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重工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齐橙
孙国华道:阮厂长,你说的这个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你们是在完成国家重装办的任务,这一点也不假。可是,你们的任务应当由你们自己完成,我们没有义务配合你们呀。你希望我们借一个高级焊工给你们,也是可以的,但你们需要让重装办给我们发一个通知,这样我们就名正言顺了。
我们有和重装办的合同,也不能算数吗?阮福根问道,他是下了决心不想再去求重装办了,这涉及到他的荣誉问题。
这个恐怕不行,毕竟这个合同不是专门针对我们的,我们要派人去兄弟企业协助,总得有个说法,要不工业局那边就该查我是不是收了你们的贿赂了。孙国华道。
贿赂?阮福根一听此言,顿时眼睛一亮,他左顾右盼了一番,见办公室里除了他们三人之外并无外人,而办公室的门也是关着的,便立马站起身来,走到孙国华的办公桌前,递上了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同时陪着笑脸说道:孙厂长,你看,我们来得匆忙,也没给你带点烟酒,这点小意思
阮厂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孙国华的脸刹时就变黑了,他瞪着阮福根,喝道:我跟你说的话,你没听明白吗?我是同情你们乡镇企业,才跟你好言好语,你居然对我来这一套。我告诉你,我孙国华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你马上把东西给我收回去,滚出我的办公室!
这阮福根一下子懵了,他没弄明白,孙国华这话到底是真心地生气了,还是在故作姿态。
孙国华看出阮福根的想法,他抓过阮福根递上来的信封,狠狠地扔了出去,然后用手指着门,说道:带上你们的东西,现在就给我走,要不我就打电话叫保卫处来,到时候别怪我不给你们留情面!
说到这个程度,阮福根也看出来了,孙国华的确是没有向他们索贿的意思,而且还是一个颇为清廉的厂长,他自以为是,反而把孙国华给得罪了。他连忙吩咐梁辰把地上的信封拣起来收好,自己则带着满脸歉意的笑容说道:孙厂长,我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我实在是小人之心
你不用再说这些。我的态度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不行就是不行,你们现在可以走了。孙国华冷着脸说道。
孙厂长,你就给我们一个机会吧阮福根坚持道。
这是不可能的,你们走吧!孙国华坚决地说道。
那阮福根回头看了看梁辰,见对方的眼里也流露出一股失望至极的神色,不禁悲从心来。他转回身对着孙国华,突然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指点迷津
阮厂长,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孙国华被阮福根的这个动作惊住了,他连忙从写字台后面站起身来,绕到前面,伸手去搀阮福根。他本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对农村人也颇为感情,所以才会对阮福根和颜悦色,跟他解释了半天原因。
阮福根听孙国华提到贿赂二字,以为孙国华是在向他暗示,于是拿出钱来,这让孙国华很是愤怒,觉得阮福根这个人完全不堪造就,浪费了自己那么多的表情。可待到阮福根跪地央求,孙国华就无法淡定了。面前这位乡镇企业的厂长,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跪在自己面前,让自己情何以堪呢?
阮福根这一跪,可不是存心要秀悲情,而是因为高度紧绷的神经已经无法承受更大的压力,在这一瞬间崩溃了。他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想放弃一切,包括自己那个经营了多年的厂子,此生再也不碰工业二字了。他也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道理,但在这一刻,他怎么也收不住自己的眼泪,只觉得半个脸都湿透了,泪水嘀嘀哒哒地滑落到地面上。
孙厂长,你就可怜可怜我们的农民吧!
阮福根痛哭流涕地说道:
我们那个地方,人多地少。我小时候,几乎没吃过一顿饱饭,每年有大半年时间都要吃地瓜,锅里难得有几粒米饭,那是要挑出来孝敬我奶奶的。活不下去了,只能是搞工业。可我们天生是农民,搞工业一没有技术,二没有原材料,三没有市场,出去跑业务,看人家的白眼不说,还经常被警察抓起来,不容分说就关上几天。
再后来,国家政策好了,我们那个小企业也慢慢做起来了,我也赚了点钱,再也不用吃地瓜了。可是,我们照样没有地位,人家说到我们,都要说一句‘暴户’,说我们就是靠偷工减料假冒伪劣家的。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孙国华蹲在阮福根身边,感慨地拍着阮福根的手臂,安慰着他。
阮福根一旦说开了头,也就不再隐瞒什么了,他继续述说道: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我天生就是农民,别人天生就是工人。我过去是农民不假,可我现在有厂子,有工人,我怎么就不能算是工人了?我想证明给他们看,证明他们那些国营大厂子能够做到的事情,我这个农民办的小厂子也能做到。
结果呢?我从人家厂里聘一个技术员,人家厂长就敢让警察把这个技术员抓去坐牢,原因就是他帮了我这个农民。这一次,我请的焊工摔伤了,我想再去请一个,结果这么多厂子,没一个答应的。原因还是因为我是农民,我的那个厂子不是国营企业。
孙国华面有惭色,说道:阮厂长,你也别介意,其实吧,我们国企也有国企的难处,实在是上面管得太严了,我们不能像你那样随心所欲。
我明白,孙厂长,你是一个好人,我刚才拿小人之心,度你的君子之腹,是我老阮错了。我想通了,命里无时终归无,我天生就是一个泥腿子,就不该做这样的梦。我先前害了我的亲戚,让他好端端的处长都没当成。后来又害了我请的电焊工老毕,让他摔断了手。我不能再祸害人了。我这就去京城,向重装办的冯处长承认我老阮没这个本事,任赔任罚,我这个厂子不做了
阮厂长,你可别这样说,我们这上百号工人还都指着厂子活呢!梁辰这会也已经蹲到阮福根身边来了,正想扶他站起来。听到阮福根说要关掉厂子,梁辰吓出了一身汗,连忙喊道:阮厂长,都怪我,我不该叫苦叫累的
不怪你,只怪我太贪心了,没有这个金刚钻啊阮福根脸上泪水纵横,多年的委屈都在这一刻释放出来了。
阮厂长,你别急,别说这种气话,让我帮你想想办法孙国华说道。
阮福根抬起头看着孙国华,道:孙厂长,还能有什么办法?我也知道,从你们厂里请个人到我那里去帮忙,过得了你这关,也过不了你的上级领导。你是一个好人,我不能害你。
孙国华郁闷地拍了拍脑袋,突然眼睛一亮,说道:阮厂长,你别说,好像还真有一个办法!
有办法!阮福根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了,脸上的泪水还没干,嘴却已经咧开了,让人怀疑他刚才的哭相全是装出来的。
孙厂长,你快说,有什么办法?不管要求什么人,花多少钱,我都认!阮福根急切地说道。
孙国华道:这件事,我也没多大的把握。不过,我给你指条路,行与不行,就看你的本事了。在我们厂招待所,住着两个松江省来的电焊工,技术那是绝对没说的。听他们说,他们有几天假期,你如果能够求动他们
我去!我马上去!阮福根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倒把两个刚才蹲在旁边安慰他的人都给闪了个跟头。他把孙国华扶起来,道了声歉,然后便飞也似地跑出了办公室,梁辰则是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一溜烟就跑得没影。
这家伙,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孙国华无奈地摇着头叹道。
阮福根跑出了办公楼,才想起自己忘了向孙国华打听那两个松江省的电焊工是叫什么名字,这会再回去问似乎也不太合适了。他有一点担心,那就是这两个电焊工别已经离开了,那他可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劳驾,你们厂招待所在哪?阮福根随手拽住一个路过的职工问道。
那职工白了阮福根一眼,但还是抬手指了一下,道:那边那个小楼就是。
阮福根带着梁辰一路小跑来到了招待所,进门就向服务员打听松江省来的电焊工住在哪个房间。服务员告诉了他们房间号,阮福根道了声谢,便直奔那个房间去了。
笃笃笃,笃笃笃!
阮福根敲响了房间的门,他再心急,临到这个时候也得控制住自己了。孙国华说了,松江省来的电焊工技术绝对没法说,估计是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师傅吧?他是来求人帮忙的,如果直楞楞地推门进去,让人家觉得自己没礼貌,后面的话就不好说了。
门开了,出现在阮福根和梁辰面前的,是一张青春俏丽的脸,这是一位看起来也就2o岁上下的小姑娘,眼睛水汪汪的,很是貌美可人。跟在阮福根身后的梁辰眼睛都看直了,好在阮福根上了点年纪,而且心里还惦记着其他的事情,眼前是西施还是无盐,对他是没啥影响的。
请问,松江省来的电焊师傅,是住在这里吗?阮福根向那姑娘问道。
我是从松江来的。姑娘应道。
你阮福根一愣,狐疑地问道:你是电焊工?
嗯。姑娘点点头。
那我们想找你师傅。阮福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孙国华说的,肯定是这姑娘的师傅了。也怪他刚才向服务员没说明白,人家来了一个师傅一个徒弟,服务员把徒弟住的房间指给他们看了。
找我师傅?姑娘诧异了,你们怎么会到浦江来找我师傅?你们该去通原找才是啊。
通原?阮福根瞪大了眼睛,你是说,你师傅没在这里?
没在啊。
那你是跟谁一起来的?
我师兄。
你师兄多大岁数?
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们是谁啊?姑娘有些不高兴了。这都什么人啊,上来就说要找师傅,自己说师傅不在,他们又问师兄的事情,还问多大岁数。饶是姑娘的脾气好,也受不了这种盘问。
呃是这样的,小师傅阮福根这才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太过于唐突了。他把自己的情况向姑娘简单做了个介绍,又说是孙国华给他们指点迷津,让他们到招待所来请松江省的电焊师傅去帮忙。他们需要请的,是能够焊二类压力容器的高级焊工,眼前这位小姑娘自然不是他们要找的对象。至于小姑娘的师兄是不是合意,也要看看这位师兄是多大岁数。
你是说,你们要焊的设备,是国家重装办交给你们做的?姑娘眼睛里放出一些异样的光彩,盯着阮福根问道。
是啊,这是国家的重要任务。阮福根答道。
国家重装办有一位呃,姓冯的处长,你们认识吗?姑娘脸上不知为何出现了一抹红晕,可惜阮福根根本就看不出来。
你是说冯啸辰处长吗?怎么,小师傅也认识他?
嗯,我我认识。姑娘的声音又低了几分。
我们这个项目,就是冯处长交给我们做的,他前些天还专门去视察过我们厂呢,叮嘱我们要抓紧时间完成任务。阮福根说道,他不知道眼前这位姑娘与冯处长是什么关系,但既然人家问起来,他自然要添油加醋地渲染一下,以证明自己的真实性。
是这样啊?姑娘眼睛瞪得老大,既然是国家的事情,那你们也不用去找我师兄了,我去帮你们焊吧!
你!阮福根一下子就傻了。8
第二百九十五章 我一般不焊二类容器
站在阮福根面前的这位姑娘,自然就是杜晓迪了。
杜晓迪和高黎谦等赴日本培训的电焊工,是前几天才结束培训,从日本回国的。他们乘坐的是从东京至浦江的航班,抵达浦江之后,机械部组织他们在浦江进行了几天的参观走访,还让他们分头到一些企业去做经验交流。杜晓迪和高黎谦二人是被安排到浦江锅炉厂来做交流的,他们演示了一番在日本学到的焊接技术,震住了全厂的干部工人。孙国华对阮福根说他们俩技术过硬,正是因为见识过他们的身手。
完成交流工作之后,电焊工们便各自返回自己的原单位去了。杜晓迪和高黎谦给通原锅炉厂打电话请示自己的行程安排,厂长爽快地给他们俩批了半个月的假期,让他们在浦江好好地玩一玩,如果他们愿意在回程换车的时候到京城或者其他地方游玩,也是可以的,这也算是厂里对他们的一种奖励了。
虽说有十几天的假期,高黎谦却是归心似箭。这也难怪,出去一年了,家里的老婆孩子还不知道是啥样,他能不想家吗?他和杜晓迪商量,打算在浦江玩一两天,逛逛商业街,看看外滩之类,然后就打道回府。关于返程的安排,二人有些不同。高黎谦是准备直接回通原的,而杜晓迪则是忸忸怩怩地表示还想到京城玩几天。高黎谦明白杜晓迪的意思,倒也挺聪明地没有去说破。
阮福根到招待所来找松江省的电焊师傅的时候,杜晓迪正在收拾东西,打算下午就离开浦江。阮福根如果晚半天过来,杜晓迪和高黎谦恐怕就已经上了火车了。听说阮福根是来雇人去一家乡镇企业帮忙的,杜晓迪没有太在意,也没打算接下这件事。可再往下听,得知阮福根的这批设备是为重装办做的,而且冯啸辰不久前还去视察过,杜晓迪心里一动,直接就表示愿意去给阮福根帮忙了。
杜晓迪主动请缨,一方面是由于她生性善良,听阮福根说得那么困难,动了一些恻隐之心。但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她想到此事与冯啸辰有关,她不能袖手旁观。
照杜晓迪原来的打算,离开浦江之后,她便要前往京城,去见冯啸辰。在满心的期待之外,她还有一些隐隐的顾虑,那就是见了面之后该和冯啸辰聊些什么呢。
去年,冯啸辰去日本洽谈大化肥设备引进的事情,与杜晓迪见了一面,事后又偷偷交代杜晓迪的房东为他们安排膳食,还自掏腰包贴了不少钱。杜晓迪和高黎谦一开始并不知道冯啸辰出钱的事情,后来还是听房东说漏了嘴,才知道这个细节,这让杜晓迪心里感觉好生温暖,高黎谦也在她面前说了不少冯啸辰的好话,而且还频频暗示说冯啸辰是一个难得的白马王子,建议杜晓迪要抓住不放。
在过去这一年中,杜晓迪与冯啸辰通过十几封信,关系越来越密切。但由于杜晓迪的腼腆,以及冯啸辰的没心没肺,二人之间那层窗户纸始终都没有戳穿。杜晓迪心里觉得冯啸辰对自己应当是有几分好感的,但这种好感到底是革命友谊,还是越了革命友谊,她就有些拿不准了,这让她好生感到患得患失。
这一回决定去京城见冯啸辰,杜晓迪也是思想斗争了许久才下的决心,但即便是火车票都已经拿到手上了,她还是忐忑不安,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冯啸辰。万一人家问自己干什么来了,自己该如何回答呢?仅仅是感谢他在日本时对自己的照顾吗?这似乎不是一个能聊得起来的话题。
阮福根的出现,让杜晓迪现了一个机会。她可以去帮阮福根把这批设备做完,然后再到京城去见冯啸辰,届时就有了聊天的由头。如果对方对自己有那么一丝情愫,从这个由头出,就可以谈一些更深入的话题了。如果对方并没有什么想法,自己完全是剃头挑子一头热,那么大家光是聊聊电焊的事情,也不算尴尬了。
杜晓迪大包大揽,表示愿意去给阮福根帮忙,阮福根却是懵了。自己分明是来找电焊师傅的,眼前这位小姑娘,能称得上是师傅吗?自己厂子里面随便找个电焊工出来,都比这小姑娘岁数大,如果自己仅仅是想请一个这样的人,又何苦这样东奔西走呢?
小师傅,这个我们要焊的设备,要求比较高,所以嘛阮福根支支吾吾地说道,希望杜晓迪能够理解他的意思。
杜晓迪却没觉得自己的年龄是什么硬伤,在自己的厂子里,谁不知道她杜晓迪是个天才焊工,谁敢因为她年轻而小瞧她一眼?看阮福根这样一副为难的样子,她轻松地说道:阮厂长,你不是说你们做的只是二类压力容器吗?二类容器焊接的要求能有多高?
二类容器要求还不算高?小师傅,你焊过二类容器吗?阮福根略有些不愤地反问道。
杜晓迪摇摇头道:这个倒是焊得少,我们厂子也做二类容器,不过一般不会让我去焊的。
是啊,我也是这个意思嘛。
阮福根想当然地说道,谁料想,杜晓迪的后一句话,直接让他想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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