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如云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拾周
白如云咧嘴而笑:“夏叔叔好久不见。”
夏药王几下跳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双肩,笑道:“你这小子,长高了,也长本事了,还偷了我的药箱,哈哈哈。来来来,帮我炼丹。”当下二话不说,便将白如云拽到丹炉跟前,“累死我了,连午饭都没吃,被几个笨蛋气饱了。这是最后一炉,你帮我盯紧。”
白如云卸下药箱,揉了揉饿得咕咕叫的肚皮:“我也没吃呢。”
夏药王飞脚踢在其中一个药童屁股:“快去拿两个烧饼过来。”
药童连爬带滚跑出去,不久便捧着两个烧饼回来,又圆又大,分量十足。白如云双目放光,夺过来,一个塞入口袋,一个塞入口腔,咀嚼几下,囫囵噎下——这简简单单的烧饼竟如此美味。
他肚皮里面有了东西,便觉得充实,浑身来劲,嘴里咬着烧饼,说话咬字不清,和刚才夏药王活脱脱一个模子:
“火候足,莫伤丹,天地灵,造化悭。”
“减柴,转文烹!”
“初结胎,看本命,终脱胎,看四正。”
子午卯酉四正时,乃炼丹的关键时辰。他盯紧日晷,掐指默算,口中念念有词,眼见午时将逝,连忙叫道:“吉时已到,停火收官!”
他凭着一本《临证实录》,反复实践,摸索其中门道,事事亲力亲为,故对火候的把控了然于心,如今指点旁人,更是游刃有余。
夏药王偷得片刻闲暇,咕咕大口喝水,眼瞧这小鬼头指挥若定,心头欣慰。自己没有正式将他收徒,以前也只是随口点拨,岂料这小子天资聪慧举一反三,此时心中早已将他视作传人,想到自己一身本领终于有人继承,死也无憾。
火灭,炉凉。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大声说话,只有炭火湮灭时不甘心的挣扎声。
白如云暗中捏了一把汗,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紧张的,久别重逢,首次献艺,只盼没有糟蹋这一炉丹药。
夏药王缓缓走上前,此时已来不及斋戒洁冠,遂整敛衣冠,面南揖手,神色凝重,口中念道:“无上太乙天尊,弟子夏仲景今日炼丹,欲借天地灵气为己用,请天尊庇佑,天炁归一,皆成自然,善哉。”
说罢,他躬腰拜三拜,方才恭恭谨谨的揭开炉盖,一股浓郁至极的药香当即溢满丹房,闻之提神醒脑。
在场诸人赶紧围上去,但见夏药王不慌不忙的拎出一个小鼎,原来鼎中有鼎,是个悬胎鼎。
白如云屡次炼丹都是将陋就简,何曾见过这般精妙的器皿,心中好生羡慕,只道这一炉精华便在此悬胎鼎中,却见夏药王视若无睹,随手将那鼎递给他,连忙双手接过。夏药王这才郑而重之的用一只葫芦瓢,盛少许丹液送到面前,瞧了瞧,闻了闻,舔了舔。
原来悬胎鼎中是药渣,这满满的一鼎丹液才是精华!
夏药王平素不知尝过多少药方,这番也仅是浅舔,决计不敢多沾毫克,想必这丹液是极劲猛的。他闭上眼睛细细品味,良久,终于额纹舒展,嘴角含笑,大约这炉丹液是炼成功了。
那丹液棕黄清澈,宛如头道浓茶,气味熏香之中带着药冲,甚是古怪。白如云搜肠刮肚也不晓得来头,低头看了看悬胎鼎,药渣都已炖烂,依稀认得紫河车、硫黄、麻黄、僵蚕等物,均非寻常用药,还有一样稀罕东西——罂粟壳,不禁眉头微蹙。
“夏叔叔,这是什么方子”
“大无畏汤。”
白如云摇摇头:“没有听过。”
“当然没听过。”夏药王背对阳光,头也不抬,嘴角勾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脸庞埋在阴影里,那笑容竟有几分阴森,“这方子是我受大先生委托,费了不少心思研制的。”
“大先生”这三个字就像棘刺一般刺在心肉,白如云觉得难受,低低哦了一声,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横目四顾,瞧见丹房角落里面堆了一摞麻布袋,空瘪瘪,曾经都是饱满的。
“我一路炼药,原料都难凑齐,掌柜们说方圆十里的草药几乎都被人买光,原来是你。”
夏药王嘿嘿笑道:“反正大先生有的是钱,何不趁机敲他一笔。”
白如云低声道:“不要再提起这个名字。”
夏药王愕然:“为什么”
白如云抬眼望见一旁忙着灌装瓶子的火工和药童,欲言又止,心中暗骂自己窝囊,这畏首畏尾的模样连自己都讨厌。
他鼓起勇气,抬起头,咬紧牙根,一字一顿道:“因为他……”
话语戛然截断,只听得门口有人朗声笑道:“药王兄,丹药炼制得如何了”
那人声音宏亮,旷寂的丹房里面只有他的声音在回荡,教人无从忽视他的到来。所有火工药童,登时个个噤若寒蝉,又精神抖擞,仿似打了强心针,手脚也分外麻利,都忍不住悄悄往门口望去,神情既恭敬又畏怕。
那人站在门口,满脸温厚敦和的笑容,一身笔挺合裁的青衣,阳光洒在他身上,宛如披上一件圣甲,文武并威。
夏药王又惊又喜,执礼甚恭:“大先生。”
他……就是大先生
白如云惊愕,瞪大眼珠,满腔勇气顿时化为乌有,不自然的退了一步。他曾幻想过无数与大先生见面的场景,但是当大先生真正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才发现自己根本还没有准备好。
大先生目光锐利扫过全场,大约是将白如云当作药童,也未多加留意,目光最后落在大铜炉上。
夏药王赶紧拱手道:“托大先生洪福,大无畏汤终于炼成。”
大先生捋须淡笑:“药王兄果然博学渊涯,有神药助威,明日一战我会必定大获全胜。到时候论功行赏,药王兄居功甚伟,在下定要向大天尊推荐你晋升长老之职。”
夏药王喜上眉梢:“承大先生贵言。夏某武功不济,只会炼药,这次也是尽本分而已,岂敢邀功。”
大先生道:“嘿,药王兄勿要谦虚,这份功劳板上钉钉推不掉的。对了,还有一事,大天尊召集会议,有要事商量,请药王兄马上赴会。”
夏药王受宠若惊:“啊,这等小事,岂敢劳烦大先生亲自跑一趟,遣人来通传一声就好了。”
第二十六章 真气冲突
毒夫人啊的失声惊叫,浑身一颤,失力松开他衣领,倒退两步,反手抓在丹台上,咔嚓五条指痕。
“你……你说什么”
她这一松手,白如云便如抽筋去骨,身形也站不稳,晃晃欲坠。夏药王眼疾手快,一个猴纵钻到他背后托住。白如云当场瘫倒在他怀中。
夏药王怒声道:“毒夫人,你竟然对一个小孩童下毒手”
毒夫人愣了一下,精神恍惚,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情不自禁的低目看了看自己双手,摇头道:“没有,我没有伤他,他自己站不稳的。”忽地扬起高傲的头颅,“本夫人若要伤他,又岂止是站不稳那么简单。”
夏药王冷郁着脸,重重哼了一声,低头望着怀中的小鬼头:
“小白,你没事吧,觉得身子怎么样,哪里疼”
白如云浑身犹自抽搐不止,额头渗出冷汗,连脸庞也扭曲,想必疼到极点,上气不接下气道:
“全身……经脉……都疼。”
夏药王连忙扶他到椅子坐下,又给自己搬了一张。
他轻车熟路,捏了捏肚腹,看了看舌头,然后用双手掀开小鬼头的眼皮,并无二样;越是如此,越发显得此怪症大不寻常;心头疑团顿生,探出一根食指搭在他左手脉搏之上,突然咦的一声,微微色变,垂睑不说话。
毒夫人悄然侧立,心中有万千疑团想盘问这小鬼头,又怕打扰夏药王看诊。
白如云突如其来的经脉刺痛,来得快也去得快,已渐渐缓过神来,忽然又浑身哆嗦一下,只觉得体内多了一条线虫,沿着经脉缓缓游走,他甚至能清楚感觉到它的一举一动,惊惧之意油然而生。
夏药王双目紧闭,沉声道:“全身放松,不要运功抵抗。”
原来夏药王往他体内灌注一丝真气。他的真气细如牛毛,属性温和,且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向前试探,白如云只觉得痒痒的,并无不适。那线虫在他体内转了一周天,大约有所发现,特意在丹田滞留几息,又转了一周天,似乎在追踪什么目标。
毒夫人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论内功深厚,她远超夏药王,但她只会杀人,这般气针探脉的精巧功夫她却不曾会,心中忖道,这老泼猴果真有真才实学,护法之位确实有点屈才了。两人的对话,她先前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
只见夏药王眉头慢慢皱了又拢,拢了又皱,脸色逐渐阴沉起来,末了,长长吁了一口气,缓缓收回真气,睁开眼睑,眼神复杂之至,疑惑苦恼惊怒兼而有之,问道:
“你先前和谁人交过手来”
白如云摇头:“没有和谁交过手,都是挨打来着。”
当下将自己在梵净山下被李大嘴偷袭、朱妍背上山、合欢圣母逼供、巨灵神搭救的一系列过程都细细说了。
夏药王猛地一拍大腿,跳将起来,怒形于色,干瘦的身子在宽大的衣裳里面直哆嗦:“这老妖婆好生歹毒,竟然在你体内留了后手!”
他气鼓鼓的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道:
“那你丹田那团热气又是怎么回事”
白如云啊了一声,丹田那团热气已经盘踞好多时日,既不消散,也不作恶,时间长了已习以为常,此时夏药王提起,方醒觉它原本大不简单。
白如云挠挠头,怪不好意思的说道:
“哦,那团热气啊,那团热气……因为我吃了血蝙火丹啊。”
夏药王登时愣住,鼓起一双死鱼眼般的眼珠子,十指捏起拳头,牙关咬得咯咯响,一句一顿问道:
“你说……你吃了……血蝙火丹……我千辛万苦找回来的血蝙火丹”
他神态可怖,仿佛要活吞了他,白如云吓得缩了缩脑袋,活脱脱一个偷吃糖果被当场捉获的顽童,低声道:“我不小心吃的。”伸出拇指和食指沾在一起,“那东西只有芝麻粒般大小,谁曾留意得到。”
“那可是曲非的救命药!”
白如云脑袋缩得更低,就像鹌鹑一样。
夏药王越发生气,恶骂连连:
“暴殄天物!气煞我也!……咎由自取!活该!”
他铁青着脸,背负双手,弓起腰像只老猴子,在丹房里面走来走去。前面有张丹台拦住去路,他一脚踹翻,台面上的家什哗啦跌了一地,这下丹房里面唯一齐整的东西也没了,再加上柱倒墙穿,当真是满眼狼藉。
火工药童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脾气,都识趣抱着盛满大无畏汤的罐子躲得远远,不敢惹他。
只见他又踢又砸,发泄了一会,大约是累了,终于消停下来。事关性命,白如云连忙好言打听。夏药王余怒未消,说话浑无条理,五句里至少有两句在骂他,还有两句带着冷嘲。
白如云细心恭听,约摸揣摩出几分道理,越想越是惊惶,厚着脸皮陪笑道:“夏叔叔救我。”
夏药王板起面孔:“你如今有毛有翼,还要夏叔叔救么。”
顿了顿,终于忍不住。
“血蝙火丹是练气之人的灵丹妙药,那颗火丹刚刚成形,药效大打折扣,但也至少可凭空增加小半甲子功力。可惜你啊,平时不好好练功,结果只能汲取些皮毛,绝大部分精华还沉淀在丹田。你现在就像……就像抱着金砖饿肚子!”
白如云连忙点头受教:“弟子日后必定勤加练功。”
夏药王冷笑:“暂且听着。”
“那也只是浪费,怎地经脉会突然痛起来”
“先前合欢圣母收手之时,暗中在你体内留存了一缕阴柔真气。那缕真气乃无主之物,在你经脉里到处游走。故你体内现在有三股真气,打个比方,有沉睡的猛虎,有潜伏的毒蛇,还有你自身那头牛犊……懂么”
白如云连连点头。
“三者平时相安无事,但你一运真气就全乱套了,失控,冲突,反噬……我也不知道最后会演变到什么程度。”
白如云缩了缩脖子,犹自后怕不已,那滋味着实不好受,痛起来如千万根火针在经脉里乱钻乱刺,教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老妖婆当真歹毒,竟用这般法子折磨人!
“那我怎生是好”
“若是两股真气并存,只须这头勤加修炼,那头抽丝磨角,此消彼长,总有一天能将它祛除干净。但你现在三股真气并存,情况就复杂多了,蛇牛相争,惊动睡虎……难矣!”
夏药王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说实话,我此际也无良策,待我再好好想想。辟邪丹可曾随身带有,若是疼得交关,就服一颗,应能减缓你的痛楚。至于何时何地发作,谁也无法预估。日后修心养性,勿要随便与人动武,如此一来,保住性命应该不成问题。”
连夏药王也束手无策,普天之下能医好他的人不多了。
白如云苦笑道:“不能与人动武,那和废物有什么分别。”
夏药王道:“我武功平平,单凭一身医术行走江湖,也未见得有人敢欺负我。”
毒夫人掩嘴笑道:“你这老泼猴从不管江湖规矩,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有机会就下毒,毒不倒人家便毒他身边人,从来不肯吃半点亏,江湖上谁见了你不头疼。”
白如云暗中吐舌头,这般睚眦必报的人物,大约也只有香灯会能容他了。
夏药王嘿嘿笑了几声
第二十七章 武林地图
梵净山山颈有一大片空地,香灯会盘踞此山后,搬砖填泥,将其铺得平平整整,可容千人操练,是为演武场。又在演武场尽头的天然洞窟中凿石雕像,开香设坛,是为兜率圣坛。洞窟外面峭壁刀削,高高矗立几根石柱,高大雄伟,气势恢弘。
香灯会信徒满天下,从中挑选一百单八名体魄健壮、信念虔诚之人,传授枪法阵图,守护圣坛,那是莫大的荣誉,尊称清信士。为首之人姓沙,年逾四十,满脸虬髯,长相凶恶,人唤沙门头。
此际,圣坛门前的台阶上,沙门头正在用磨石打磨枪头,其实枪头已经磨得澄亮,锋利得紧,他仍是不满足,心中想着能锋利一点算一点,明日好多杀几个异教徒。他低着头,扶着枪,使劲磨啊磨,磨得有些出神。
因为他忽然想起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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