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行太白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小鹿难寻
如今司马白再次回朝,庾亮其实原也不甚在意的,他统揽天下大权岂有功夫同一个小儿计较来去?愿回不回!
但他必得强硬的摆出态度,一而再的上书皇帝,制止昌黎王回朝。
因为他不能退,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朝野上下不知有多少人对他虎视眈眈,那谶纬之说若敢松动一下,等着他的恐怕就是十六年旧账清算!
“你若到了我今天位置,你会理解我的。”
庾亮暗叹一声,算是给司马白道了个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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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终于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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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白打了个喷嚏,声音极是宏亮,惹来诸人侧目,他讪讪一笑,揉了揉鼻子。
从辽东到盛乐,到萧关,到凉州,到成都,再到武昌,他近乎贯穿了半个天下。历经危机,屡逢奇缘,本领渐成,心志愈稳,早以练就临泰山之崩而不变色。
但现在,他手心里是汗渍——马上就要见到那个人了,给他烙上太白凶名的那个人。
宿命始于庾亮之手,可司马白却从未见过庾亮。
偏偏庾亮迟迟不露面,他不觉间竟紧张了起来,若不是想探探庾亮底细,甚至动了拔腿离去的心思。
对面的殷浩一直在针锋相对,处处明讥暗讽,话里话外挑拨怂恿,他一概冷笑置之,满心盘算都是该如何面对庾亮。
质问?诟骂?辩白?哭诉?隐忍?奉承?沉默?
除了一刀砍上去,似乎都是不错的选择,但司马白却只想一刀砍翻那老货!
然后踩着庾亮尸首,啐上一口,问上一句,究竟是凭什么!凭什么?
“殷某敬酒,昌黎王何故不饮?”拜司马白所赐,殷浩嘴里仍然有些漏风。
司马白懒的搭理这个江东第一雄辩,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刻意剔了剔牙“听不清而已。”
殷浩下意识的一抿嘴,勃然色变,呵呵冷笑“不知天象所言能否听清?”
大晋名士们虽然一惯倨傲,但说出这样的话却着实僭越了。司马白毕竟也是郡王之尊,岂能拿他的命格说笑?
而司马白更不是个东西,人家都被你打了,发几句牢骚又何妨?非得揭开伤疤再给人家撒把盐?便是个匹夫也得拼命了!更何论殷浩这等名士?
最要命的是当着张淳和谢思明这两个外藩使节剑拔弩张闹成这样,还有丁点体统可言么?
司马昱老脸臊的通红,他忍半天了,再也按奈不住,冲俩人低声呵斥“都仔细仪容!”
“酒兴所致,无伤大雅,呵呵,无伤大雅。”武昌太守长合侯袁乔连忙圆起场,转过头便悄声吩咐侍从,“快去催催府公。”
说实话,袁乔想不通庾亮今晚为何要特意请上司马白,他不是最厌此人么?
庾亮久久不至,司马白也是无心再应酬下去,心绪已乱,此时对上庾亮难免落了下乘,不如出去透透气定定神。
他随手打翻酒盏,将外衫溅湿,起身一揖,一语双关道“不胜酒力,宴前失仪,惭愧了,容我更衣,稍后便回。”
袁乔见司马白主动退让,长舒一口气,暗赞昌黎郡王识大体,连忙吩咐侍女“去扶殿下休息,好生伺候。”
“此间为贵客休憩之所,常备有新衣,且容奴婢为殿下更衣。”侍女将司马白带至一处偏院,恭声请道。
司马白卸下腰间御衡白,递给了随行的胜七,随口叮嘱道“不要胡乱走动。”
胜七接过御衡白,咬牙切齿道“殿下若是气不过,我这便去宰了那酸才。”
司马白没搭腔,只瞪了他眼,转身便随侍女进了院。
胜七吃了瘪,不敢再放肆,嘴巴闭紧一声不吭,心中却是忿忿不平,俺们殿下百战百胜,何等英豪?竟要忍下如此闲气!
他抱着御衡白守在院门口,环视这征西大将军府上下,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碍着他的眼,恨不能一把火烧了!
“这双臂膀必然使的一手好弓。”
一个路过的老先生忽然停下脚步,冲胜七呵呵赞道。
胜七不自觉的挥了挥胳膊,瞥了那老人一眼,瓮声瓮气回道“老天爷赏饭吃罢了。”
“也需勤奋吃苦才没费了这等天赋,”那老人自顾靠上前来,又盯着胜七怀中御衡白叹道,“必然也使的一手好刀。”
胜七本不欲搭理征西大将军府的人,奈何人家交口称赞,若失了礼仪则是丢了殿下颜面。况且这老人虽然连个随从都没有,但颇有几分威仪,怕也是个人物。
他只好耐心应付道“不善使刀,枪槊倒还凑合。”
“小兄弟这把刀,恩,品相不凡呐,”那老人又赞了一句,却忽然话锋一转,“但刀身如此狭长,却是不实用了,阵战上未必使的开。”
“阵战上使不开?!”
这话把胜七逗乐了,他心道你懂个屁,刀有无用处,要看谁人来使!
“老头,你可知道这把刀割下过多少首级?”
那老头似是非常惊讶“哦?竟还见过血?”
呸!
胜七一口唾到地上,噌的将刀拔出,横在了老人眼前,怒目道
“睁大狗眼看看,不是某放言,配受此刀的脑袋,遍数你这征西大将军府,怕也寻不出几个来!”
他这股从尸山血海里养出来的骄悍杀气着实骇人,但老人既不恼也不惧,只拍着手笑道“哟哟,好气势,听起来,这把刀颇是砍过几个有名有姓的脑袋啊。”
言神中已满是不信之意了。
胜七原本就一肚子怒气,又被这老人一拱火,哪里还能忍?
他嘿嘿冷笑道“不然某来数几个,给你听听?”
“那就受教了。”
胜七瞪了那老人一眼,又是一口唾到地上“你又能知道什么!爷闲来无事了,与你个老头子闲扯。”
“小兄弟但说姓名便可,试试老头能否叫出名号。”
胜七哂道“高奴子,知道么?”
“高句丽绝奴部族长,权知北疆兵马事,新城军镇大都督。”老头竟是脱口答道。
“周仇呢?”
老头眉头一挑,答的依然很快“涓奴部族长,乌骨军镇大都督,左安君,高句丽当朝国舅,首辅。”
胜七有些不服气“高让?”
老头这回却是迟疑了片刻,但未待胜七取笑,便回道“高句丽王储!”
胜七似乎较上了劲,一口气撑到底问道“渊垓?独孤眷?拓跋梁盖?卞朗?任颜”
一串名字报了出来,老头的神情终于渐渐严肃,而那双尖锐的鹰眼中已然不仅仅是惊异了。
“将军,可否借刀一鉴?”
胜七冷哼一声,刚才嘴快,他已有些懊悔了,幸好没被司马白听见,不然可是难以交代。
但见到这大将军府的老头被震慑住了,他心里又觉比打了胜仗还要痛快,便将刀递了过去“此乃大晋传世名刀,唤作”
老人未容胜七说话,便抽刀横扫,继而展臂一舞,刀光如练如瀑,顿时漫天寒光,只听老人一声清喝
“御衡不迷,皇涂焕景!”
“大晋的御衡啊!”
他竟然识得此刀!
“谁人舞我御衡白?”
一声叱骂从院中传来,司马白拧眉而出,正与那老人四目相对。
老人紧盯对面那只幽白瞳眸,而司马白也盯住了老人头顶残像,两人一时失神,竟是异口同声
“终于见到你了!”
司马白相信自己没有看错,对面老头就是给他强烙宿命的人——
当朝国舅,尚书令,领荆、江、豫三州刺史,都督荆、江、豫、益、梁、雍六州诸军事,开府仪同三司,持节,征西大将军,庾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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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收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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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亮自然不会有那份闲情和一个兵头子攀谈,他是一眼便认出了胜七怀中的长刀。
蛟皮刀鞘,乌黑古朴,狭长刀身,霸气隐隐,分明就是御衡,乃是大晋司马氏历代帝王的仪仗佩刀!
身为大晋肱骨重臣,庾亮岂能不识此刀?
他不仅识刀,更知此刀渊源深厚,自铸成之始,便见证着司马氏的崛起兴衰。
魏嘉平元年,高平陵之变后,宣皇帝司马懿以丞相之尊执掌魏政,乃集天下大匠铸造佩剑。
剑须利须长,利可削铁如泥,长要五尺九寸,分毫不得差,工艺甚苛,屡铸不成。宣皇帝以剑做装裱尚可,不若刀能劈贼,遂改剑为刀,乃成。
御衡之名为宣皇帝亲赐,取自“御衡不迷,皇涂焕景”,寓意控驭天下!宣帝既崩,传于景帝司马师,后传于文帝司马昭,而武皇帝司马炎佩此刀登坛受禅,继位九五之尊!
其后历经惠、怀二帝,值永嘉之乱,东海王司马越挟京师贵胄奉刀南迁,于宁平城下军覆没,此刀亦陷于乱兵之中,辗转流落羯胡之手。
建兴五年,司马绍时为晋王太子,遣心腹庾亮密入中原,历奇险以万金之价赎回御衡,此刀乃回晋室之手。而绍献刀于父王,是以元皇帝司马睿亦配御衡登基九五!
元帝崩,明帝司马绍受刀,而后传于了当今陛下司马衍。苏峻乱时,司马衍赐刀于司马白,恐其受刀僭越,乃更名御衡白。
再见此刀,庾亮一时百感交集,不觉间便逗着胜七那莽夫探起司马白底细,及闻此刀在司马白手里饱饮胡虏之血,震惊之余,心思却不知变了几变!
司马白哪料到竟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庾亮,更不知自家底细已先被庾亮摸了门清,正琢磨着该如何寒暄一下,但庾亮只一句话便将他激怒。
“此刀昌黎王用之僭越,老臣暂为收缴,待北伐回朝后还于陛下。”
在庾亮看来,小孩子不懂事,误将家中重物送人,自己这当舅舅的为之索回乃是天经地义,说罢收刀回鞘,拿着刀竟转身便走。
“嗨!你做什么!”
胜七一声暴喝,一步踏出,伸手抓向庾亮肩头,他比司马白更怒,哪里去管这老头是谁,翻手就要将其撂倒。
庾亮不躲不闪,连头都未回,只将刀鞘朝后一沉,正撞胜七小腹。胜七应招噗通跪倒地上,顿时口吐白沫,甚至连庾亮衣角都没沾到,便已伏地不起。
“以下犯上,小惩大诫而已,纵取汝头,也足够了。”
庾亮冷哼了一声,却忽觉手腕一滞,原来刀身已被司马白握住了。
司马白幽白的瞳子寒光森瑞,直视庾亮:“汝亦以下犯上,取汝之头,也未为不可。”
这话听来荒谬,却也不假,一为王,一为卿,上下尊卑无需争议。
庾亮鹰眼一瞥,手里运劲便要将刀抽回,但那刀身竟纹丝不动,他这才眉头一挑,咦了一声“倒还真是有些手段!”
他方要再加些力道,只觉刀身一转,虎口顿时一麻,掌心辣痛之下不由一松,电光火石之间,司马白已将御衡白收回,重又系在了腰间。
二人再次四目相接横眉冷视,一个负手按刀,一个挺拔如松,一步之距,威势所凌,已如惊涛拍浪,胜七被摄的退到一旁,一脸愤恨却大气不敢出一声。
“此乃帝王刀,”庾亮却忽然呵呵一笑,“昌黎王有帝王心乎?”
司马白反唇相讥“庾相强夺帝王刀,亦有帝王心乎?”
“臣收之奉还陛下!”
“却正是陛下所赐!”
“陛下有疏,为臣者自当力谏!”
司马白心中冷笑,开口即言帝王过,不惶恐不避讳,所谓权臣一概如此了。
“虽逾八载,倒也不迟,然陛下赐刀时,为何不谏?”司马白一句话将庾亮噎死。
当年苏峻兵指建康,所举旗号便是诛除庾亮清君侧,是以城破之前,百官众卿中第一个逃跑的便是庾家诸兄弟。
庾亮胸口一闷,当年留京只有白死,出京却能招募勤王大军,但这些说辞只能心照不宣,何足于小儿争口舌之快?
他们争执了这几句,声音渐大,已经惊动了大将军府侍卫。片刻间甲兵们便围了上来,胜七则挺身护在司马白身侧,与甲兵们怒目对峙。
而正厅宴饮的司马昱等人也闻讯赶来,都被眼前这剑拔弩张的情形惊到了。他们已从侍女那听了俩人冲突起因,司马昱心下叫糟,一过来便打起圆场
“二位好兴致竟在此处闲聊,走走,回厅里,何如把酒言欢呢?”
又冲围着的甲兵挥手“都散了,都散了。”
但甲兵们哪能听他的差遣,领兵的将军盯着自家府公,只待他一声令下,就要动手拿人。
司马昱清楚事从庾亮起,还得庾亮发话才作数,呵呵赔笑道“谢使和张使正在厅中等着庾相呢,咱们耗在院里自顾说笑,岂不怠慢了贵客?”
庾亮却连眼皮都不翻,凝视着司马白一言不发,瞧不透正在做什么决断。
“老七,必是你的不对了,既然酒劲上头,便快回府休息,没的又人前失礼。”司马昱在庾亮面前吃了瘪,只得讪讪一笑,反过来去推司马白,一边示意让他快些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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