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唐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五味酒
家老见家主可算醒了过来,长长呼出一口气,胡须颤巍巍的答道:“是,是宫中的鱼内监来了!”
此时的杨国忠思维尚在凝滞之中,竟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哪个鱼内监”
但紧接着他立时便一个冷颤清醒了过来,又追问道:
“是长安观军容处置使鱼朝恩”
家老一连点头,他只知道杨国忠曾嘱咐过,如果此人来访不论何时,都要在第一时间禀报。只不过,他并不明白,自家主人因何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宦官如此重视,当初就算是高力士,自家主人也没这般的自降身份。
杨国忠当然不会去和自家的家奴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如此为之他也是情非得已,鱼朝恩是个典型的暴发户而已,但此人却是有再造之功,拥有长安内外诸军的节制之权,可见天子对此人的信任是何等深重。
高力士虽然也在兵变中功劳不小,但毕竟失败了,而且又因为惊惧过度,身体彻底的垮了下来,现在卧病在榻,恐怕只有等死的份了。高力士的倒下,也正给了鱼朝恩机会。
杨国忠在地位声望严重受损,又被秦晋步步紧逼的情形之下,为求自保也好,寻求进步也罢,拉拢鱼朝恩便是最明智的当务之急。
“快,快请!”
杨国忠话音方落,却听卧室之外已经传来了鱼朝恩的公鸭嗓音。
“鱼某深夜来访,莫要见怪,的确是有重大变故!”
杨国忠深知鱼朝恩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既然会连夜造访,那一定是宫中有了惊人变故。想到此处,胸中不由得一震,难道是天子出了意外这个想法刚刚冒了出来,他浑身便被冷汗所浸透。
这个想法并非毫无根据,天子毕竟已经年逾古稀,身体已经是一日不如一日,尤其在兵变中又身受惊吓打击,此时出现意外也并不奇怪。
如果是这样,那就是危机与希望并存。秦晋虽然掌握着长安半数兵权,但此人的劣势在于消息不够灵通,如果能够趁此机会,拥立新帝登基,在携用力之功之后,对付秦晋岂非就易如反掌了
“杨相公, 杨相公,何故如此出神啊”
鱼朝恩已然步入寝室之中,他见杨国忠定定发呆的出身,于是就抬手在他面前晃了两晃。回过神来的杨国忠这才尴尬一笑,请鱼朝恩落座,又命家老奉茶,这才静静的等着鱼朝恩道明来意。
鱼朝恩落座之后,并未直舒来意,而是仍旧客气寒暄着,语气中似乎颇为轻松。杨国忠不禁心下迷惑,既然深夜来访,定是有了不得大事,可见他态度又如此,竟是为何啊
片刻之后,鱼朝恩解开了杨国忠心中的迷惑。
“杨相公,某刚刚得知了一则惊天秘闻,天子已经草拟制书,将外放左迁秦晋!只不过,仍未定下迁至何处!”
霎时之间,杨国忠只觉得浑身血液沸腾,这一刻他等了太久,想不到竟要成为事实了。然则,来的太突然,太顺利,太不合乎常理,以至于他甚至在怀疑,是否自己幻听了,抑或是此时仍旧沉浸在睡梦之中。
“这,这,杨某可是在做梦”
杨国忠竟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鱼朝恩哈哈大笑,神态放肆不羁的指点着杨国忠。
“杨相公啊,杨相公,鱼某何时打过诳语此事乃鱼某义子在天子之侧亲眼所见,焉能有假”
烛火摇曳间,杨国忠于袖中以右手狠狠的掐了自己大腿一下,一阵钻心的疼痛清晰传来,他这才确信此刻不是做梦,而是切切实实的存在。
但天子对秦晋的态度转变也太快了,难道仅仅是自己睡觉的这一会功夫,又发生了什么足以改变天子态度的大事吗他又向鱼朝恩询问天子态度转变的因由,对此鱼朝恩也不甚了了,只摇头道:“天子似乎对此事颇为保密,若非今夜当值的是鱼某义子,这事怕连鱼某也难知情呢!”
“既如此,便先不管他因由。可要好好筹谋一番,断不能便宜了这竖子!”
鱼朝恩收敛笑容,对杨国忠之言深以为然。
“鱼某深夜造访,就是为了此事,不知杨相公可有良策”
这个鱼朝恩虽然身居高位,手握重权,但毕竟根基甚浅,且格局也不如高力士那般开阔,但有一点却是胜在能够博采各方意见,这连杨国忠都暗暗佩服。此人比起白日间伏法的程元振,强了不是一点半点,是个可以合作成就大事的人。
别看杨国忠在朝政大事上无所作为,但论起整治政敌的手段和套路,他自问不若于前宰相李林甫。
猛然间,杨国忠像是记起了什么一般,抬手竟在脑门上重重一拍,好似恍然大悟一般。鱼朝恩被杨国忠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继而又期待的问道:“杨相公可是有了对策”
“何不来一招借刀杀人”
 
第二百五十七章:飞鸟出囚笼
胡思乱想了一阵的李亨很是烦躁,连日来他一直在等着朝廷的废太子诏书,这种等待被宣判“死刑”的忐忑简直是一种难以承受的折磨。 不过,安国寺外虽然戒备森严,寺院之内却颇为宽松,甚至允许他在禁军的“陪同”下在各个庭院间走动,当然,关押有其亲信的院子是万万可的。
但今日不知是“陪同”看管的禁军军卒大意了,还是另有其他原因,在李亨拐进了一进庭院之后,直与一人走了个面对面。
“殿下!”
一阵带着哭腔的呼唤将李亨从震惊中唤醒,面前之人竟是李泌。
还未等周围的看管军卒反应过来,只见李泌撩开袍服双膝跪倒,继而竟痛哭失声。
“臣死罪,死罪……”
直到此时,李亨不禁长长的暗叹了一声,他有今日之囚,与面前此人不无关系。如果不是李泌急功近利,擅自行事……他当然有怨恨,当然有怒意,但真见到了李泌跪在面前痛苦,一颗心又软了下来。
无论李泌犯了什么错误,他的心都是向着自己的。想到此处,李亨不禁有些动容,他这半生以来接触的人,能够真心如此待他的,恐怕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李泌就是其中之一,这让他如何忍心再出言斥责
李亨左右看了眼身侧的“陪同”禁军军卒,见他们对李泌的突然出现无动于衷,似乎在装作看不见一般。尽管心中疑惑重重,他却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打算与李泌叙谈几句。
到了现在,李亨早就无所顾忌,以天子的性格自己的太子之位已经无法保住,李泌是他的亲信股肱,更是难以幸免。到现在为止,他也没什么好再失去的了,至于仅剩的下的一条命,在失去太子之位那一刻起,活着和死了也没有区别了。
一念及此,李亨再不犹豫,上前去双手搀住了李泌的双臂,暗暗用力。
“先生何罪之有快快起来!”
而李泌却像个孩子一样哭的伤心不已,半晌之后才渐渐收住了哭声,并抬手抹了一把满脸的泪水。
准君臣二人,叙谈说话竟旁若无人。事实上,等着他们的结局不会更坏了,若再顾忌其它也完全没了意义,放下心中包袱的二人反而磊落释然了。
两人互问了身体近况之后,话题自然也离不开长安的局面,以及天下的大势。谈及此处,李泌脸上原本荡起了一丝微笑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显然,他对此抱定了悲观至极的态度。
李亨有些不解。
“先生何以如此表情”
“臣是在为长安即将遭受二次刀兵之灾而觉得忧心!”
对于李泌的回答,李亨大为奇怪。
“岂会有二次刀兵之灾有神武军和神策军拱卫京师,哪个还敢作乱”
但说完这句话以后,李亨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语气也犹疑了起来。
只听李泌惨然一笑。
“殿下如何一叶障目了试问天子怎么可能容忍曾经背叛过他的神武军还留在京师呢”
这句话正如一言点醒梦中人,李亨顿时醒悟,就算秦晋有再造之功,也抵不过他曾经的背叛。这背叛势必将会像一根鱼刺,永远的卡在天子的嗓子里,不死不休。
想通了这一关节后,李亨竟忍不住对秦晋有些同情。虽然是秦晋将他一手推向了是深渊,但他却不恨这个人,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
“殿下就是心软,到现在还未那竖子担忧。那竖子手握兵权,就算扳不倒天子,一走了之离开长安还是绰绰有余的。”
“当真”
李亨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李泌不甚明显的点了点头,表示当真。
得了李泌的反应之后,李亨只喃喃着:“希望不要再乱了,长安哪里还能经受住第二次刀兵之灾”
岂料李泌竟纵声大笑。
“殿下,臣本不忍心直言,但,但又何忍殿下蒙在鼓里而不自知,长安岂知会有第二次刀兵之灾,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
李泌一瞬间的癫狂让李亨顿觉身心发冷,仿佛第一次认识此人一般,这还是他识得的长源先生吗
“殿下不必奇怪,叛军早晚会破关入关中,等着吧……”
对此,李亨大不赞同。
“潼关有哥舒老相公的大兵二十万,叛军想要进来关中,难不成还要插翅”
“何必插翅朝中自有人会为安逆除去哥舒相公……”
李亨闻言之后默然,他已经明白了李泌话中所指,但现在他自身尚且难宝,对时局还能有什么作用呢
前所未有的无力之感,让这位当了十数年的储君长长叹息了一声。
……
一阵笔走龙蛇之后,杨国忠放下了手中的笔,经过鱼朝恩的提醒,他已经拟好了进程天子的上书,只要此书一上,他敢有八成把握天子会予以通过。
但就在他誊抄的功夫里,一个苍老身影蹒跚着步入室内。杨国忠不用抬头,仅从走路的声音都可以判断此人身份。
“难道杨相公想要上书推波助澜”
杨国忠这才惊讶的抬起头来,想不到他和鱼朝恩如此隐秘的谈话都被这老竖子知晓了,但他不动声色的问道:“你可另有应对之法”
“应对之法卑下不敢妄言,但却愿为相公分析一下时局!”
第二百五十八章 :宰相戚戚然
秦晋居然自请外出,这令杨国忠大感意外,又百思不得其解。 [ 超多好看小说]-79-秦晋这么做有悖于当下为官者的常理,寻常人都是打破了脑袋往长安城钻,这厮却主动请求外出,莫不是有什么猫腻
“杨卿如何看法”
天子的声音将杨国忠从震惊中唤醒了过来,他这才收敛心神,欠身回答:
“臣,臣觉得此举匪夷所思,不知秦晋有何谋划。”
李隆基的脸上却显‘露’出了一丝笑意,紧接着又将身子向身后靠去,整个人显得既疲惫又放松。这种动作和神态在杨国忠看》 来,都是甚少于天子身上出现的,他敏锐的意识到,秦晋的自请外出,似乎让天子隐隐松了一口气。
这个认识,让杨国忠更加胡思‘乱’想。天子忌惮秦晋这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到了这个程度,却让他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毕竟,当今天子积威多年,以至于在杨国忠的潜意识里,一直都是不容任何侵犯与亵渎的形象。
现在天子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动作和神态使得杨国忠心下有些忐忑,难道秦晋这竖子还有什么不为他所知的筹划吗
想到这里,杨国忠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数月以来与秦晋接触的经验告诉他,这个年轻的后起官员行事常常喜欢出人意表,现在看来他的这种举动便显得格外可疑,事务反常即为妖,想不到合理的解释,自然也只能胡‘乱’的揣测。
连杨国忠本人都没意识到,现在他想起秦晋已经达到了一种介乎于害怕与忌惮之间的状态,甚至失去了本应有的理智和判断。
天子轻轻的叹了口气,明显对杨国忠的回答不甚满意,但也仅止于此,并没有出言责备,反而罕有的温言提醒着他:
“秦晋离开长安,也许对各方都是一种解脱和缓和。”
李隆基能说的也只能到这里,如果杨国忠再不能领会他的意思,这几年的宰相也就算是白做了。所幸,杨国忠愣怔了片刻之后,终于明白了天子的意有所指。突然之间,杨国忠有些鼻间泛酸,想不到竟连天子都对此甚感无力,他果然是低估了秦晋这个人,如果在“厌胜‘射’偶”大案之初,便知道秦晋此人如此的难缠与不好惹,他至少要更加的谨慎周密,抑或是压根就不应该将此人牵连进来。
现在可好,正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虽然太子倒了,秦晋也如他所愿将要离开长安。表面上看是他杨国忠笑到了最后,可他无论如何都感受不到半分胜利的快感和喜悦。因为,他分明又从天子的眼神中读出了对自己的失望。
想想在兵变中的糟糕表现,天子也的确有理由对他表示失望,只是这种失望现在看来,竟然也成了他升官不倒的理由。
对于天子的内心,解读的越透彻,便越让杨国忠心中泛凉。原因无他,只因为他终于‘洞’悉了天子因何屡屡不肯贬斥于他的根本因由。
说到底,就是因为他的“无能”!在各种能臣干吏环饲之下,只有他这种无能而忝居高位的人,才能最大限度的保持“忠诚”,说白了,天子并不认为他的忠诚乃是出自于真心。
尽管杨国忠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摆在眼前,天子对于他的“不离不弃”,无非是基于能力资望的不足,而难有不臣之举。并且,他所赖以平步青云的资本乃是外戚身份,在没有任何军功和政绩的情形下,一跃而权倾朝野,手中的权力看似吓人,实则是水中浮萍,无本之木一般,只要离开了天子的支持,便连屁都放不响一个。
在自以为‘洞’悉了天子的心思之后,杨国忠非但没有自喜之感,反而泛起了一种莫名的心寒。
想清楚这些以后,杨国忠的心思终于从秦晋的身上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沮丧与难过让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再向天子看去,心中不免腾起了些许的恨意。这个马上就要进棺材的老家伙,竟然将他算计的如此透彻,可悲他还沾沾自喜,自鸣得意,想不到,想不到……
然则,杨国忠心中即便对天子李隆基产生了一些微词与不满,但仍旧只能期盼着这个老家伙能够长命百岁。因为他尽管有一百分一万分的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老家伙就是他的靠山,就是他根基。一旦当今天子撒手人寰,新君登基之后,不论新君是谁,都注定会拿他开刀……
此时此刻,杨国忠竟突然有点羡慕秦晋了。都说长安好,全天下的官员都削尖了脑袋要钻进来,可谁又明白,这分明就是个烂泥潭,一脚踏进来,便有可能被吞噬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即便想要半路退出,也已经是身不由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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