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行太白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小鹿难寻
“臣亦惭愧,此刻正应勠力抗羯,寻死又有何用!”
“我大晋司马氏什么风浪没见过?”司马昱定了定神,昂然道,“襄阳丢了咱们守江陵,江陵丢了还有武昌,武昌不保尚有寻阳,便是退到建康城下,又有何妨?西军虽陷中原,但江东仍有丁口千万,值此大晋生死关头,咱们尽征义士,何愁无兵抗羯呢?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了羯狗!”
“正该殊死一战!”司马白拍了拍巴掌赞道,但心中却更加苦涩。直叹书生毕竟是书生,徒劳想当然,根本不知道战争究竟为何。
敌人大军压境,危祸迫在眉睫,朝夕之间能聚起多少百姓从军?
除非千万丁口人人手中一把刀,除非这千万丁口都愿为大晋司马氏毁家纾难!
可这不是痴人说梦么?
国战不是这么打的
司马氏据有大江南北之时,丁口岂不更多?当年就不能尽征天下义士么?何以落的山河破碎?
要将这千万丁口拧成一股绳勠力同心,非是圣人,不能为!
“只看庾相能否力挽狂澜了,”蔡谟也不忍心给司马昱泼冷水,转头冲谢安问道,“安石,你最熟武昌军务,你不妨说说,武昌在庾相手里能守多久?”
司马昱也追问道“是啊,多守一日都是好的。”
谢安默默思忖了一阵,并未急于回答,而是缓缓分析
“樊城存粮可供给七万人半月之用,而”
司马白惊讶打断道“半月?会有这么多么粮草?大军在外,后路一断,我只当能撑日便谢天谢地了。”
谢安解释道“殿下不知内情,以常理推断原也是无错的。按理说随军粮草不必屯那么多,但这次北伐是有些隐秘章程的。西军是打算以樊城为前营,遣偏师持续抄掠义阳左近,是以樊城一下,襄阳城的粮草便转了大半去樊城,”
谢安稍一沉默,似乎又重新估算了一遍,
“我之所以保守说半月,乃是不确定乞活军夺下襄阳的具体日子,缓上一日功夫,襄阳便能向樊城多转五日粮草。”
虽然辨出谢安不是说谎,但司马白仍是怀疑“七万兵马嚼褁,所需日以海量,你竟算的这么精细?”
谢安一摊手“拟发军令,收悉军函,调拨粮草,参谋行军,这是我的分内事。”
司马白频频点头道“不错,你这八品参军就是干这个的,干的漂亮!啧啧,谢先生请继续说下去,我受益颇多呢!”
司马白万万没料到竟在谢安这里有意外收获,一点灵光从他脑子闪过,他不由的精神一振,重新审视起当前战局。
“不敢当,学生妄言了”谢安稍一谦逊,接着说道,“除了樊城的三镇精锐七万兵马,西军在彝陵猇亭一线常驻三千守军,江陵集结的五千乡兵也还未及开往前线,江夏郡亦能急召乡兵两千。”
“唯有武昌左近太空虚,早被西军征调空了,但凑个两千戍军不是难事。”
“武城侯的烽阳铁旅八千铠马甲骑也还未到襄阳,昨晚军报说是要在夏口休整”
“怎会这么慢?”这回是蔡谟打断道,“两日夜了才到夏口?”
“不清楚,庾相还专程写了信斥责武城侯贻误军机呢,”谢安笑了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幸好如此,烽阳铁旅若快马加鞭去了襄阳,人困马乏又毫无防备,必遭乞活军黑手。武城侯真是好气运,烽阳铁旅现在应该正完好无损的朝武昌收缩了。”
这又是一个惊喜,司马白却知这个惊喜并非是从气运而来,而是托福周饴之的小心谨慎。
司马昱大喜道“这水陆骑步两万人,不正可夺回襄阳?”
谢安有些为难,不知该否对会稽王直言,倒是蔡谟婉转道“襄阳且先不提,不过接应一下樊城的七万大军倒是可行,毕竟襄阳城里仅只八千乞活军,守城有余,阻拦不足。”
谢安亦点头道“虽然风险不小,但庾相运筹帷幄,或可一试!”
“咦,老七,你怎么不说话,咱们这几人,你最知兵的,快说说,能不能将大军接应回来。”
司马白却没他们那股兴奋劲,只讪讪一笑“庾相久于掌兵,自有分寸。”
他轻轻敷衍过去,实不愿同这几个门外汉纸上谈兵。夺城的是八千乞活军不假,但待到这两万援兵到了襄阳,谁知道城里有多少兵马了?
你七凑八凑尚能聚起两万援兵,羯赵就干等着喝风么?!兵围樊城是不假,就不能遣偏师先进襄阳?西军龟缩樊城,难道还敢出城阻拦么?!
在他看来,这个疑问犹如小孩子问大人能不能摘下天上的月亮!
大人该怎么回答?
倘若庾亮真如这三人所盼,匆派援军接应,那这两万兵马恐怕也要丢去喂狼了。
他心里暗暗嘀咕,好在庾亮也堪称俊杰,必然不会做这种傻事。
这两万人并没有被司马白放在心上,虽然不像谢安算计的这样精准,但司马白知道,再怎么窘迫,武昌现在凑个两三万人守城是绰绰有余的。但同羯赵倾国力南下的大军一比,两万还是三万都没有区别,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真正让他在意的,还是那半月军粮!
以樊城之固,七万兵马在半月内是无虞的,只要不破樊城,羯赵纵有三十万大军,亦不敢轻易南下。
有这半个月打底,只要再从武昌耗上一个月,月半时间,已足够南兵驰援武昌了。
南兵军力弱,或是亦难阻碍羯赵大军打破武昌,可至少还能再拖一个多月!
若是扛上三个月,就入冬了
到那时,亡国灭种的危祸已非像现在这么火烧眉毛了,变数越多,大晋朝廷辗转腾挪的余地也就越多,羯赵若还非要将司马氏一口咬死,怕也得硌掉几颗钢牙!
但羯赵真敢豁出去么?
拼掉时间,换来变数,这才是以弱抗强的国战打法!
现在关键所在,是在南兵驰援之前,如何拼掉那一个半月!
可羯赵自然也在争时间,对于这场南征,筹谋已久的石永嘉会给司马氏这一个半月的喘息时间么?
司马白已隐隐有了一个大胆想法,虽是天马行空,但绝非遛马闲逛。
“老七你这是敷衍咱们么?”司马昱对那句庾亮自有分寸显然不满。
“不,不,我有一策,或可缓解燃眉之急,”司马白呵呵一笑,“只是还缺一样关键东西。”
“我就知道你足智多谋!”司马昱急道,“缺什么东西?为兄给你弄来!”
不待司马白回答,只听背后一声轻喝,
“小叔!总算找到你了!”
竟是司马兴南杀气腾腾的直冲司马白而来,
“今次还想赖账么?那我就要请六叔和太常评评公道了。”
“成何体统!”司马昱怒喝一声,他虽不知大侄女所来为何,但现在什么时候了,岂容的妇人胡闹?
司马白却连忙将六哥拉住,言笑晏晏“那东西可仰仗南康呢!”
江东多才俊,妇人亦不可等闲视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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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说来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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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兵袭襄阳,重兵围樊城,羯征大幕赫然拉开!
三万前锋绕过樊城,以襄阳为跳板,兵锋顺汉水一路南下,欲为南征大军扫平前沿障碍。
赵军兵分三路,如入无人之境,连克彝陵、江陵、沔阴、沔南、胡亭、白石、夏口,三日屠七城!
江汉沿岸白日里狼烟四起,入夜火光连天,江上横尸数以万计,顺江漂浮,江水变色。百姓扶老携幼举家避难,水陆两道为之拥塞,而赵军游骑频频东顾,一路衔尾劫杀,昔日繁华邑市一时间山河破碎,哀嚎遍野!
大晋司马氏退守江东二十年来,终被羯赵铁骑踹破了西大门!
雷霆已至,武昌一日三惊岌岌可危,庾亮坐镇征西大将军府,以血为书,上奏朝廷,誓与武昌共存亡。
一面催促南兵倾巢来援,一面诏令江汉左近兵马弃土保兵收缩东撤,退守江夏郡治邾城,与武昌隔江呼应,互为犄角。
这诏令之中,烽阳铁旅八千铠马甲骑最受庾亮重视。当朝第一权臣言辞恳切,赤心托付,务求武城侯担起擎天重任,牢牢守住邾城,直到朝廷后援抵达。
烽阳铁旅做为晋军目前在江汉唯一的一支整建制强兵,是拱卫武昌的决定性力量,守住邾城就是为武昌缓冲,武城侯周饴之责无旁贷,但他从夏口退向邾城的道路注定异常艰辛。
无他,晋国知道烽阳铁旅的重要,羯赵当然也知道,岂会轻易放其东归?
初次交锋是从夏口撤出来的当晚。
夏口随之失陷,而赵军数百骑兵也尾随而至。但这几百骑兵到底是没敢直逆铁旅锋芒,而是冲着依附烽阳铁旅避祸的百姓下起了毒手。
胡骑浪笑夹着妇孺啼哭震动夜空。
周饴之自然不能坐视百姓被戮,区区几百胡骑也没有被他放在眼中,当即点起一千甲骑披挂上阵前去驱逐。
一千铠马甲骑踏着隐隐雷鸣直扑胡骑而去,这几百胡骑也果然一触即败,顿如鸟兽四散。
烽阳甲骑领兵的都尉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这等黑夜里用兵自当以谨慎为重,别说贪功冒进了,只驱散了胡骑便要收兵回营。
孰料这些胡骑竟散而不退,烽阳甲骑刚转身要回便又卷土重来。数百余骑化成四五支分队,贴着这一千重装甲骑的边沿打起了转悠。
甲骑进,胡骑便退,甲骑收兵,胡骑便又蜂拥而至,更不时顺带从百姓中屠杀一阵。
如此反反复复,不厌其烦!
烽阳甲骑平日虽然操练整齐,可这黑夜里配着重甲毕竟腾挪不便,又要同时遮护百姓,临阵应敌不乏乱了阵型,不时发生挤踏。
但凡被胡骑瞅见空挡,四散的小队便立时合拢,冲上去便是狠狠撕出一道口子。
这一千烽阳甲骑就如护着幼崽的巨熊对上狼群,虽然不至被狼群要了性命,可却一直在吃着暗亏。
周饴之从营中登高而望,再是恨的牙痒痒,却碍于夜黑敌情不明而不敢贸然擅动,直到确定来犯的敌人只有这五百余骑,才又派出了一千甲骑增援。
胡骑见状终于退去,但呼啸迭起,哪有半点败军的模样?
周饴之这里却是上下脸黑,一番检点下来,大半夜的折腾竟阵亡一百余骑,战马甲士轻重伤加起来超过三百之数,百姓毙命者超过一千!
而搜检战场,居然一具胡骑尸首也没见到!
以两千铠马甲骑对阵区区五百轻骑,落的这般下场,这场夜战孰胜孰负一目了然。
周饴之知道此战只是赵军先锋的试探,既得了大便宜,必然贪得无厌不会就此罢休,再来恐怕就不是区区几百骑的场面了,但也正好让铁旅找回颜面。
第二日上路,他特意让百姓先行,铁旅尾随在后小心护应,更遣出去了整整十队斥候,远远撒了出去,广布在大军四面警戒。八千铁旅枕戈待旦徐徐前行,从上到下都憋着一股火气,势要让胡骑见识一下江东男儿的真本事!
怎料小心翼翼的行了一日,及到日落也未见到一个敌骑影子,铁旅上下都认定赵军是要故技重施再次夜袭。可今夜却不同昨夜的窘迫,前方有了一座小县城可供进驻,城墙虽矮,但足够做为大军依托了。
一日平静无事,又有城池宿营,周饴之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因为撒出去的一百斥候一骑也没有回来,显然是在外围被赵军游骑猎杀了。
他已然嗅到了一丝围猎的气味,周遭必然是遍布狼群了,而狼群窥视的猎物,就是晋军在江汉左近唯一的劲旅,接下来要拱卫武昌的支柱力量,自家这支烽阳铁旅!
不顾麾下强烈反对,周饴之非但没有入城,却寻了距城三里地的一处高岗扎下了营盘,八千兵马轮流警戒,不卸甲!
事实证明,也正是他的敏锐,让烽阳铁旅躲过了军覆没的大劫。
夜半时分,县城从内而乱,火光大起,顷刻间化为火海,百姓哭嚎着夺路出城,本就狭小的县城人相践踏,混乱不堪。
赵军竟是提前在城中埋伏了人手!
而军营外已隐约现出大片大片的黑影,却始终在黑夜中左右逡巡,并没有主动攻上前来,似乎对力警戒的八千甲骑忌惮不已。
倘若烽阳铁旅进城休整,即便不葬身火海,混乱无序的逃出城来也必然不敌在黑暗中窥伺的羯赵大军。
八千甲骑避过一劫,两万百姓却沦为了狼群的饕餮盛宴。整整一夜,百姓的惨叫哀嚎不绝于耳,赵军显然是以杀戮为挑衅,意在激出烽阳铁旅。
周饴之苦苦煎熬一夜,咬碎牙龈,却始终没敢擅动一步。敌情然不明,他不能浪掷江东士族两代人的心血,更不能在这里就将武昌最后的倚仗糊里糊涂搭进去。
以两万百姓的屠戮和整整一夜的困乏换来暂时保,这第二仗,烽阳铁旅显然又输了。
终于挨到天际发白,军营前早已尸山血海,惨不忍睹。
一直隐藏在黑暗里的狼群现出了身影,而烽阳铁旅八千铠马甲骑也缓缓开出了营垒。
直到此刻,周饴之才知道自己当面之敌,乃是崛起于永嘉之乱,堪为天下一等一强军的羌人追坪狼骑!
两军隔着两万百姓的尸首,在旷野中摆开了阵势,另一方双方意图再明显不过了,斗阵!
一方声名显赫,但只是一万轻骑,另一方虽然稍疏阵战,但毕竟是八千铠马甲骑,以重甲骑兵对上轻甲游骑,双方实力立分高下。
周饴之亲自披挂上阵,两眼通红是愤恨。他只恨自己太过谨慎,早知对方兵力单薄,夜里就该主动出击,何至于坐看两万百姓被人屠杀,此刻若不能讨回血债,他情愿自裁以谢百姓!
既为报仇雪恨,也为挫败羯下锐气,八千铠马甲骑已打定主意要吃掉眼前这支劲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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