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饮江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烦局神游
“呵呵呵……安南,你现在在拿什么身份跟我说话”代楼暮云抬起头来,双眼里满溢轻蔑笑意。
“贪魔殿三王之一兰舟子还是什么别的我不知道的身份”
安南一拧眉头,狠狠道:“我是安南!不管用什么身份,我现在就是安南,就是我自己!”
“哈哈哈哈,安南,安南!”代楼暮云狂笑起来,“就凭你,也想挡在我的面前,就凭你,也敢出言威胁我吗!”
笑声回荡在整座枫林中,驾车的徐龙怔怔看着,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皮变得沉重了起来。他皱起眉头,强打起精神,心头却浮起疑惑之情。
 
第九章 万全之策
段桃鲤不记得自己是何时醒来的。
印象中,似乎在晨曦照入房间的时候,她就已从客栈里醒来了才对。
但这一次,沉眠中惊醒,自己居然身处于一辆马车中,轩窗外有长风呼啸。
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摸了摸腰间,匕首还在,倒是松了一口气,心情也不由平稳下来。
从瓦兰到大宋,从伽蓝寺外无可奈何的小女孩,到如今已双足踏过数千里河山的十四公主,只要匕首还在,就算孤身一人,段桃鲤也从未觉得惧怕。
瓦兰地偏物乏,除了香料便一无所长。子民们也早就习惯了苦中作乐,生性好和恶战,举国奉佛,西南伽蓝之国的美名由此远扬。
但她不一样。
子民若不愿手持戈矛,就得王主来替他们披坚执锐,不若如何为君。
自认生来为战的段桃鲤解下腰间匕首,紧紧握于手中,镇定地挑开了车帘,向外望去。
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她呆住了。
深秋凉意萧索,火红枫林中,一人白衣,一人紫袍。相对而立。
赵无安周身六剑悬空,代楼暮云手持蝴蝶对刃。
而在赵无安身后,安南颤抖着发白的嘴唇,怔怔看着舍身挡在自己面前的赵无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不知从何说起。
代楼暮云见状勾起唇角,眼底涌现凉薄笑意。
“赵无安,你还是那个老好人。明知蛊坑底下是死路一条,却宁死也要向我求情,为桑榆争那条愚蠢的生路——”
“往事不论。”
赵无安双目俱是毅重之色,一字一顿道:“至少现在,我不会允许你,杀了我身后这个人。”
代楼暮云低低笑了起来。
“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和我对着干么,赵无安”
赵无安皱起眉头,寒声道:“是你滥杀无道!那二十九条女子性命还未与你计较,又要妄造杀孽!”
“哈哈哈哈哈!我妄造杀孽那你赵无安又算什么!”代楼暮云狞笑道,“不论我做了什么,至少我在前进!为了苗疆,为了子民,我至少在一步一个血脚印、不顾一切地前进!而你呢”
萧索秋风中,代楼暮云的声音嘶哑凄厉,“不管过多久,你都不会认清你所做的一切。你为伽蓝安煦烈而活,又为救天下众生而活。其实你心里清楚得很,你根本救不了所有人。”
“这点不需要你来提醒我。”赵无安冷硬道,“我现在只是要救安南。你没有任何权利,杀这个人。”
“若我非要杀呢”代楼暮云挑起眉头。
“那我会先杀了你。”赵无安面无表情地回应。
安南浑身颤抖:“赵居士……”
他确实也曾好奇过,为什么赵无安不对他加入贪魔殿之事多加追究。
汴梁城那夜,他确实透露过一丝真心,只是赵无安应当远远猜不到这一层才是。
像是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赵无安没有回头,淡淡道:“听见安兴国说起那十二座城塞的事时,我就想到了你那一夜说的话。”
秋风吹起赵无安的额发,一双瞳眸清澈无暇。“你说,你此生最大的愿望,不过是,一家人,平平安安。”
安南的身子在那时,忽然为之一震。
“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愿望,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你这样。”赵无安道,“你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的家人,无可指摘。”
代楼暮云眼底浮现波澜。
“所以,这次我会站在你这边。”
说完这话,赵无安前倾了身子,抬起双臂,手捏剑诀,严阵以待。
身后六剑发出轻微吟啸。
这一次,代楼暮云沉默了许久。
一阵又一阵秋风自几人身边刮过,道路两旁的枫叶也一片又一片地坠下。
良久,他轻轻一笑,笑容中带了些倦怠,带了些无奈。
“你当年,为什么不这么看我呢”
赵无安一愣。
“我确实杀了很多不该杀的人,也年轻气盛,做了不少错事。我不像你现在护着的那个安南那样,会把什么都做好。我毕竟是苗疆的皇子,这是王冠,亦是枷锁。”
代楼暮云轻抬起眼睛,蝶翅般的修长眼睫之下,一双墨瞳沉寂无波。
赵无安定定道:“你想……说什么”
蝴蝶刃旋出一道流光溢彩。
“那二十九条性命。”代楼暮云淡淡道,“时至今日,你仍想来我这里取吗”
“我会让她们死得其所。”赵无安说得斩钉截铁。
“那好。”代楼暮云凄惨一笑,“且来取我性命吧。”
赵无安猛然一怔。
马车中的段桃鲤也瞪大了眼睛。
代楼暮云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那般,双目一闭,蝴蝶双刃挥出,一身紫袍气机鼓荡。
“你做梦都想取我性命吧,那么这次,我给你机会。登云楼上没能打完的那一战,这半里枫林,我们继续。”
赵无安怔了半晌,没有回应。
代楼暮云猛然振起周身繁华紫袍:“来啊,杀了我,赵无安!过往诸多对错是非,今朝且尽付刀剑!”
赵无安回过神来,面色一凛,低手垂眉,气机卷起衣袂。
“你一直想杀了我吧你一直想替那二十九条性命报仇吧上一次是你去到云州王庭,现在是我亲自来了这清笛乡!”代楼暮云嘶声道,“天下大事、苍生安危,横竖与你无关!为黎民考虑之前,你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的恩怨情仇!”
他冷冷一笑,气机狂卷。
“那就来吧。我陪你,了结这一场漫长恩怨。”
话音落定的那一刹。
漫天红枫狂舞,空中卷来一道汹涌疾风。
堆积如红莲的火枫掩映之下,代楼暮云化作一道幽紫绝影,扑杀而来,手中蝴蝶对刃交错。
两道凄厉刀光斩在赵无安面前。
赵无安眸色一厉,六剑腾地挡在身前,接下代楼暮云这一刀,同时飞身后退,拉开距离。
“走!”他高喊道。
第十章 断臂
赵无安曾想过无数次。
他究竟该如何面对代楼暮云,如何了结这过去十年的一切。
最初,以为那二十九人,都是代楼桑榆听闻他离开苗疆,恼羞成怒之下所毒杀的。而毕竟桑榆于他,有救命之恩。
以怨报恩,不可。故而赵无安才决定从那之后,终生不见代楼桑榆。
然而那一夜清笛乡外客栈中,时隔多年重见代楼桑榆,赵无安才知道这一切的幕后黑手,竟是代楼暮云。
而后便是直驱千四百里,自淮西至南疆,而后便是剑啸登云楼,一剑抹去十年生死恨意。
十年恩仇以一剑论,说来的确是江湖儿女豪杰风范,的确是大快人心。
然而这座江湖终究不单单是刀光剑影,不单单是恩怨情仇。
正如赵无安身后背负着造叶二皇子、伽蓝安煦烈的性命。
代楼暮云的身后,亦背负着整个苗疆。
数万黎民,无辜苍生。
赵无安誓杀代楼暮云,却也知不可杀代楼暮云。
这便是死结。十年来,死死横于这一身白衣,与一袭紫袍之间。
赵无安不知如何决断,亦不知这一刻真正摆在面前的时候,他究竟是否能做出真正符合心愿的选择。
所以当那样东西飞在半空中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要惊讶。
车厢里头,隔帘看着这一切发生的段桃鲤吃惊地捂住了嘴,竭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代楼暮云微斜着身子,面色发白。额角渗出些许汗珠,眼底却有笑意。
他那一身华贵繁复的紫袍,在右臂处齐肩而断。鲜血汩汩流淌,染红了半边身子。
而右手紧握着的蝴蝶刃,也早就当啷一声掉在脚边。
随之飞舞在半空中的那截东西,带着本就华贵的紫色长袖,洒出潋滟血花,跌落在赵无安脚边。
那是一截断臂。
赵无安抬起头,满目震惊地望向代楼暮云。后者面色苍白,却看着他这一副震惊的表情,哈哈笑了起来。
运气撑开赵无安的六柄飞剑,就已耗去代楼暮云许多气力,遑论之后自断右臂,更是雪上加霜。休要说武夫二品境界体魄惊人,便是许多一品高手,也绝难忍受此等断臂剧痛。
然而,像是被赵无安脸上那副意外的表情给逗笑了一般,代楼暮云俯下身子,哈哈大笑起来。
笑中带痛带泪,代楼暮云却觉得十年来,自己从未笑得如此痛快过。
他笑了半晌,赵无安也随之怔了半晌。官道上沉寂得针落可闻,只有代楼暮云的笑声不断在其间回荡。
半里枫林,飒飒风起,洋洋洒洒的落叶,铺陈如熊熊烈火。
盛开的枫火之中,代楼暮云一袭染血紫袍,望上去愈发刺眼。
似上仙谪落人间,又似凤凰涅槃。业火灼身,他却忍耐着剧痛面不改色。
“如何”
良久良久,在笑声终于止住之后,代楼暮云沉声问道。
赵无安一时不知所言。
“这一只断臂、我半身功力,再配上南疆二十年无战事的承诺。”
代楼暮云抬起淡灰的眼睛,认真问道。
“可否值回,当年我所欠你的那二十九条性命”
赵无安的心头为之一震。
可他却故作波澜不惊,低声道:“那二十九条性命……不是你欠我的,是欠她们的。”
代楼暮云苦笑道:“若不是你,我或许也不觉得自己欠了谁。”
赵无安怔了怔,没有出声。
“你还没回答我呢。”代楼暮云像是一时不打算放过这个问题,“这个筹码,给得如何”
一截明晃晃的断臂。
苗疆之主的半身功力。
南疆二十年无战事的承诺。
西夏有渐起之势,造叶蠢蠢欲动,中原两大巨擘的决战更是近在咫尺。这一切都是对苗疆而言,再明显不过的威胁。
代楼暮云若要在此时做出二十年无战事的承诺,则在以后,他背上的担子必然更沉重上数倍。
然而他毫不犹豫便挥刀斩断了自己的右臂,而后再提出自己的承诺。
这些全部筹码,他只是想换得赵无安一个原谅,换得对当年那二十九条无辜性命的一个偿还。
无论来路再有多少艰难险阻,苗疆的王,都已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独自一人,扛起整个苗疆,独自一人,直面来自各方势力的威胁与针对。
独自一人,承担过去曾犯下的过错。独自一人,去面对危机四伏的将来。
明明是峰回路转的时候,赵无安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他只是轻轻点头:“好。”
代楼暮云脸上的表情凝滞了半晌,而后那持刀的手悬在空中,又凝滞了半晌。
半晌递半晌之后。
他扯了扯袖子,掩住空空如也的淌血右臂,扬声道:“赵无安!从今往后,有我苗王一口酒喝,就绝不会缺你一块肉吃!”
赵无安愣了愣。许久不变的表情,终于因为这句话而破了功,无奈地笑起来。
十三年前,身负重伤的他昏倒在云州之外,被身为公主的代楼桑榆背回苗寨,亲自照顾、喂食。纵然几次命悬一线,最后却仍是挣扎地活了过来。
他苏醒的那一天,那时的苗皇代楼勿,派代楼暮云给他送来了一套崭新的白衣。
眼睁睁看着赵无安换上新衣的代楼桑榆,紧紧抓着他的手,脆生生的口气,认真地说出了那句一模一样的话。
“有我代楼桑榆一口酒喝,就绝不会缺你赵无安一块肉吃。”
后来赵无安才知道,那是他们苗人内部不成文的规矩。对谁说了这句话,就相当于把谁当做了自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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