

    “确实如此。伪义联盟给他发了联名邀请函，他婉拒。少林武当两位掌门人亲自上门拜访，结果吃了闭门羹，连他一面也没见着。他自称闭关修炼正当紧要关头，不能出远门。”

    宋江山平素沉稳，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此际竟忍不住动容，难掩喜色，哈哈笑道:“李布衣不来，我便可放下心头大石了。”

    黑寡妇忽然冷丝丝的说:“姓虞的莫要信口开河，那两人既然连他一面也没见着，那李布衣‘不能出远门’这番话，又是怎么告诉他们的”

    她态度倨傲，处处针对大先生，大有鸡蛋里挑骨头之嫌，但细思所问，却非无理。众人又纷纷看向大先生，看他有何说辞。

    但见虞占魁面带那招牌微笑，朗声说道:“那是因为李布衣请来一人替他看守山门。那人穷得叮当响，李布衣好吃好住，他便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李布衣早已交待清楚，托此人代为通传，谁来了都是这句话。”

    黑寡妇追问:“李布衣请了何人，有这般能耐拦着两位掌门人”

    “狗肉神丐。”

    众人又忍不住啊了一声，原来是这老叫化。

    狗肉神丐是丐帮元老，辈分极高，为人嘴馋，尤其嗜好狗肉，故得此名号，是个我行我素的人物，连帮主马四钱也使唤不动他。能使唤他的，大约也只有李布衣了，只因当年李布衣对他有恩，他留三支竹签为凭，答应李布衣为他做三件事，此事武林名宿大多知道。

    无花和尚听了他的名号，却是暗中皱眉，无花身为出家人本不守清规，如今加盟香灯会更是无肉不欢，唯独狗肉是不吃的。

    “好，好。”宋江山击节笑道，“如此一来，丐帮又少来一个绝顶高手，真是天助我也……不，李布衣助我也。”

    虞占魁拱手道:“大天尊洪福齐天，自有明王庇佑。”

    宋江山越发得意，捻须道:“狗肉神丐来不了，那其他四派又来了什么人”

    虞占魁连翻几页，念道:“本次攻打梵净山，是四派掌门人亲自带队……”

    宋江山不耐烦，挥手打断:“四派掌门人勤于政务，便疏于练功，这些人自不必说，你只拣紧要的人物说。”

    虞占魁应了声是，赶紧将小册子翻到红妆盟那页。

    “先说红妆盟，这些婆娘虽然遮遮掩掩，但难免走漏风声。探子说她们随行有一顶神秘轿子，不知里间是何人，所有人都缄口不提，连凤主也只能骑马，她却要坐轿。”

    “我与那人交过手……”沉默寡言的座山雕忽然插嘴，情不自禁看了看右手的铁爪子，十指拧拳又松开，“当时我一爪伸进去轿子里面，就像伸进龙卷风眼，有一股吸力要将我整个人往里面扯，若不是鲁天工这副麒麟爪刚利，我差点保不住这只手。”

    鲁天工沉声道:“这副麒麟爪不畏刀剑，但指缝间隙过大，绸带之类的软物反倒是其克星。若是有缅铁在此，定可以做得更密合些。”

    他身材矮横敦实，貌不起眼，一不小心就淹没在人群中；但熟识者均知其头脑聪敏，手艺精湛，可化腐朽为神奇，故有“巧手天工”之名，江湖上常将其与“三手神偷”并称。他常年钻凿木石，演化出一门功夫，用的是独门兵器雷公凿，包括锤和钻两部分。

    七绝剑急问:“阿雕，那轿内是何人”

    座山雕拧眉苦思良久，摇头道:“不知道。听其嗓音喑沉，只知道是个老妪，脾气大得很。”

    虞占魁又指着小册子道:“据红妆盟资料记载，上任凤主兰慧剑，征战东瀛倭寇，死在武藏剑下，英年早逝。上上任凤主，人称‘大笑姑婆’，退隐江湖多年，年事已高，又罕闻其音讯，故江湖传言她已经鹤逝。”

    合欢圣母掩嘴妍笑，百媚横生:“多半是这老姑婆了，我们少女时候打过架的，原来她还没有死啊，明日正好和她叙叙旧。”她嗓音酥骨，双眸却精光四射，隐隐含着杀气。

    座下诸人纷




第三十章 敌众我寡
    众人还未笑得几声，忽闻无花终于讲到关键处，又纷纷竖起耳朵，没想到这贪馋好吃的胖和尚还是个讲故事的好手。

    “他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出来，肩头还挑着两个空粪桶，口中骂道:你这番僧怎么这样欺负人，我刚洗完地板，你们又弄脏，不行，你可要给我洗干净。”

    无花心直口快，不小心泄露平生最大的糗事仍浑然不觉，犹自讲得吐沫乱飞。

    “番僧说:我不洗又如何”

    “老实和尚说:那就不准走！”

    “说罢，老实和尚一把揪住番僧的衣领。番僧冷笑，捏个手印推过去，老实和尚一指戳在他掌心。番僧大惊，五指合掌推过去，老实和尚与他对掌。砰的一声屎尿冲天，两人弹开，番僧的上衣被撕成两半，我现在还记得他那又惊骇又狼狈的模样，哈哈哈，笑死人了。地板上面留有四个脚印，至今还在少林寺茅厕前呢。”

    众人又纷纷忍俊不禁，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巨灵神双眼瞪得牛大，从嘴里挤出一个“好”字，倒是真心实意的赞许。

    “那番僧这下服了，双掌合什问道:敢问大师法号”

    “老实和尚瞪他一眼说:我一个挑粪的那有什么法号，我要这种身外物有何用。”

    “那番僧愣了一下，自己低声念了几句佛偈，什么‘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啊，我也听不懂。然后他仰天大笑，也不看路，向前走两步掉进河里，又忽然从河水里飞起来，踩着水面，就此离开少林寺。”

    “大家平时只知道老实和尚走路快点，力气大点，却无人知道他身怀武功，且修为如此高深，更无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练的，是怎么练的。方丈这才慌了，召集几位长老，连夜审问。”

    无花说到此处，言辞略转沉重。须知偷学武功乃是少林寺大忌，触犯此门规，轻者杖打三百逐出门墙，重者废去武功永囚寺内。

    众人见他脸色肃穆，也纷纷收敛笑嘻。

    “老实和尚说话颠三倒四，盘问了整整一夜才理清事情原委。原来，藏经阁诸多经书秘笈，长年累月难免发黄虫蛀，便要将破损部分重新抄录。”

    “知藏求道大师见他为人老实，决计不会偷学武功，又只是残页，想偷学也无从学起，便将此抄录任务交付于他……这一抄就是几十年。”

    无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放眼远眺，目光凝滞，仿佛在虚空中看见那个挑灯抄录的清矍身影。

    “谁都不曾料想，老实和尚误打误撞就此学得一身古怪武功。”

    “少林寺七十二项绝艺各具神通，寻常人终其一生也难以精通其中一种，更不休说兼通几种。自建寺以来，唯独达摩老祖全通七十二项。老实和尚竟然学了其中三十六项，东凑西拼，自创体系，本是旷古绝今的成就，到后来却是走火入魔，以致神志疯癫。”

    众人听到此处，再无人敢笑，尽皆肃然唏嘘，钦佩之中有惋惜，惋惜之中有庆幸；不约而同的想道:少林武功博大精深，果真名不虚传，仅凭残页也能造就一个绝世高手；又想道:少林寺区区一个挑粪工，竟是不闻于世的绝顶高手，果真藏龙卧虎。

    “方丈命人杖打三百以作惩戒，结果那木杖打断了，他都没事人一般。后来方丈见他疯癫越发加重，怕他误伤别人，便将他戴上手铐脚镣。他反倒觉得有趣，就这样继续挑粪种菜，日复一日……”

    故事终于讲完，末了，无花悠悠叹一口气:“晃眼间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宋江山把身体往前靠了靠，道:“这疯和尚傻人有傻福，有机会本尊倒想和他交交手。”

    众人缄默不语，都沉浸在老实和尚的往事中，想到他挑粪种菜大半辈子，稀里糊涂拥有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绝世武功，却还是老样子，那一身功夫尽都用来挑粪种菜，这一生实不知如何评价。

    唯独巨灵神的关注点与众不同，沉声问道:“无花，那番僧叫什么法号”

    无花挠了挠光秃秃的脑壳:“好像叫什么佛。”

    巨灵神紧张得话音都颤抖起来:“可是叫……大乐佛”

    “正是！”

    无花一拍手掌，胖乎乎的脸颊笑得像个弥勒佛，才笑了几下，骤见众同僚大多数神色严峻，余者受气氛感染也是缄口不言，当下笑不出来，心中嘀咕这个“大乐佛”又是什么来头。

    虞占魁的小册子乃是针对中原各大势力，没有摘录西域密宗，但他长期主持情报工作，对这些有来头的人物了若指掌，遂合上册子，沉声问道:“莫非是将势力扩充到西蜀、被李布衣和唐老太太打退的那个大乐佛”

    “正是！”

    巨灵神重重点头。

    难怪众人如此缄默。

    宋江山忽然冷笑出声。

    众人循声望去，远远只见他以肘撑腮，大马金刀的侧身靠在宝座扶手上，一副睥睨天下的气势油然而生，登时便觉得有了主心骨，安心不少，士气也不复低沉。

    宋江山傲然道:“西域密宗又没有来，不提也罢。还有武当派，大先生你再说说武当派又是什么情况”

    虞占魁飞快将小册子翻到武当派那页，落眼又是一愣，口中缓缓念道:“武当派，无异事。”原来和少林寺一样呢，合上册子，扬声喊道:“青龙堂主，你可有话补充”

    青龙堂主匆忙出列，大约是紧张，脚下一个踉跄。他与玄武堂主、无花和尚并排，旁人站得远瞧不清楚也就罢了，无花扭头看去，只见他脸色惶急，大堂内幽风送爽，他却额头都渗出汗珠，又不敢去拭。

    “禀大天尊、大先生，属下和武当派几番交手，一直都有多加留心。那几个武功高强的老道士都是成名已久的人物，不难辨认，除此以外并没有发现什么生面孔的高手。”

    虞占魁沉声道:“当真没有”

    青龙堂主脑子里混沌一团，侧头苦思良久，终究还是无所得，摇摇头:“确实没有。”

    宋江山阴沉着脸，好一会不说话。

    虞占魁善于察言观色，道:“其他几派都纷纷请动了镇山老宿，想必是约好的，武当派断无理由失约。”

    不待大天尊动问，他早已打开武当派资料，说道:“武当老宿有一人需格外留意，此人痴于剑道，精通武当所有剑法，挑战天下剑客罕逢敌手，三十年前已经有‘剑痴’之称。”

    在场诸人皆知道李布衣剑术通天，只有少数人知道在他之前，武林中还有一名武当剑痴。至今江湖还有好事者将其二人作比较，猜剑痴能否接住李布衣的无形剑气。但剑痴名震武林时，李布衣刚刚出道，等李布衣名震武林时，剑痴已经归隐，是以二人从来没有交手机会，结果自然也无从得知。

    至此，正义联盟五路分队的底细已经摸清楚，众人又互相交流印证，敌我形势越发明朗，既觉得心中踏实，又觉得正义联盟这次倾巢而出，毕其功于一役，明日必定是场苦战。

    乱糟糟的谈话声中，只见得七绝剑拽着座山雕出列，拱手朗声道:“大天尊，还有一人不得不防。”

    “哦，是何人”

    七绝剑道:“南疆木老怪。”暗中以手肘撞了座山雕一下:“座山雕曾有一件亲身经历，不妨说将出来，供各位参详。”

    当下，座山雕便将自己追踪市井四俗、发现红衣喇嘛、被木老怪拦阻……的经过扼要说了一遍。

    宋江山刚才已听七绝剑禀报过这事，此时再听，脸色并无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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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调兵遣将
    乘众人士气高涨，宋江山猛喝一声:“鲁天工，上沙盘！”

    鲁天工应了一声是，猛然转身，连拍三下手掌，不久门口人影绰动，四个臂粗膀圆的清信士搬进来一个大大的盘子，脚步沉重，显然分量不轻，嘿哟一声齐力摆上木桌。

    平整的桌面登时凭空凸起一片四方绵延的山峦，只见那沙盘乃泥石粘堆而成，山势河流尽入眼内，十分眼熟，分明就是一个微型的梵净山，连峰顶那峙立守望的两座寺殿也惟妙惟肖，比例如此合切，也不知道鲁天工是如何丈量的。

    宋江山昂首迈步，率先走到沙盘旁。虞占魁和童慈步步亦趋，依旧分列两侧。其余诸人也围拢过来，挤成一圈，瞬即将沙盘围得水泄不通。

    巨灵神身材壮硕，从人墙中强挤出一个缺口，一个人要占两个人的空间。

    丑侏儒个子矮，扶着桌子，踮起脚尖，把脖子拉长得像一只鹅，还是看不真切，遂踩上桌面，这样一来反倒全场最高便是他了。

    宋江山道:“请大先生点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