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春慢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此冬无雪
杨绍元很郁闷。
毕竟他兴高采烈进了心爱美人的房中,看到的不是一脸娇羞,妩媚动人的嫣娘,而是一个身材高挑,负手而立的瘦弱青年。
他就立在窗边,听到开门的动静都纹丝微动。
“你……”杨绍元警觉的皱起眉,目光从他背着的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扫到他纤细的腰身上,“嫣娘谁,你是谁!”
那青年缓缓转过身来,呡唇一笑:“绍元兄,别来无恙啊!”
杨绍元也不含糊,刚刚还青黑的脸瞬间挂上了笑眯眯,“呦,这不是东方娘子嘛,今儿个怎么有空来看我啊”
东方瑶很想甩他一记眼刀,不过她是个有涵养的人。
“啊!多日不见甚是想念,我有些体己的话想和绍元兄说道说道!”
东方瑶指了指一边的位置:“杨兄先请!”
杨绍元没客气就一屁股坐了上去。
“不知娘子是有什么体己话,现在就说吧。”
东方瑶为杨绍元斟了一杯酒:“听说杨兄嗜酒”
杨绍元笑道:“哪里哪里,不过是贪饮几口罢了,倒见不得有多喜欢那玩意儿!”
“诶,杨兄此言差矣,这喝酒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尤其是喝对了酒,那还能延年益寿呢!”
“哦”杨绍元一副感兴趣的样子,“听说娘子曾给林别驾一壶宜春酒,可是有延年益寿的疗效”
东方瑶不置可否,只微微笑:“林别驾喝的酒,怎么能和杨长史是一个层次呢,那不过是太后所赐的最普通的酒而已,小妹今日所说的,乃是名为‘新丰酒’的关中名酒,有诗曰:‘清歌弦古曲,美酒沽新丰’,此酒不仅香醇浓厚,更兼有延年益寿之能,在宫中那也是只有达官贵人才能品的!”
杨绍元暗地里磨牙,这个东方瑶,竟然想用美酒来买通自己,她别是脑袋进承河水了吧!虽然自己嗜酒,可也不至于到了喝酒误事的地步。
面上却一副惊喜的样子:“哦,不知娘子可有带来”
东方瑶笑道:“没有。”
杨绍元:“.…..”
他先是一愣,旋即想冷笑,不过他硬生生的憋住了,可惜道:“唉,那就罢了!”
其实,东方瑶是临时改变主意的。
酒,她是有,也是太后赏赐的,只是看到杨绍元这幅卑鄙小人伪装的模样,她也就懒得给他了。
既然都是地里的大葱,你跟我装什么大蒜!
“路途颠簸,再好酒水也难免撒掉窜味,唉不说了,这些难过的事就不说了,杨长史,我敬你一杯!”
东方瑶举起一杯来,对着杨绍元仰头灌了下去,喝完还柔柔弱弱的咳嗽了好几声。
“诶,娘子这又是何必,心里若真有什么解不开的,这会儿便说了,大哥一定为你分忧!”
“我离开长安的时候,惹得太后大怒,背井离乡来到楚州,人生地不熟,就怕有人以后欺负我,可我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呢”东方瑶长叹一声,再举起酒杯来,两人对饮。
杨绍元道:“都说娘子巾帼不让须眉,我早些年就听过娘子的盛名,娘子聪慧过人,这些小事哪里能难得到你!”
东方瑶又给杨绍元斟酒,自己也喝下一杯:“这……这什么聪慧过人……都都是胡说八道!其实我啥本事也没有,要不是太后上了年纪眼神儿不好,我我怎么可能做到婕妤的……”
她看上去眼睛有些朦胧,脸也因为三杯酒染上了淡淡的胭脂红。
杨绍元忍不住嘲笑她,没能耐还敢喝这么多,活该!
见杯盏中倒映着自己微红的脸色,东方瑶笑嘻嘻的给杨绍元递上酒:“杨兄,这杯酒呢必须得、得喝,我、我敬你!”
杨绍元一饮而尽,喝完摸摸嘴,“再来!”
……
第二十二章 草菅人命
一笔笔墨色在宣纸上晕染开。
陆陆续续又划了十几个数字,换纸,再算,还是不对。
东方瑶终于搁下笔,歪着头把这本厚厚的账本合上。
“如何了”
“不对。”
“不对!”
芍儿的反应显然比东方瑶更大,一脸苦恼的样子:“啊,这可怎生是好呀!”
其实东方瑶早就知道,交到她手中的这些账本肯定会有漏洞。凡是各州县有赈灾修水利这等差事,定是肥差,没有贪污才怪,只是做假账又算是技术活儿,尽管有漏洞,高人也能都给你填补上,总能叫你一个外行什么都瞧不出来。
只是唯一让东方瑶惊讶的是,杨绍元这本假账本,实在是粗制滥造。
假如算一户人家一斗米能吃十二天,楚州大约有一万五千户的灾民,按照灾期两个月六十天算,这些灾民大约需要七万五千斗米,十斗为一石,也就是七千五百石米,而标注着“永昌二十年”的这份账本上光“米粥”一栏竟然就写了一万两千石,也就是多凭空多出了四千五百石,这其中的差价,何去何从不言而喻。
杨绍元看准了东方瑶即便知道是假账也无可奈何,所以连造假都懒得造妥帖了。
东方瑶真是忍不住想笑,杨绍元这个老滑头,实在是滑稽的可爱。
早先她拿自己的假功夫算计他们,不过是威慑而已,就算是昨日的撒酒疯都是无奈之举,谁知这个杨绍元是愈发得寸进尺变本加厉,欺负自己初来乍到不熟悉事务。
不过就是想算计她嘛,杨绍元已经得逞了,既然如此,可别怪自己再算计他,想要钱,那也要付出点代价。
不多说,东方瑶当即修书一封,叫来黄辞,嘱咐他一定要亲手将这封信送到目的地,不得被任何人发现,黄辞也不磨叽,应命便离开。
“娘子把黄大哥支走了,没人保护娘子怎么办”芍儿担忧道。
“这件事除了黄辞,我谁也不能相信,所以只能他去。”
东方瑶暗忖,这一来一回大约也就一个多月,不会这么巧就出事的。
用过午膳,小憩了一会儿,想着目前还没什么大事,她便换了便装,打算去承河上看看水渠修的怎么样了。
由于去年大雨,新修的水渠只坚持了三日便再次坍塌,然而何长史却坚持不是水渠的问题,他向太后进言,这水渠自己修的很牢固,可是架不住这清不干净的淤泥和变化多端的天气。
他治水秉承的是两个观念,“因势利导”、“束水冲沙”,也就是自他两年前来到这里便为清淤做准备,更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修建了坚固的水渠,可是没成想去年的一场大雨,令他一片心血付之东流。
按道理,这法子是良方,为何会出错呢
站在岸边向四处眺望,完全是一片宁静祥和。
如果没有亲眼见识去年那场大雨,恐怕谁也想不到平时温驯的承河肆虐起来会如此的凶悍。
低平的地势,其实也是致命的缺陷。
“那是什么”
目光向四周扫去,除了来来回回光膀子的工匠,便是一片飞沙走石。
“哦,那是座亭子,长史娘子可要去坐坐”一个工头恭敬道。
东方瑶微颔:“也好。”
小亭很近,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东方瑶打量面前这古朴的红柱和梅花亭角,随口问道:“叫什么名字”
工头咳嗽了一声:“唔……尚无,娘子可要赐一个”
东方瑶笑着摆摆手:“不必了。”
那工头却殷勤怂恿:“娘子莫要谦虚了,小的可是听说娘子在长安的时候颇受什么墨文人客的追捧,写的文章也是……嗯……甚好甚好的!”
“是文人墨客,工头儿,你说错了!”芍儿撇撇嘴,大声纠正道。
“呃……”工头老脸一红,连连躬身:“娘子恕罪,小的、小的实在是不会说话,找不到合适的词……总之娘子您的诗作天有地无,若能赐名留下墨宝,那也是我们承河之福了!”
东方瑶看着那工头一本正经的样子,倒显得不好意思了。可她也不是傻子,早就知道之前自己可不是凭借文名著称于世,如今这工头如此理直气壮的侃,不知道的还以为实在讽刺她。
“若是想好了名字,我自会找人来休整。”她微微一笑,答应了工头的请求。
随即又问了他一些琐事,那工头也都一一答了,看着天色不早,东方瑶方才和芍儿离去。
东奔西跑了一下午,此时坐在马车中,也是浑身的疲惫。其实自打出长安以来,东方瑶就没感觉有一时半刻的放松。
楚州这个陌生的地方,处处险恶,比起长安有过之无不及,可长安,毕竟是她的故乡,即便再凶险,东方瑶也踏实;如今离了长安,归途之日遥遥无期,公主和芸儿,也分离不见……鼻端微微酸涩,东方瑶忍不住叹出一口气来。
然而这个时候,马车忽然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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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郡王其人
案几上十分整齐的摆了数十个菱花形银盘,当前两个分别盛了辰砂、蛤粉,有人将淡黑色的液体从银壶中倒入银碗内,搅拌均匀。
那双握住银匙的,是一双骨节粗大的手,这双手生的很瘦弱,青筋伴随着搅拌的动作暴露无疑,可是偏偏这手的主人不急不缓,直到二粉一醋完全溶解在一起,放下手中物什他才漫不经心的答了一声:“哦。”
杨绍元早就急的抓耳挠腮,“郡王,你怎么半分反应也没有呀!”
早早过来就是为了告状,昨日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东方瑶戏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当真是丢尽了他这张老脸,一想起来杨绍元就气的牙根痒痒,可是偏偏告完了,眼前人却又没什么反应。
“我早就对你说过,此女绝不能小觑。”
李宜奉终于抬起眼来,意味深长的看着杨绍元:“从掖庭洗衣婢到正三品女官婕妤,你当真以为是韩鸿照那个老婆子花了眼”
有婢女递上一块湿帕子,李宜奉又垂下眼睑来擦手,他擦手时一丝不苟,平时那双阴郁的眼睛却紧盯着杨绍元隔在膝上拧紧的双手,淡淡的收回眼光,他道:“自己没有本事,被她接连诓了两次,你还好意思来找我告状。”
“这这话怎么说,郡王她老拿自己的身份和太后做挡箭牌,谁不知她出长安的时候是太后亲信女官亲自送她出来的,又从司马迁做长史,很明显太后就是故意偏袒她嘛,难不成我还能跟太后对着干!”
杨绍元一脸委屈,看样子就知道气的不轻,谁知李宜奉非但没有安慰,竟然还笑了起来。
他转动车椅上的轮子,行至案几另一侧,一边用银匙轻挂银盘中的粉末,一口中念念有词:“雄雌黄各二两,胆、黄柳、三矾各半两,揭绿五分,一同研磨”
“郡郡王”杨绍元磕磕绊绊问:“我我”
“下去吧,”李宜奉打断杨绍元的话,手中动作未停,一脸漠然:“人活着就行,不要给我闯祸,我还有用。”
绿林幽幽,清风款款。
不得不说,东阳郡王的后宅还是很清爽的。
站在小拱桥上往下看去,碧水潋滟,恍若绿宝石般的水色带了点神秘和幽冷,桥上就是一座古亭,周围是一圈的石栏,石栏上摆了一圈的盆栽,有绿萝、常青藤、文竹两侧是幽深的长廊,走在廊中,清风拂面,竟是十分凉快,和外面的腾腾热气尤为不同。
才走了一会儿,便见有个十五六岁的婢女走过来,笑着延请:“东方长史请”
一路不光花花草草,参天高树亦是郁郁葱葱生气十足,也就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一个六棱门摆在面前,进了门,那婢女恭敬道:“就是这儿了,长史请入座。”
这是东方瑶不曾参加过的一种宴会,从前她在长安的时候,宫宴曲江宴家宴都看腻了,无非就是美人美酒和太后,唱歌跳舞笙歌不息,然而今日的这宴会,却当真令她眼前一亮。
只见庭中摆了两排的案几,案几上摆了瓜果酪浆糕点一类,上首的最为繁复,站了两三个布让的婢女,一看便是主座;四周竹树环合,悄怆幽邃,时有清风阵阵,颇为静谧;再看婢女行状,皆是端正严肃,毫无懈怠之态,一排排将牙盘捧上。
“呦!这不是长史娘子么,来的可真早呀!”
一边的林别驾在一个婢女的招呼下也走了进来,一脸神清气爽。
“林别驾来的也很早。”东方瑶报之一笑。
两人入座后,参会各人才逐渐到齐。
说说笑笑,虽不时与东方瑶搭讪几句,却是颇为拘谨,当然,那日东方瑶“撒酒疯”的情形他们可是还历历在目心有余悸。
若说借酒疯骂人,杨长史可是独占鳌头的第一位,没想到昨日竟被初来乍到的东方瑶摆了一道要走了账本,杨长史还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要说这新来的小娘子也是够呛人的,毕竟敢惹杨长史的人基本都已经去地下组团观光了。
“咳咳!”
林别驾这边忽然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挑眉呷了一口酪浆。
“杨长史,好久不见呀!”看着杨绍元背着手走进来,东方瑶立时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
杨绍元脸上一片红一片白,含糊道:“唔好”
心里却暗骂:贱婢,好你个头!
东方瑶倒不介意,仿佛昨日的事情没发生一般,一边和林别驾谈笑风生,一边和赵县丞品味民生疾苦,一副如鱼得水的样子。
杨绍元恨不得拿起下巴来戳死他,仰着头忿忿想:之前是他太轻敌,待这个东方瑶在这儿呆久了,摸透了她的性子,不还是得和何长史一般被自己耍的团团转!
念及此,杨绍元终于心中舒坦了些。
“郡王爷来了!”
正推杯换盏间,众人听到有婢女恭声喊道。
东方瑶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恭候着那个人的到来。
有“咕噜咕噜”的车轮声当先响起,脚步声整齐轻盈,片刻,另一六棱门的珠帘被挑开,一个年轻侍卫推着一架轮车稳健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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