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射击

    江似柔回过神来，慢慢地摇了摇头，低声说:“没事……”

    客厅几乎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单调的电视声。江似柔不再摸钢琴了，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由母亲打破了沉默，她轻声问:

    “那个人…不是玩家吧”

    “不是。”江似柔低头看着琴键，说。

    “他是坏人吗”

    “嗯。”

    简短的对话后，两人再度沉默。

    “去吧。”片刻过后，母亲再度开口，她始终盯着电视，看起来漫不经心，可眼里又有一股一反常态的坚毅。

    江似柔一怔。

    “你很在意，对吧”母亲问。这个问题仿佛直击内心。

    “没有的事。”江似柔却再次说出了这句话，似乎是由于违心，有气无力的。

    “又在逞强。”母亲不满地鼓起了嘴，说，“我好歹是你的母亲呀，这十九年来，你的喜怒哀乐，我都了若指掌。你真正在意一件事时是什么样子，我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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筹码（2）
    心烦意乱的时候，任谁都会想办法解压。

    徐明君不是一个抗得太住压力的人，他打给陈慕的那么多次电话都无人接听，呼吸已经变得十分急促。他拉开客桌的抽屉，一顿翻弄后摸出一包十分老旧的烟盒，抖了抖，只有一根“独头烟”，连烟支都是萎的。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把香烟衔在嘴边，再拿过桌上的火柴盒，取出其中一根，熟练地将其点燃。

    他的烟瘾不重，轻到几乎没有。他只在感到巨大压力时点上一根，一包烟几乎能抽上一年多的时间，这包烟也不知是多久以前买的了。深吸，过肺，再吐出。他连续地重复这一基本流程，客厅里很快便充满了烟味，但也只是把他心里的压力强压下去些。

    香烟将尽。其实有些事情他早已想通了，只是另小些的事情，他还未确认。而现在，他已经得到了大致的答案。陈慕大概率不会回心转意了，那么多通电话打过去，他都没有心软。

    徐明君吐出一串二手烟，低头看向尚未黑屏的手机，锁屏界面的任务栏，被一长排“拨通失败”的提示信息给占满了。他稍显憔悴地看着联系人一栏里陈慕的名字，开始喃喃自语:“以前……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你不愿插手，我都不会去做，因为我怕搞砸。我总是笨手笨脚的。”

    他再次吐烟，袅绕的烟雾笼罩了他的面庞，他接着说:“但现在我不得不独当一面。如果我没有被作弊者洗号，我也许不会插手此事……但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全都发生了，我只能殊死一搏。况且我勉强算是半个知情者，我也不能视而不见。”

    “只是……我可能会做得一塌糊涂吧”徐明君苦笑着吐出最后一口，轻声说，“你不在，那些作弊者将无人可挡。”

    说完，他按着膝盖起身，将烟头伸进烟灰缸里捻灭。而后，他一拉开关，关闭台灯，再关上电视，独步于完全漆黑的客厅里，走向卧室。

    这段黑暗的路程很快便结束了，因为他很快便打开了房间的灯。

    他可不习惯在黑灯瞎火的环境里戴上头盔，再深入到游戏世界里。

    虚世大楼，特殊事务处理部，也称执行部。

    整个部门都快忙疯了，战况惨不忍睹，且远超预想。

    执行部未必没有研发部重要，但分到的面积不及后者的四分之一，如果研发部有上千名工作人员，能把数以百计的执法人容纳到这个仅仓库般大的区域里已经是极限了。几十块办公桌拼凑到一起，空出来的过道甚至不允许两个人擦肩而过。而工作进度显然也受此影响，毕竟他们从未接手过这么棘手的事，连传个文件都不顺利，两队捧着不同文件的人在过道上相遇，结果谁都过不去。

    “加快进度！加快进度！！”一整间办公室连跳宽过道都腾不出来，郭子昂更不可能再压榨可活动区域为自己腾出一间私人办公室，他的办公桌就靠在墙边，此刻他站在桌后，双手死死地摁住桌面，指间还夹着一支烟，冲笨手笨脚的部下不满地吼，“一条路太窄走不过去，那就换一条路走！”

    原本堵在路上的两队人很快便做出改变，两队的“领头”以眼神交流了一下后，一队人原封不动，另一队人做出让步。很快，狭窄的过道变得顺畅起来，其实他们不是一开始就不能这样做，只是谁都有要事在身，谁都想第一时间完成自个儿的事，接着再去处理下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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筹码（3）
    香烟被他抽得几乎只剩烟嘴，这时，办公室的前门再一次被推开了，不久前接到通知暂离岗位的唐忠现在回来了，朝他迎面走来。

    “‘他’有事找你。”唐忠脱下外套攒在手里，他一快两百斤的人，一路东跑西忙，本来就出了不少汗，现在办公室里人多又忙，他再不脱点什么，只怕是不一会儿就要弄得房间里汗味熏天。他向来通情达理，做事也干净利索，随后又补充了句，“关于‘救世主’的事。”

    郭子昂微怔，随后一边起身一边灭烟，拿下披在椅子上的外套，穿上时说:“我这就过去。”

    与唐忠擦肩而过时，这个身宽体胖的家伙突然发问，头也不回:“你觉得‘他’会让你怎么做”

    郭子昂停步，看着地板，也没有回头的说:“我不知道。”

    “最近部门里有很多流言，我听说钟不渝并不是唯一的人选，而我们显然已经拖不到他回来的时候了。”唐忠平静地看着桌面，老大摆在键盘旁的烟灰缸里已经挤满了烟嘴，说，“但如果那真的只是流言，我们不得不拖延时间……你应该知道，我们人手不足。”

    “总会有办法的。”钟不渝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留下这一句有点莫名的话，然后，他迈步离去。

    唐忠也没有多想，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落座的第一时间便戴上了头盔，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我们不惧怕、也愿意接受任何形式的商业竞争，但极度痛恶这种卑鄙的手段！目前我们已经逮捕了那名商业间……”位于顶层的巨大办公室的落地窗前，陈国坐在一张又大又软的办公椅上，腰板却挺得笔直，双肘撑在桌上，相叉的双手抵在鼻尖前。他正在观看自己于数天前接受的一次采访，不是出于自恋欣赏自己的身姿和言行，纯粹是为了检查自己给出的“官方答复”够不够严谨。

    他的背后并不是居高临下的城市夜景，而是一大张空荡荡的万里长城的俯拍图。一整面落地窗本身就是显示屏，换上壁纸时，外面的人就算用望远镜看过来，也只能看见一片深不见底的黑。白天时，他不会启用落地窗的这个功能，只有到了夜晚，他才会营造出这种艳阳正高照着的感觉，只要他不出门，他永远都不会迎来黑夜。

    他不喜欢沉闷的夜，哪怕夜空下所有的高楼大厦都变成了耀眼的火柱，他都不喜欢。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两秒钟后，郭子昂推开了门。

    “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在进门前，郭子昂特地整理了一下着装，领带笔挺，衣领、袖口都干净整洁。两人经常见面，但他总是下意识地想给眼前这个男人一个好的印象。两人的关系并不陌生，算是老朋友了，但每次直面陈国时，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他停在门口，捏了捏拳，尽量让自己自然一点的问。

    “先坐。”陈国伸出一只手，冲桌前的天鹅椅比了一下，说。

    郭子昂轻轻点头，这才向老板走去，拉开椅子，落座，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十分拘谨。

    他两只手都放在腿上，端坐着，等待对方发问。

    然而陈国的第一句话就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压力大吗”

    郭子昂调整得很快，浅浅的微笑了下，说:“还好。”

    “不必逞强。”陈国只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疲惫，晃了下手指，说，“你以前毕竟是我的秘书，突然把这么关键的位置交给你，确实是有点难为你了。当然，换作其他人来处理这事，未必有你做得好。”

    “我现在仍是您随叫随到的帮手。”郭子昂**裸的表露忠心。

    “这也正是我欣赏你的地方。”陈国无温度的笑了笑，拉开抽屉，拿出一份包装精致的长盒，放到桌上，以双指抵住顶部，向小郭轻轻一推，说，“烟快抽完了吧你身上的烟味很重。”

    “这我实在……”郭子昂连忙摆手，不好意思收。

    “别人送的，我又不抽烟，总不能搁在这等它发酵。”陈国微微耸肩，说，“我看你也很紧张，来一根先冷静一下吧。”

    火苗点燃了雪茄的烟头，郭子昂深深地吸了一口，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了不少，吐向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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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怀（1）
    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的时候，陈慕正在大街上发呆。

    他回过神，环视了眼前的城市一圈。“人去楼空”，完全可以用这一成语来形容，街道、乃至于整座城市，全都空无一人。

    他不知道其他人都去哪里了，一心疑惑的转身。

    “空无一人”这个词其实用得并不精确，因为他看见了活人。

    陈如烟站在地下通道的入口前，亭亭玉立，但是面无表情。她仍是印象中的小女孩模样，好像未曾长大。天空中没有艳阳，却白得刺眼。陈如烟原本站在强光之下，却一步一步的退向了楼梯间，融入到阴影里。久别重逢，可她看起来好像没有想说的话，一心只想离开。

    “等等。”陈慕快步靠近，轻唤。然而陈如烟没有理睬他，冷漠的转身，下行，消失在入口。他心一急，直接快跑起来，冲她离去的方向大喊，“等等！”

    可来到入口前的时候，陈慕却怔住了。强光几乎能把整个世界“染”成纯白一片，却照不亮这条楼梯间和地下通道。顺着楼梯看去，越是往下延伸就越是漆黑，最深处竟是深不见底的一团。

    陈慕望而生畏，但没有退却。他攒紧拳头，还是跟着走了下去。

    地下通道冷得异常，不像是为活人准备的地方。他站在通道的其中一端的墙边，身后是一条楼梯，正前方也是一条楼梯，两条路都能通往地面，抬头就能看见门外的强光。他现在若是改变了主意，前后两边都是离开的路。一切就当无事发生，纯当他无意的路过。

    但是，陈慕可以放弃任何事，唯独在“与陈如烟重逢”这件事上，他拿得起放不下。

    他望向通道的另一端。长廊好像根本不在他面前，挡住他的是一面漆黑的墙，墙中心有一抹白点。那是长廊尽头的微小的光源。

    而这道白点现在并不完整，勾勒出女孩的身形。陈慕因此确认了陈如烟的大概位置，两人正站在同一条直线上，相距十几米，面对着面。

    “好久不见。”追上来的时候，陈慕心中有千言万语，可一见面，却只能先打声招呼。他本应激动无比，现在却异常平静，还有一些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但陈如烟仍没有理他，她就像听不见他说的话，一言不发，调头就走。

    陈慕不解，一步步追了上去。最初只是步行，随后越走越快，奔跑起来。

    陈如烟最初也只是自顾自的走，她从始至终都没回头，可几乎是和陈慕在同一时间加快了脚步。

    “为什么……”陈慕想不明白。他现在是大人的体型，而陈如烟只是小孩，可他怎么也拉不近距离，怎么都追不上，无论他使上了多少劲。他不禁提高了分贝，大声问，“为什么！”

    很快他的这句话传遍了整个长廊，但陈如烟没有停下，也没有回答。

    地下通道虽长，但长度也有限，以快速奔跑，很快也会到达尽头。

    陈慕用尽了力气，虚弱的扶着墙壁。冲出长廊时，陈如烟终于停步，气也不喘。陈慕死死的盯着她的背影，举步维艰的跟了上去。不断靠向终点时，他也渐渐的发现了不对。

    终点后面不是正常的世界，而是“奇观”。陈慕本以为那道白点只是一道光，没想到是整个世界的颜色，一个纯白色的世界。一望无际的白，连大地和天空都是白色的。陈慕隐约感觉到了自己身处何处，但他集中不了注意力，离不开这里。

    “为什么要躲着我啊……”陈慕气喘吁吁的离开了通道，脸色苍白，一脸不解。他突然揪住胸口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随后一边抬起头，一



释怀（2）
    电脑桌上，摆在游戏头盔旁的数字时钟正显示着时间:八点三十二分。

    陈慕如释重负般的喘了一口气，猛地睁眼，猛地起身，靠着枕头，满头大汗，呼吸急促。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心口，感受到了真实的触感，发觉刚刚那一切只是场噩梦。

    还好只是梦。

    都说梦醒之后会渐渐的忘记梦的内容，他却对每一个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这场梦着实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如愿以偿的找到了陈如烟，但后者不愿面对他，甚至不愿和他靠得太近。而当他竭尽全力终于追上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个千疮百孔的世界，陈如烟一副对他充满了怨念的样子，留下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接着两人一同死在了实质的浩劫中。

    这是一场暗示味很浓的梦，陈慕甚至不用动脑就能想到她那句话暗指着什么。她在责怪他，但她好像不知道他舍弃了那么多全是为了她。

    陈慕伸出双手，使劲的搓了搓自己的脸，无奈的自语:“连靠睡觉来逃避都不行……吗”

    他蓬头垢面的，憔悴的扭过头，手机正平静的躺在床头柜上，旁边是一只还剩半杯水的玻璃杯。反正现在应该是怎样都睡不着了，还不如喝点水让自己冷静下来。一饮而尽后，他把杯子放回原位，掀开被子下床，拉开紧闭的窗帘。

    窗外高楼耸立，座座灯火通明，写字楼的屏幕墙上正在播放一款即将上市的游戏的宣传片，商业楼和大厦还未陷入沉睡，散发出零零散散的、各色各样的光，让雨夜显得不那么阴郁。

    一座通天巨柱矗立在楼群中间，三块其实是显示屏的巨大广告牌没再播放不同的商业广告，都在播放一场访谈的直播。

    临时搭建好的书房里，风韵犹存的女主持和文质彬彬的男嘉宾相对而坐，前者跷着腿，后者叉着手，躬着腰。两人聊的正好是《虚拟射击》的话题。窗台的玻璃抵消了不少分贝，不过还是能勉强听清。

    “您应该有所耳闻，时下最为热门的vr游戏就在不久前疑似遭到了黑客的攻击，游戏里供玩家休闲娱乐的‘游戏社区’的大半部分区域都被摧毁了。很多人都十分看好它，认为它能流芳百世，但也有一部分人认为它不过是盛极一时，虽然，”说到这，主持人耸了耸肩，“它的研发公司‘虚拟世界’凭借它一举挤入了全球百大企业的行列之中。”

    “但任何时代总会迎来终结。”主持人双手齐劈，接着说，“您认为这头游戏界的巨人会因为这次变故而倒下吗气数将尽，还是说，为时尚早”

    陈慕像是怕漏掉每一个关键信息似的死死的盯着广告牌，越听越心悸。内心的那股愧疚感从今天下午起就没消停过，现在更是蠢蠢欲动，好像要撑破他的心膜。他纠结的转过头，目光在水杯旁的手机上停留了很久，最后还是杠不过内心的自责，拿了回来。两位同伴一走他就把手机关机了，为了阻断自己的后路，为了能逃避得更加彻底。但他还是自作自受的后悔了，一给手机开机就收到了无数条未接来电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