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饮江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烦局神游
赵无安道了谢,并未登塔,就领着安晴鱼贯而出。没能从塔顶眺望西湖美景的安晴有些不太乐意,闷闷问道:“你来这儿,就只是想找人”
“是想确定我的一个推测。”赵无安走出六和塔,并未去到码头,而是径自向东,沿着湖畔走了过去。他步履忙快,惊起数只栖鹤。
蓬蒿丛中展翅高飞的白鹤不失为一道风景,安晴有些新奇地看着一队飞鹤排成一字,在日头之下湖面之上点水飞过,间或极为迅捷地低头一扫,身子再出水时,嘴里已然衔了一条倒霉的小鱼。
赵无安身影渐渐消失在蓬蒿丛中,安晴快步赶上。这一片洼地湖草相杂,一不留神就会伸脚踩到一片水坑,安晴三番五次脚底打滑,鞋子也湿了个干脆,十分无奈,索性脱下鞋子追在后头。
赵无安的轻功不算好,否则也不至于在小路中几下子便被聂星庐追上,在草丛中行走,他的鞋也湿的透彻。然而赵无安浑不在意,只是目锐如鹰,紧紧搜寻着每一片可疑的草丛。
这些草丛
第十六章 眉眼
余杭镇,在杭州州城以北十五里,说远不远,但以赵无安的懒散性子,说不定走一整天都走不到,所以胡不喜租了辆马车。哦不,两辆。
此刻,颠簸的车厢里头,赵无安正双手合十,波澜不惊地打着禅坐。坐在他对面的胡不喜抓耳挠腮,时不时把胡刀拿在手里抛起再接住,显然心思焦虑。
“这就是你金车藏娇,还非让她在前头开路的理由”
闲来无事诵完一段金刚经,还是闲的发慌,赵无安总算发话了。
胡不喜掀起窗帘看了看前面那辆奔驰的马车,担心道:“让她落在后头,万一出了什么事,比较难注意得到。走在前面的话,一旦有危险,我们哥俩都能立刻掠出去追。”
“驾车的马夫经验丰富,这十五里路几乎是三步一茶馆,又密布你的人,还用得着担心一个毫无背景的少女有什么危险”赵无安斜眼看他。
“你这么看我干啥”胡不喜一脸无辜地摊开手,“她说一直向往江湖,非要来看看天仙宗是何等气派,我怎么拗得过她!”
赵无安点头道:“果然本性上,还是贺阑珊的样子。也许是长期跟郑榕住在一起,寄人篱下,才改了性子。”
“老大你真别说,你这么一讲,我还有点儿悲喜交加。”胡不喜伸手抹了抹脸,又把玩起手中胡刀,“我喜的是吧,这过了十四年,没想到我俩还能见到。这悲的就是她竟然都不认得我了,听我名字一口一个胡不喜,也没能想起来什么。”
“她连自己的名字都换了,显然是失忆。”赵无安淡淡道,“尽管机会渺茫,但总还有希望,等她记起自己是贺阑珊的那一天,岂不皆大欢喜”
“说的也是,老大你呢”胡不喜忽然抓住胡刀,随口问。
赵无安眼底有瞬间的情绪波动,随即又淡然无波,淡漠笑道:“我又没和谁有过媒妁之约。”
话中有话,言外之意,对胡不喜而言是不言自明。
胡不喜把胡刀别好放在腰间,郑重道:“老大,你放心,只要我老 胡还有一口气在,唯你说一不二。除了乔溪,你让我砍谁我就砍谁,即便是大宋皇帝,我也能杀到紫宸殿里头,替老大你出口恶气。”
赵无安似乎被逗笑了,道:“我要砍那大宋皇帝作甚。”
皇帝姓赵,他也姓赵,说起来,还是同宗呢。
胡不喜叹了口气。
马车颠簸,车轮辘辘而动。
半日行程,马车走走停停,午后时分,也就抵达了余杭镇。相对杭州的繁华,这座小镇明显落后一些,南边靠着西湖,码头仍有老旧的渔船进出,带来河中腥气。
不过此刻的小镇,可不显分毫冷清,反而在热闹一项上甚至能把杭州给比下去。沿街大小茶肆酒楼,只要是可供休息谈话之地,皆是座无虚席,大街之上人们擦肩相遇,十个里头就有二三个会互相客套一番。更有甚者,忽而拔剑自楼上一个跟头跃下,忽而从茶肆之中一跳而出,长刀出鞘便是一阵冷冽清光。你来我往,这厢谈笑风生那厢生决死斗,可谓是热闹非凡。
这种决斗说到底,也不过就是种江湖切磋,虽然是随时随地发生,但旁边大多都会有个穿官服的衙吏冷眼看着,一旦哪方认负了另一方还要穷攻不舍,就轮到衙吏拿根长棍把两人隔开,以免闹出事故。
就在赵无安与胡不喜前头,安家父女下了车。比起一般衙吏,安广茂的职责显然重得多,所有两浙路来的江湖侠客都得一一在他这里登记好兵刃、品阶和入住的客栈,接下来一天里头,还要签到三次,规范化管理,既限制了这无止境的江湖仇杀,又能给他们最大的自由。
安晴眼尖,人群里头一下子就发现了赵无安,跑过来和他讲了讲安广茂这桩苦差事,表情也是无奈中带点幸灾乐祸。安广茂忙起来,也就没空管她了,管住了江湖侠客,倒让她四处瞎跑。
“你说我爹这活是不是吃力不讨好”安晴笑靥如花,“花的功夫大,还让那群江湖侠士嫌弃。”
赵无安温颜笑道:“江湖即是热闹。被管住的江湖并非真正的江湖,但也很有意思。无拘无束的江湖,虽然热闹,却难免无情。”
江湖即是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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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我有一言
天仙宗宗主肖东来这一次是卯足了劲要在江湖上掀起一番风浪来。
肖东来的武学天赋并不高,今年已年逾五十,才堪堪晋入正三品境界,跟那些二三十岁便已傲立一二品潮头的天之骄子无法相提并论,但在武道一途上,勤恳才是最锋利的剑。老而弥坚的肖东来,自知此生已无缘一品境界,但身为天仙宗宗主,他也立志要在花甲之年功成身退前,为天仙宗在这浪涌江湖之中打下一块坚厉基石。等到十年之后,自己的儿子肖万籁从华山学成归来,接手全宗,再加上苏州孟家在旁扶持,天仙宗定能一跃成为江湖大派,不谈与少林、峨眉争辉,至少可与柳叶山庄、蓬莱阁等成名不久的江湖宗派平分秋色。
十五年前,他迎娶了苏州孟氏一族的千金孟清弦,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在孟氏一族雄厚财力的支撑下入主杭州,天仙宗也算是在杭州站稳了脚跟。而今肖孟两家在苏杭二地遥相呼应,无论人力物资皆十分充足。此时此刻,最是需要一场大宴,来使江湖群雄闻说天仙宗之名。
大宴便是如今的天仙宴。
光是府内便摆了九十九张圆桌,从影壁之后一路排到后花园前,灯火熠熠,原本会稀客用的正厅已经被搬空了家具,改成个居高临下的观台,大门敞开,等今晚各路英雄豪杰坐定,肖东来便要大抒一番豪言壮志。
“各位这边请。”
绕过空阔地面上大片的桌椅,赵无安一行被肖府的客人引入了右手边的侧门,从一条落满花瓣的小径绕到肖府的后半庭院。
一进院子,就看到一个书生趴在院中石桌上,醉意朦胧,大有天子呼来不上船的架势。
这间造满客房的院子也极为广大,六丈见方的客房一间隔一间排在墙根,往里留出三尺距离,阴影里头每隔十步就摆放着盛满清水的水缸。
“这些房子都是木制,夏季天干气躁,备着水缸,即可解渴清凉,又能有备无患。”仆人解释,“各位的房间钥匙都在这里,还请保管好。距离宴会开始还有几个时辰时间,大家不妨稍作歇息,小仆随后会来请各位赴宴。”
众人一一接过钥匙,赵无安细细打量了一下离他最近的一间屋子,确实是纯粹的木制,但光看色泽便可知是不易燃烧的沉木。看来天仙宗宗主肖东来不仅财大气粗,细节方面也十分注意。
天仙宴要宴请数千豪杰,府内肯定是摆不下的,所以府外街巷也有不少桌椅。从某个方面来说,这确实减小了凶案发生的可能,无论从哪个地方入侵肖府,都会暴露在无数人视野之下。
“这里再往前,还有三进,皆是客房。三进之后,左侧是一大片芦苇草,穿过去,就是后花苑了。”仆人介绍道,“不过芦苇草由西湖水滋润,向来放任生长,只怕是没有路子可走。各位贵客如想去花苑赏景,直接从正厅后头过去便是。”
众人一一点头。
这时候,醉倒在石桌上的书生也站了起来,打个饱嗝,醉醺醺道:“好酒!”
一批客人们都面面相觑。赵无安悄悄对安晴道:“他这样子,倒还有点男子汉气概。”
安晴嘁了一声:“我只觉得贪恋酒色,追名逐利。”
那方一进府便借酒醉倒的书生,正是与安晴等人一同进入杭州的洛冠海。
初见时只觉得是个潦倒穷酸秀才,今日反倒有了新的印象,当然也并未有所改观便是了。
赵无安正想着,就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凌厉叫阵。
“哪位是两浙总捕头胡不喜”
正在跟乔溪悄咪咪打情骂俏的胡不喜听见有人找他,回头看去,赵无安却恨不得练出个缩地功夫来。
这一次来的,毫无疑问就是醉心武功的聂星庐了。出生名门仍然矢志练武,心境澄定意志坚忍,年纪轻轻就已是二品高手,江湖上颇有侠名。这个人那天也在孤山之上,若论对已死的七人行凶,这个人完全有实力和时间。
令赵无安头疼的是他那只因一句敷衍便可整夜露宿的性子,聂星庐对赵无安想必也是很不待见,这一次正面撞上胡不喜,鬼知道还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聂星庐抱拳行了个江湖礼节,开门见山道:“在下聂星庐,河东太原人士,前来肖府赴宴,久闻胡捕头武艺绝伦,还望宴会结束后,能与聂某一较高下。”
胡不喜尚未来得及反应,旁人却已经纷纷议论开来。
“他就是聂星庐是那个年纪轻轻就已名列二品高手,排行江湖二十七名的聂星庐”“果真是英雄出少年!背后那柄佩剑,大抵就是当年河东刺史吴瀚所铸的酌欢了。”“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这位侠士无论武功品行,均是当世寻常武夫所望尘莫及之辈啊!”
普天之下,一品高手不过十数人,聂星庐能名列第二十七位,想来即使是在二品高手中,也是难得的佼佼者。
赵无安不禁自嘲起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聂星庐比他还要年轻个一两岁,已经悍立二品,天下闻名。而自己一身伪三品功力,却还会被他人惊叹进步神速。
不知胡不喜有没有听说过此人,但是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挑战,胡不喜一向是不怕的,爽快答道:“行啊!这两天老 胡我还真
第十八章 柴门犬吠,风雪归人
来人是孟乾雷,肖东来内弟。
虽然他并未自我介绍,但是此等风度的孟姓男子,整个余杭上下,现在应该还找不出第二个。
孟家虽是大户,根基深厚,但能够在苏州此等寸土寸金之地风生水起,孟乾雷功不可没。三十六岁能在孟家家主的位子上坐得稳稳当当,力压数位庶系父兄,足见孟乾雷之强势。此人兼备狠戾的雷霆手段与以德服人的君子之风,在苏州,黑白两道都与他交情不浅。
这一次孟乾雷来余杭,也是受了姐夫肖东来之托帮忙筹备大宴事宜。以孟乾雷的雷厉风行与雄厚财力,一次天仙宴并不很伤筋动骨。他忽然匆匆地出现在江湖侠客休憩的别院之中,想必别有所求。
“于余杭而言,孟某也是初来乍到,不甚熟悉。但是有件事情,孟某相信诸位是知道的。”孟乾雷喊道,“就在不久前,两浙路各地,出现了数起凶案,杭州封锁了消息,但就孟某在苏州的听闻来看,兹事体大。凶手不仅手段恶劣,挑战官府底线,而且丝毫不惧暴露自身情报。去年,孟家就收到过一封信函,一位自称是洛神的神秘人,扬言要让两浙望族偿还西凉血债。我孟家三代以来皆在两浙,族中甚至没有一人去过西凉,对此信函,本是嗤之以鼻。
“但是近来发生的多起凶案,环环相扣,让人不禁觉得便是洛神所为。家姐是女子,重鬼神之说,总觉得洛神会向孟家下手。孟某并非过度相信此说,但凶案惨绝人寰,不得不防。如今所有天仙宴的客人都已到场,如果存在洛神,想必在列位之中,我孟家已联合天仙宗布下天罗地网,各位清者自清,浊者,不妨听孟某一言,尽早撤手。如若执迷不悟,我孟乾雷,绝不善罢甘休!”
满院寂然,只有洛冠海扶着房门,毫无风度地喊道:“孟家主豪风!洛某佩服!敬你一杯!”
赵无安转身看向安晴,一脸迷茫:“什么洛神”
安晴也摇了摇头。
那厢胡不喜已经把乔溪送回了房,一个起落坐在檐头,潇洒道:“说起来你们不信,洛神,我每年都抓两三个。”
安晴着急追问道:“是什么是什么”赵无安则看着被胡不喜屁股压着的檐角,担心道:“你还是下来吧别把人家屋檐坐塌了。”
“我只是微胖,微胖好吗!”胡不喜拍拍肚子,不满地冲着赵无安喊,而后立马又换上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老大你就让我坐着看看嘛,高处风景好。”
自来熟的安晴恼道:“所以洛神到底是什么啊”
胡不喜嘿嘿一笑,叹道:“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几年之前,忽然有个乡野传闻,说当年洛水畔曹子建见到的让他写下洛神赋那个美女,是西施魂归,走错了路,才降灵到洛水。”
赵无安勉强点评道:“很有想象力。”
“按这么一说,洛神就不在洛水,在杭州了。如果传言只到了这里可能还没什么歹意,偏偏传闻又说,曹子建写了洛神赋之后,感应到洛神在西湖,就在这里藏下了一大片至宝。到了六十年前,有个人把宝贝拿出来,是本武林秘籍,再配上一把绝世神兵,一下子就练得天下无敌,那个人据说也姓洛,就被传成了洛神转世。后来他心凉归隐,把宝贝藏回西湖,衣钵传给了后人,此后,那些人便被叫做洛神,做梦都想取回先人至宝。”
有了这等不切实际但能让人心怀向往的传言,胡不喜一年抓上好几个“洛神”,也就不足为怪了。古往今来,江湖上最令人心动的,永远是神兵至宝、失传秘笈。多少人一得到两样其一,便可笑傲江湖,怎能不使后来人心动
“但是这个洛神,好像志不在寻宝。”赵无安道,“他所杀的人,明明都是平民,为何会事先写信警告孟家”
纵然孟家在苏州富甲一方,也得看官家脸色,二者之间,大抵是若即若离的关系。依据从江新竹那里听来的情报,这七人很有可能当年为大宋情报部门卖命,而后成了逃兵,惹上仇家。但是为何替当年统领报仇的人自称洛神,又为何会写信恐吓与官家并无紧密关系的孟家人,实在是奇怪。
胡不喜忽然冷笑一声:“简直是折辱了洛神名声。”
他这态度实在有些突兀,安晴正觉得奇怪,余光竟然看见赵无安脸上也是一副神鬼莫测的表情,不由感到一阵寒意从背后升起。
赵无安轻轻道:“先回屋歇着吧,晚上还有大宴。”
说完,转身走进屋内,关上了房门。
肖府内部的屋子,有很多都是沉木打造,说是容易着火,属于缺点,但实则比不少砖土房子还要昂贵,冬暖夏凉,也少有扰人的蚊虫。孟家财大气粗,可见一斑。
赵无安把背上沉重的剑匣卸下来,松了一口气,席地而坐,背靠床沿,扬起脸,深深呼吸。
肖东来并非庸人,但若无孟家扶持,也绝对做不到这一步。入府到现在,还没有见过肖东来与孟清弦这对男女正主,不过府外坐着的那些江湖侠客,即使能参加这天仙宴,估计也难以见到肖东来一面。摆下千桌筵席,只为喊响一个天仙宗的名声,这手笔,快赶上武林大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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