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行太白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小鹿难寻
马队不足五十人,有人马鞍上弓槊齐备,有人仅悬硬弓,有人只在腰里挂着单刀,有人却在得胜钩里套着两柄丈八长兵,装束兵刃各异,但都披负宽大蓑衣,以貂皮黑巾覆面遮挡风雨。
马队人皆双马,小道狭窄泥泞,理当腾挪困窘,这队人马一路疾驰居然丝毫不受地形所阻,马蹄落地隐隐踏出奔雷之声,竟有千军之势。此际天色已晚,雨势愈来愈急,道路早已看不清晰,乱石断木更随处可见,这支马队却依旧不减行速,行伍之间更不见散乱,山间小道趁夜行军如履平地,远远望去,整支马队如龙似虎,直欲冲破雨帐。
这支马队如此精锐,竟未打旗号,看不出来历如何,但如此行路,不知有何急务!
行进之际,百步之外现出十余骑身影,迎面散乱行来,两支马队相向而行,小路狭窄必然须有一方让出道路。那十余骑见百步之外有支马队奔向自己,便停在了小道中间,丝毫没有让路态势,更有喝骂声传进雨中,“对面何人滚到一旁!竟敢冲撞你家游爷!”
叫骂之人被雨淋了个狼狈,却言语嚣张,勒马停在队首,正待对面马队前来理论。此人倒颇有计较,对面马队看似骄悍,却又能骄过自家况且此处平州腹地,向东五十多里便是重镇平郭,来往军伍绝无外敌。他恃着自家主将身份,横行惯了,不论鲜卑汉人,从不将谁放在眼中,雨夜办差的一窝闷气,便要泄在来人身上。
百步距离,瞬息过半,见那马队居然毫无停滞,他方才警觉,眼尖望见对面竟有人张起角弓,更是惊慌,朝身后一样慌张的同伴大声喝道:“列阵!列阵!敌袭!敌袭!”慌乱之中又希冀对方乃是误会,只恨先前没有亮明身份,便冲前方大吼:“杂碎安敢!我们乃是...”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却是颈间已被利箭贯穿,竟是来自身后,一旁同伴大惊,打马回头张望,可前方箭矢又至,两下交穿,不足眨眼,十余骑已有半数落马,都是一箭穿喉。对面马队已是轰然踏来,余骑尚不知何事,但觉眼前一黑如山岳压顶,身体已被槊锋挑起,连人带马被撞到路边,一个交锋,这十余骑已被屠杀殆尽。
而那马队居然一人未损,径直穿过路边尸体,林中跃出持弓两人,跳上队伍空闲马匹,随队伍疾驰而去,整支马队依旧不减行速,从始至终竟是一瞬也为耽搁。
又行半个时辰,天已全黑,但雨势大缓,小道转了个急弯,沿着山壁绕过一处山丘,连上了官道,地势徒然变得开阔起来。但这支马队却放慢了速度,只因前方一片火把照亮黑夜,一支军队正安营扎帐,刚好堵在道口,再朝前走,两支队伍便要撞个正巧了,只见对面人影穿梭晃动,辨不清究竟有多少人马。
这支马队停在原地,有两人从前端策马来到马队中间,翻身下马,跪在地上,细看竟是从背后伏击那十余骑的弓手,他二人还未说话,便见马上一人厉声喝问:“你二人如何探的路前方这好一支人马扎营,为何不报!”
喝问之人年纪不大,面色极为疲惫,身形略瘦,却也矫健,披挂的锁子铁铠乃是上等精甲,腰中长刀,鞍上弓槊亦无一不是精品。此人姓封名进,出身辽东第一汉家望族,东夷校尉封抽次子,封进自己虽然仅挂个八品行军副尉的闲职,实是平州出类拔萃的世家子弟。眼前跪在地上的两名探子,是他家养门客,早先布置在此以为接应之用,都是弓马精熟,平日办事也极为干练,不料今日竟出了如此差池。
两名探子已是惶恐万分,一人禀道:“属下先前实已探明,前面这支队伍乃是昌黎郡王亲军,约有马军三百。申时一刻便出了平郭大营,在此处分出十六骑走了小道,大部沿此官道已然向北,属下料来无事,便缀着那十六骑进了小道,真不知大队缘何又折道返回...”
“废物!”封进一听,又骂了一句,翻身下马,踹倒两个探子,马鞭挥起便要朝二人抽去,只听身后传来一个沙哑阴戾的声音。
“前方人马,你可熟识”
“熟悉,熟悉,平日交情很好,”封进转身弓腰回道,竟比那两个探子还要惶恐不安,“昌黎郡王司马白的侍卫亲军,小可旧时也在里面混过两年,但尊使不必担扰,这支人马乃是乌合之众,飞鹰走狗、游猎嬉戏平州第一,却绝非阵战之军。”
那被称为尊使的首领异常高大魁梧,披着宽大蓑衣、围着貂皮黑巾看不见容貌,整人如铁塔般稳坐马上,听了封进之言,也不答复,而是转头看向身侧一个昂藏汉将,询问道:“棘奴”
被唤作棘奴的汉将约有十七八岁,马鞍旁的得胜钩中套着两柄丈八长戟,身姿健硕,精悍之至,见首领望向自己,胸膛一挺,朗声道:“末将愿率军冲阵,不稍须臾,必擒敌将于尊使马下,绝不耽搁行程!”
首领依旧不答话,又看向左侧一中年人:“伏都何意”
那人腰挂单刀,鞍上仅悬铁胎硬弓,与首领同样蓑衣黑貂,看不见容貌,但声音却平和,颔首说道:“属下倒是听说过这个昌黎郡王,此子出生时伴有异象太白经天,更具金白异瞳,右瞳金芒如日,左瞳剔透如冰,此谓妖瞳,深为司马睿所恶。尚不满月便遣来燕地与慕容鲜卑为质,倒被慕容土包子当成了宝贝,惯出一身纨绔习气,听闻还有一首关于他的童谣,讲的是平州三害,我且说于尊使听,滔滔洪水淹我田,熊熊山火焚我林,不敌妖眼门前过。”
“哈哈...”众人不禁哄笑。
首领亦饶有兴趣,讥讽道:“呵呵,司马家的小子很是有趣,传承家风,不逊其祖。”
而一旁的封进却是一阵脸红,心里暗骂众人,瞧似人物,竟与无知小民一般见识,但仍是附和道:“孙将军所言极是,平州世家无不厌恶司马白,然司马白自小养于大将军府上,与慕容家几个公子称兄道弟,厮混极熟,大将军一直奉其上宾,他人纵使有怨亦无可奈何。”
那叫做孙伏都的将军看了眼封进,继续说道:“今观前方人马,扎营混乱,毫无章法,确如封将军所言乃是乌合之众,难当棘奴一击冲杀。然此处虽然僻静,朝东不足五十里却是平郭城,此间若有厮杀,难避平郭耳目。平郭镇守将军慕容评,乃是慕容皝九弟,素有慕容良将之誉,其能担当平郭镇守之职,绝非浪得虚名,一旦惊动他,后果不妙。”
那首领这才略略点头,说道:“我等深入平州腹地,不宜平添事端,封将军前头带路,你与那司马家小儿打个招呼,我等继续赶路。”
“啊!”封进一怔,问道,“尊使何意”
首领低沉一笑,笑声竟让人不寒而栗:“你既与司马白熟识,他扎他的营,我们赶我们的路,他还会阻拦我等不成”
封进急道:“换作别人,小可自信还能使上几分面子,但司马白行事素来天马行空,我怎敢将尊使置于险地,万一,万一...司马白虽然不经战阵,但其麾下也
第1章 太白不去,刀兵不断(+第2章,昌黎郡王)
永昌元年(公元322年)
阳春三月,惠风和煦,建康城早已是绿意盎然,正是占花分席、曲水流觞的好时节,但此时城里城外车骑慌张,人马相踏,绝非郊游踏青的情形。更有伤兵溃勇三五成群拥塞街头,都言朝廷大败,大将军王敦已攻破石头城,兵锋正锐直指皇城,这建康城眼看是不保了。
大晋王朝兵祸不断,京都被人攻破已经不是头一遭了,先是永嘉五年洛阳城破怀帝被掳,再有建兴四年长安城破愍帝出降。头两遭都是胡人干的,今次总算轮到汉人自己大显神威,大将军王敦以清君侧为名屯兵建康城下,旦夕破城,是行伊霍之事,还是断绝晋祚,也只在大将军一念之间了。
大晋王朝的中枢——太极殿,仅剩十来个侍卫守在殿外,殿中更是空空荡荡,偌大朝堂只有太常卿荀崧和中书侍郎蔡谟侍立在玉阶之前,而那个倚在御座上,神色惶恐之人,正是当今大晋皇帝司马睿。
此时的大晋皇帝司马睿竟已自觉脱去皇帝朝服,仅穿着一身常服呆倚在御座之上,王朝末日不知他心中作何感想,望着眼前这两位忠义臣子,指着整齐叠在一旁的皇帝朝服,抱怨道:“王处仲想做皇帝,早和朕说啊,朕让予他就是,何必累百姓受苦。”
中书侍郎蔡谟见皇帝心灰意冷意欲禅位,急忙劝道:“陛下,琅琊王氏累受大晋皇恩,负天下士族之望,扶陛下以镇江左,非是胡人不知伦理,岂敢窥伺帝位逆贼王敦举兵犯上,乃是恃宠而骄,虽然猖狂无状,却也未必敢伤及两宫,陛下示之以宽抚,其必当引军退去。”
司马睿只是苦笑,他知蔡谟博学多智,向来语出中的,但以如今形势,前有帝位相诱,后有青史唾骂,王敦是否敢于篡位,怕是连王敦自己也不知道。
“告知王敦,他若还心系晋室,那便就此息兵,朕依旧与他琅琊王氏共安天下,如其不然,皇帝让予他,朕。。朕退为琅琊王。”
“陛下,”太常卿荀崧一字一顿说道,“事至如今,陛下怕是欲为琅琊王亦不可得!”
荀崧是司马睿荀妃同族伯父,荀妃之子乃是司马睿长子,正是当今皇太子司马绍,是以荀氏一族与司马家休戚与共。荀崧眼见皇帝窘困,心中不禁叹息,除却世祖武皇帝,大晋历代皇帝无有善终,惠帝痴呆二十年而被一张饼子毒死,怀帝和愍帝先后做了匈奴俘虏屈辱至死,至于眼前这位,如今也是祸福难料。当今天下纷乱,北方中原之地司马家子嗣已是死伤殆尽,仅剩江左这一脉,如若王敦心狠,那司马家怕是要就此绝嗣了,为今之计,须有万全之策。
司马睿闻言已是脸色煞白,他知荀崧所言不虚,王敦若敢篡位,司马家危矣,又岂会有琅琊王可做
“荀公!岂敢妄言!”蔡谟惊道,他踏前一步,大声道:“陛下......”
司马睿摇手制止蔡谟,望向荀崧,问道:“荀卿可有良策”
荀崧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王敦大军尚未入城,请陛下即刻分遣宗室诸王皇子出城以避王敦锋芒。”
其实不必司马睿分遣,除了司马睿本支皇子,宗室早已四散逃逸,但于乱兵之中能否保全却是难讲。昔年洛阳城被匈奴大军攻破,怀帝便是于乱军之中被匈奴俘虏,宗室子弟更鲜有逃脱,纵使幸免于难,一旦流落民间,养尊处优的司马家王爷王妃们更是难以存活。司马睿登基至今,能自江北寻归的落难宗室屈指可数。
蔡谟一听荀崧所谓之良策,急忙谏道:“陛下万万不可,纵使一赌王敦敢否篡立,也万不可置诸皇子于乱军之中!”
“荀卿”司马睿望向荀崧,一脸疑惑。
荀崧看了眼蔡谟,心想蔡道明虽然智计出众,终是欠缺历练,老夫岂会出此下策望向司马睿继续说道:“当今天下,二都倾覆,中原沦丧,王敦叛逆,然我大晋立国一甲子,岂乏忠勇之士近有平西将军祖少士屯兵谯郡,承其兄祖逖之部曲,屡抗羯酋石勒,是为我大晋北方屏障,远有凉州牧张成逊,世代勋卿,忠于朝廷,旅赴国难,今又接纳中原流民,以一州之地而敌匈奴,声威日重。臣下之意,陛下可遣一皇子出镇监军,或至谯郡讨伐羯胡,或至凉州讨伐匈奴,如此一来,如若王敦退去,此举也无关紧要,王敦若敢行大逆之举便是保全皇子之策,中兴晋室诛灭逆贼亦指日可待,望陛下决断!”
司马睿非是没想过自己出逃,但他不敢去赌能否逃过王敦大军搜索,若在王敦意欲不明的情况下一旦被俘,那大晋朝最后一点君臣纲常便丢个干净了。而荀崧之计倒是两全其美,精选卫士护送一皇子出城就藩,虽然也担着危险,却总强过坐以待毙。
司马睿闻计先是一振,但却又哀伤起来:“若用卿之计策,祖约张茂恐怕便要成为下一个王敦了,我司马家的皇帝,便只能给人用作傀儡么”
蔡谟暗叹,荀崧之计看似万全,实为饮鸩止渴。永嘉年间,陛下承琅琊王之爵无一兵一卒孤身出镇建康,到任半年仍无江东士族投效,全赖琅琊王氏王敦王导兄弟一力扶持,始登帝位。而王敦恃功自傲,愈加骄横,君臣日渐反目,以致如今带兵作乱。倘若以一皇子出镇地方,谁能保证现在的忠臣不会变成下一个王敦
可依眼前形势,莫说再出一个王敦,便是再出一个曹操,也得捏鼻子认了不是
司马睿哀叹良久,终是无奈说道:“便依荀卿所言吧,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愿天佑我司马家,只是出镇何处方妥”
“陛下,”蔡谟插言道:“荀公之计甚佳,臣亦无异议,但荀公所荐二人均有瑕疵,臣下不敢苟同。”
“道明有何异议”司马睿问道。
蔡谟看了看荀崧,见荀崧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遂向司马睿直言:“谯郡南接王敦,北临羯胡,而平西将军品行谋略远差其兄,绝非王敦对手,更难敌羯酋石勒,皇子出镇谯郡无疑如入虎口。”
司马睿闻言颔首,荀崧也示赞同,问道:“那凉州牧张茂呢”
蔡谟摇首道:“凉州倒是不错,张茂承父兄基业,世代忠贞,凉州也是兵强马壮,只是,”蔡谟两手一摊,苦笑道,“凉州道远且险,与朝廷驿路早已断绝,欲送皇子出镇凉州需借道李贼伪成之蜀地,又或经匈奴关中之地入凉,两路皆是兵凶战危,谁人能保皇子安危”
司马睿听了泫然欲泣,哀叹道:“方今天下,何处不险中原沦丧,神州陆沉,除却我江左与凉州之地,无不胡虏肆虐,莫非司马家之大晋天下,竟无我司马氏容身之处”
荀崧蔡谟闻言均是落泪,可如今也无有言辞安慰皇帝,便听荀崧劝道:“陛下,夷狄之中亦有忠臣,故渤海公段匹磾是鲜卑胡人,对朝廷却忠贞不贰,虽为羯酋石勒所俘,仍不改我大晋衣冠朝服,终为石勒所害。前年陛下所赐封的安北将军、平州刺史慕容廆,亦是忠勇可嘉,虽远在辽东,却心系朝廷,连年朝贡,且其治下重用士族,汉胡共治辽东,实非匈奴羯氐羌四胡可比。”
司马睿面色稍霁,道:“匹磾性情劲烈,陨身全节,强过王敦甚多。而那鲜卑慕容一族虽是胡人,却连年跨海来朝,前年朝贡三方玉玺,去年也有贡物,无论多寡,总是慕容将军心念朝廷,荀妃亦有鲜卑血统,其母族也出自慕容鲜卑,太子和七哥儿随其母亲,也有几分鲜卑血统。”
忽然,一个念头在蔡谟脑中闪过,踏前一步,禀道:“陛下,若行方才之计,臣亦有一人推荐。”
“道明快讲!”司马睿急问道。
“安北将军、平州刺史慕容廆!”
荀崧当即斥责道:“道明糊涂!胡人岂能拥奉皇子,若有篡逆之心,将至汉人江山于何处”
蔡谟反问:“敢问荀公,胡人若效仿曹操挟天子令诸侯,天下汉人士族岂会听其号令”
荀崧倒吸冷气:“咦。。。”
“够了!”司马睿喝止二人,“王敦还没杀朕,你们这便议起朕的身后事么”
“臣有罪!”
“臣惶恐!”
“罢了,”司马睿长叹道,“朕知二卿是忠勉为国。前年慕容廆麾下长史裴嶷跨海来朝,极力称赞慕容廆知人善用,忠心晋室,若非如此,朕还只道慕容廆是平州边郡一寻常胡酋。荀卿总制司礼,朝廷钦使、藩镇朝觐一应事务均由荀卿操办,自当熟稔藩镇,可知这鲜卑慕容治地究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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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半道而遇
曹小哭这人,虽然性情冷傲了一些,时常还会睨眼瞪人,但若论豪气干云,却能折煞天下男儿,而若比风华才器,更让任何人俯首折服!
能够结识陈留郡主,做陈留郡主的朋友,岂非人生幸事司马白也不例外,他极愿意与曹小哭把酒言欢,乃至引为知交托以腹心友谊,但前提得是在自家军营,在他司马白自家地盘上。
这无关胸怀和气度,小曹郡主再是名满天下,再是人人敬重,却也是羯赵治下诸侯,她麾下乞活军更每每是羯赵攻略天下的急先锋。
司马白若是对她不加提防,怕是傻了!
所以他没打算与曹小哭同行去萧关,非但不能同行,更要瞒着她,司马白甚至同千允说,万一路上遇见她,可就难办了。
但司马白的嘴一向很毒。
他和千允刻意等到第二日,半夜三更出的营,巡守见他二人亲密模样,只当他俩是去偷情,哪敢多半句嘴去打扰,还敢上前去问询
这对鸳鸯出了营门便直奔萧关而去。
星垂草野阔,月下纵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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