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唐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五味酒
“大夫容禀,下吏今日拜见大夫,除了自保以外,还是毛遂自荐!”
“毛遂自荐”
秦晋登时就笑了,闵修文如果是个天赋异禀的大才,第五琦和夏元吉也不至于对他置之不理。现如今,此人自称毛遂自荐,倒还真有几分不要脸的劲头。
“正是!”
“既然是毛遂自荐,便说说你自荐所凭持的本事吧!”
“下吏可为大夫解惑!”
闵修文说话时,面不改色,气不喘,丝毫没有紧张之意。秦晋看在眼里,暗道:不管此人有没有真本事,这份胆量和演技也够得上上品了。
“请足下具体说说,可为秦某解什么惑”
“大夫所头疼的,不就是河北与安西的乱事吗”
“愿闻其详!”
“以下吏愚见,安西乃肘腋,河北才是腹心!安西乃锦上添花之地,河北才是长治久安的基石!”
秦晋点了点头,闵修文说的没错,河北对于中原王朝的意义太重要了,河北不宁,便等于断掉中原王朝一臂。比如北宋,无法控制河北幽燕之地,导致进难以向前寸步,守却无险可守。
现如今,契丹人一直是困扰着唐朝的大麻烦。玄宗皇帝正是为了大力打击契丹人,才给了安禄山三镇节度使的权力,然则收之东隅却失之桑榆,最终这份权力的放纵只带来了更大的灾难。
“这些道理并非常人看不透的,你可知,秦某因何犹豫”
“无非是为废太子所累!”
闵修文在提及废太子云云,脸上丝毫没有忌惮之色,仿佛就像是在说一个普通人家的普通人一般。
秦晋的犹豫确实是因为废太子而起,如果不是李豫在西域搞风搞雨,他大可以将西域先放到一边,等彻底平定了河北之后,再腾出手来荡平西域乱胡。
而就在刚刚,秦晋再一次收到了苗晋卿的军报。西进钳制吐蕃而失踪的郭子仪,确实在李豫军中,而且攻陷敦煌郡的主将,也确系此人无疑。这虽然只是对上一封军报的确认,但还是让秦晋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郭子仪的能力他是知道的,占据敦煌郡的目的怕也不仅仅是切断河西与西域的联系,更是有意向东占据河西道的治所,张掖郡!
而现在的河西,内部空虚,节度副使周泌是个庸碌的人,巡抚河西陇右诸道的苗晋卿虽然抵达了张掖,可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下没有精兵强将,苗晋卿就是光杆的巡抚。
“实话跟你说吧,敦煌郡已经陷落了,乱贼正磨刀霍霍,准备杀向张掖郡,肘腋之疾的祸患近在眼前,难道能置之不理吗更何况,足下可知道领兵助逆的人是谁吗便是前朔方节度使郭子仪!”
“敦煌,敦煌郡陷落了郭子仪”
敦煌郡控扼着安西通往河西的交通要道,此地一旦陷落,安西的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如果不抓紧时间收回敦煌,恐怕就都得交代在安西了。郭子仪的名声是在至德元年长安守卫战之后声名鹊起的,又经过了数年的积累,已经成了朝中公认的,神武军一系以外最知兵的将军。此人附逆了废太子,对唐朝而言怕是个极大的麻烦。
然则,河西的兵马早就被朝廷调往中原平叛了,又在宰相房琯的手中全军覆没,这些损失的兵马又长达一年得不到补充,现在的河西可谓是空虚到了前所未有的极点。
这也是去岁吐蕃敢于长驱直入关中,占领长安的关键因素之一。
闵修文强提着一口气,直至此时,他才发现安西的局面怕是远比自己想像的要严重的多,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肘腋之疾,腹心之患的话可就真成了屁话。废太子占领敦煌显然是志在河西的,一旦河西糜烂,势必将波及陇右,陇右一旦出现问题,关中也就近在咫尺了。
好半晌,闵修文才稳住心神,又强打精神说道:
“敦煌郡失陷,河西危矣,却仍旧不是旦夕可解的危局,大夫若想,若想平乱,仍需有先有后,现如今朝廷大部分兵马都在河东河北河南,为的就是做荡平河北史贼的最后准备,如果调往河西,河北战局势必难免僵持……,”
他这已经是近似于临场发挥的现学现卖,又怎么能让秦晋信服呢
“关中的神武军早就厉兵秣马,现在为一可虑的是粮秣,此去河西,至少也得有半年的准备,否则数万兵马没等抵达河西,就可能冻饿而死!粮秣问题,足下可能解决”
终于,闵修文张了张嘴,觉得自己词穷了。讲道理,他可以强说三分理,但具体到军政事务的细节,就算他说的再好听,一旦见了真章就只能原形毕露。
“下吏,下吏……”
见他一副窘态,秦晋笑了。
“这等胡邹
第一千六十六章:囹圄见故人
秦晋欣然起身,再走向庭院南侧的回廊,闵修文也跟了上去。
“下吏就算万死,也难报大夫的知遇之恩啊!”
元一枕觉得这一赌算是赢了半步,便已经自视为秦晋一系的人了,说话时无不透着下属对恩主的巴结与谄媚!像这些露骨的话本来不是一个明智的表忠心手段,但在特定的情形下,还是足以表明自身态度的。秦晋向来不会反对和阻止官吏的巴结和恭维,许多时候这种默许也是在向巴结恭维他的人报之以立场和态度。
如果对所有人都简单粗暴,怕是会将很多人都推向自己的对立面。因而,自从掌握了长安朝局以后,他的处世态度也随之改变了不少。
“足下在来长安之前在何处为官足下口音听着倒像是弘农的。”
实际上,此时闲聊几句是秦晋有意缓和气氛,之前过分逼迫闵修文,会让他过于紧张。而现在放松下来,扯几句闲话,则更容易使人生出亲近之感。果然,闵修文闻言后,便用一种夸张的姿势点着头。
“大夫好耳力,小人确系虢州人,出仕为官则十余年均在蜀中。”
“蜀中蜀中是个好地方啊,天府之国,理想之乡,中原的战乱与其相距甚远,那里的百姓也算幸运!”
“大夫说的极是,非但百姓,就是官吏也幸运的很啊,见不到叛贼肆虐,见不到百姓流离失所!”
秦晋曾经去过四川,但那是一千多年以后的事情,自打来到当世却未有一次去过蜀中。却听闵修文轻轻叹息了一声。
“可惜啊,蜀中虽然未经战乱,但也不复昔年的繁盛,官吏终日惶惶,百姓生活日渐穷苦,这几年水涝旱灾连在一起,乡间乞丐死人也随处可见……”
这些话显然是出自闵修文的肺腑,秦晋暗道:他一直以为蜀中会是唐朝的最后一片乐土,现在看来也是一厢情愿了。
“天下灾荒与**怕是不无关联,中原连年战乱超过五年,就连关中也屡次遭受兵灾,甚至长安也在去岁被吐蕃人攻下,这些是大唐的劫数,也是天下的劫数,秦某可不希望这二百年战乱的悲剧再次上演!”
秦晋这些话大有些自言自语的意味,可跟在身后半步的闵修文却听不明白,暗暗嘀咕着,二百年战乱之说从何而来呢难道这位秦大夫有着前知二百年,后知二百年的神通
闵修文是儒家孔孟门徒,从不怪力乱神,但却对权威有着天然的恐惧。秦晋在五年前还是个小小的新安县吏,岂知短短数年间便成为了左右天下最高权力的执鼎人物。试问,如果这不是天命使然,又怎么会让一个普通人有今天的地位和权力呢如果这种人拥有某些神通,便也就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了。
看着秦晋宽厚而略显魁梧的后背,闵修文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敬畏与钦服。他暗暗想:能够为这种人卖命,也是许多人求之而不得吧。
念及此处,闵修文忽然想到了政事堂内神情落寞的第五琦,此人身为副宰相,却对政敌的归来而惶惶然,此前有意跟随他,看来是个错误的选择。
“战乱皆因安贼与史贼而起,如果大夫能在一年之内平定叛乱,莫说安西,便是重现天宝年间的盛世,不,甚或是赶超天宝年也大有可能呢……”
秦晋苦笑了一声,又摇了摇头。
“天下战乱五载,河北、河南、关中百姓死伤逃散,十室九空,人口难复旧观,盛世又怎么会来的这么容易呢”
“大夫何必这么悲观,事在人为,又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当年隋末大乱,战乱叠起,太宗不一样只用了一二十年就恢复了盛世”
秦晋回过头来,看着闵修文。
“太宗盛世,不过是后人粉饰。人口是立国之根本,如果没有足够的人口,盛世又怎么会到来呢”
世人都知道,人口的损失没有一甲子的功夫是很难恢复的,秦晋直言不讳的点出这一点常识,却是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回避的事实。闵修文脸上的冷汗禁不住留了下来,他虽然擅长掩饰内心的情绪,却不意味着他对李氏的皇权没有骨子里的敬畏。
毕竟李家坐江山已经过百年,这种敬畏是深入骨髓的,是任何掩饰都无法掩盖的。以至于闵修文在一瞬间哑口无言了,非议被视为历朝历代罕有的明君太宗,这是一件多么可怖的事情啊。
秦晋对闵修文的心态倒是十分理解,纵使此人心理素质极好,怕也不可能跳出这个时代人所共有的认知。
“好了,不说此事,你我闲走闲聊,放松一下,终日被案牍公文所累,秦某倒是终日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
闵修文道:
“大夫自谦了,日理万机乃朝廷之福,百姓之福,天下之福!”
秦晋也笑了:
“是啊,如果秦某一人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能使百姓日夜欢乐,还有什么是不值得的呢”
已经死去的玄宗皇帝曾说过,瘦我一人而肥天下这种话,秦晋的话与之有异曲同工的意思,但玄宗皇帝最终还是晚节不保,致使天下糜烂如斯,倒是眼前的秦大夫,拥有如此身份地位还终日身着布衣,吃行住都十分朴素,如果让他……
接下来的事情,闵修文不敢再想下去,如果天下换一个人主,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闵修文不是个蠢人,有一点他看
第一千六十七章:暴起刺少府
秦晋站定在屏风一侧,便已经有屋内的看守军卒几步走过来挡在前面。别看元一枕擅长谄媚巴结钻营,但做起事情来还是颇为细心的。比如关键的嫌犯陈千里,为了防止他出现意外,便一天十二个时辰四班倒的派人看守,就算陈千里一天上几次厕所,放几个屁这种事都被清清楚楚的以文字形式被记录在案。
这么做除了为保证嫌犯不出意外,更在精神上将陈千里折磨的疲惫至极。
“你们下去吧,让我和陈长史单独说说话!”
屋内的四名军卒看起来有些为难,他们不过是普通的军卒,在秦晋面前已经是战战兢兢,再让他们出言拒绝秦晋的要求,实在是需要极大的勇气。但是,他们偏偏就坚持了下来。
“请大夫恕罪,小人乃奉千牛卫将军严命,当值时绝不可擅离职守,否则,否则将会被立即枭首示众!”
秦晋楞了一下,想不到元一枕刚一上任就对内以如此铁腕治理千牛卫,看起来还有那么一点意思。于是,他也就不再为难这四个人,便道:
“既然不允许出去,你们就站在屏风这里,也算可以交差了吧”
秦晋随口一句,又遭到了四名军卒犹犹豫豫的拒绝。
“还,还请答复赎罪,小人等当值四人,为了保证重要囚犯不出意外,每个人都有规定的位置,不得擅离,否则……”
闻言,秦晋无奈一笑,只得妥协道:
“好吧,你们就忠于职守便是!”
得了秦晋的准话,四名军卒这才长舒一口气,分别站在自己分属的位置。此时,陈千里已经听出了进屋的人是秦晋。但是,他并没有转过身来,依旧面朝里的侧躺着:
“该说的,千里已经都说了,所有事情千里都曾参与其间,事已至此与少府君……”
说到此,陈千里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了,停顿片刻才又接着说道:
“容千里再称呼君一声‘少府君’吧,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千里的人头落地而尘埃落定,少府君又何必再执着于从前的那些事呢”
秦晋来到这世上不过短短五年时间,念旧还谈不上,但对这个忠直的胖子却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就算这个胖子屡次的背叛自己,依然没有恨恨然之心,如果换了旁人,他怕是早就报复的对方家破人亡了。
原因无他,只因为在新安时,陈千里宁知必死,也要与其一同并肩战斗,如此种种给了他这个初来乍到之人太深刻的感触,以至于到了如今还难以拂去当年的一幕又一幕。
秦晋道这里来并非是为了审讯,他相信元一枕会比自己做得更好,他只为了问一句话:
“你当真就这么希望我死吗”
陈千里的身体依旧僵直的侧躺着,声音低沉而又沙哑。
“千里身为唐臣,无一刻恨不得诛杀唐贼……”
话到此处,陈千里又顿住了,长久之后只发出了一声叹息,再无其他话语。自始至终,陈千里都侧躺在胡床上,没有回头看秦晋一眼。
尽管如此,秦晋还是觉察到了陈千里内心中的纠结和挣扎,或许一个人有了信念以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抛弃自我。
抛弃了自我的陈千里愿意以他的全部为李家王朝殉葬,如果换在以往,秦晋以一种局外人的身份来看到此人此事,只会对他的这种无畏精神与气节表示钦佩。但现在身渋其中,秦晋忽然发现,自己对陈千里是抱有一种同情的,这个侧躺着背对他的人,实际上也是个可悲的人。
秦晋虽然手握重权,可谓是有唐以来为唐臣者前所未有之重权,却依旧无法改变陈千里的悲剧命运。自从陈千里被揭发绑到这西明寺,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再没有回头路了。
话无可说,秦晋只得命人将准备好的酒菜抬了进来,热酒、烤饼、羊肉,除了热酒以外,都是神武军中最好的吃食。
“与君今日一别,怕是永诀,难道君还不能放下那些偏见与包袱吗”
在秦晋看来,对李家王朝的愚忠是陈千里这辈子最大的,也无法写下去的包袱。如此之大,之沉重的包袱,怎么能是陈千里区区一介长史可以背负的呢但陈千里就是毅然决然的背在了身上,步履蹒跚的向前走着。
也许是已经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陈千里的态度终于有了些许的松动,他试图活动一下侧躺的身体,但秦晋马上就发现陈千里刚刚动了一下,身体就猛烈的颤抖着,似乎被某种疼痛刺激到了。
秦晋当然知道拷掠问供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至少他在表面上看不到陈千里受过什么刑讯,但从他动一下就痛苦万分的肢体语言来看,应是也没少受刑,只是元一枕用了一些手段,在表面上看不出来而已。
这也许是元一枕为了应付秦晋而使出的手段,究其竟还是了解了陈千里与秦晋的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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