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饮江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烦局神游
“……今儿天气这么好,那就叫安晴吧。”
当时的他,为防女儿真被这么随意叫做安小吓,灵机一动起了个直到如今听起来还颇为不错的名字。
谁料那尚躺在产床上、面色苍白的女子,竟掩嘴笑了起来。
“真是个傻子。”她道,“小女儿要是随了你,还不知道被什么男人给骗到天涯海角去。”
自从安晴和赵无安一起回了清笛乡的那天起,安广茂就从家里堆积如山的杂物间深处,找出了这把斧子。每日早起磨洗,到今天,总算锋利得可堪一观。
这棵树,也是从安晴出生的那天便种下的。
轻抚着粗壮的树干,安广茂举起了斧子,努力睁开眼睛,借着星光,琢磨下斧的位置。
第一斧一定要砍得平稳,砍下去了就不能改道,要稳稳地把树根一半给劈开,这是叫一马平川。
安广茂劈下了第一斧,没劈歪,却比想象得矮了些。他拿手比划了下,没多大问题,只是接下来往里砍就得费劲了。
又往四周补了两斧子,看着差不多了,安广茂绕到树背后,把斧子抬到了稍高点的地方,稳稳地一斧劈下去。愈发得心应手了。
他又不是个樵夫,做这事难免生疏。然而这一辈子就算把再多木头给劈歪了砍断了,却唯独这一棵,无论如何也不能坏事。
风儿呼呼吹过小院,叶片婆娑着,树冠缓缓向一旁倾倒下去。
安广茂晃了晃,似是没能避开身子,眼看着要被大树击中,屋檐下的安南和安兴国连忙冲了出去。
“别过来!”
一向仁慈的安广茂,却在此时尽最大的嗓门,喝止了两个儿子。
大树险险擦着安广茂的身子倒了下去,树枝刮花了他的脸。安广茂却浑然不惧。
安兴国和安南停下了脚步,互看了一眼,眼中满是担忧之情。
安广茂缓缓走到那棵倒下的樟树前,手持着斧子,一点一点地削去树上多余的枝叶,只留下粗壮的树干。
根座上残余的木材,做成首饰盒。安广茂这些年攒钱买的明珠吊坠、翡翠镯子,一股脑都放进去。安夫人年轻时家里也还阔绰,玉镯子便买了二三对,这次是说什么也都得全拿出来了。
从树冠往下数的那半部分,斩去多余的枝叶,凿空中间,整捣成平实的衣箱子。除了出嫁那天必穿的嫁衣,四季衣裳、替换的鞋帽,更是一件也不能少。
从树根到树中段,一大段既轻又结实的木头,对半劈开再钉实,然后就要把后屋晒了好几天的那对蚕丝枕被收好放进去了。
安广茂一边想着,一边挥动手里的斧子。这边砍一下,那边敲一下,边想边做,困了就灌上一碗冷茶提神。
安南提来了墨尺和钉锤,安兴国也去里屋搬出来两张凳子,在倒塌的樟树旁坐下,顺着安广茂划出来的木头敲敲打打。
安广茂斜眼看着,没有作声,埋头继续干自己手上的活计。
皓月西沉,东天升起一抹鱼肚白,村头那只报晓的鸡又开始咯咯直叫。
父子三人忙了一整晚,脸上却都没有丝毫疲惫之色。
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樟树,也在他们手上,化为了几口大小不一的箱子。
安广茂放下手里捏了一夜的斧子,望向里屋。他那夫人夜里向来睡得浅,也不知昨晚受了惊扰没有。
安南和安兴国小心翼翼地把最大的那口箱子搬到了院子一角,抬起头,抹了把脸上的汗水。
“就差上漆了。”安兴国道,“这就让我来吧。”
清笛乡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女儿出嫁时,需得生父伐树,长子上漆。
安广茂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
不知怎地,安晴今天醒得特别早。
村头那只报晓的公鸡刚一打鸣,她便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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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生变
日头渐渐移到了正中。安宅前小小的巷子愈发人头攒动。
安兴国紧赶慢赶地上完了漆,把一长串炮竹拿出来挂在门檐上,便又转进了后院去帮活。院中已然摆好了数张桌子,安南忙着疏引宾客,一一分列入席坐定。
后院里头,安家为了婚宴新聘的十余个忙工,正在安夫人指引下,热火朝天地烧着供近百人的菜肴。
虽然从正午就开始迎客,不过正式开宴却是在夕阳西下时,倒也不必操之过急。在溢满喜气的氛围中,穿着一身火红婚衣的赵无安正陪着安广茂站在门边,一同迎接前来送贺礼的宾客。
毕竟这是在清笛乡,前来祝贺的宾客,除了少数如张忱这般有心报赵无安恩情的,别的大多便是和安广茂交情不浅,自小看着安晴长大,送的贺礼虽是出于好意,却也颇有点刁难赵无安的意思。
短短半个时辰,赵无安便被逼着饮了七八杯烈酒,又应了不少奉父母之命提棍棒前来的少年讨教,一块跟来的胡不喜和段桃鲤等人看在眼里,实在是哭笑不得。
赵无安一身武功,好歹是无数生死战中历练过来的,同这些少年小打小闹,却也不能太让人家丢了面子,应付得着实艰难。
每每险中取胜,围观的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高声喝彩,连连夸赞安广茂找了个有本事的女婿。安广茂也只得忍着笑意点头称是。
趁着几位父辈同安广茂谈笑的空隙,代楼暮云悄悄凑近赵无安,低声挖苦道:“你要是懒得应付了,招呼一声,我让这些毛头小子在地上打上几个滚,保准疑心不到你身上,还能落得个清静。”
赵无安不屑地白了他一眼。
“来来来,新郎官,再指点指点我家这闲不下来的小子!”人群中又有一位长者把自己身边的少年推出人群,哈哈大笑。
那少年似乎因紧张而微微出了汗,煞有介事地握着一柄木刀,谨慎道:“家父有令,这样也算闹得热闹些……您多多包涵。”
赵无安笑道:“无妨无妨。”
淮西婚俗,热闹便是闹在送贺礼这一节,对新郎的刁难上。好好送礼的有,拖着不给还俨然一副砸场子姿态的也有,不过是图个热闹。赵无安虽不擅交际,场子总归还是镇得住。
于是又好生闹腾了一阵,宾主俱欢。
到了日沉西山时,道贺的队伍才堪堪接近尽头。安广茂与安南一道将众人迎进院中,各自落座,赵无安则按规矩在门外站到了最后一刻。
院内人声鼎沸,除了段桃鲤、胡不喜和代楼暮云三人,门外便只剩下了身穿红衣的赵无安。
安广茂自门后探出头来,和蔼道:“半日来辛苦你了,进来歇息一会吧,快就要拜堂了。”
赵无安点点头,向身边三人道:“你们也进去吧,不必拘礼,就当是我的朋友,坐在一张桌子上即可。”
胡不喜和段桃鲤都点头应是,代楼暮云兀自转过头去,脸色复杂:“没想到你这家伙,婚宴居然会办得比我早……”
“你是该早点成婚才是,免得再去祸害苗疆儿郎。”赵无安面无表情,在他背后狠狠推了一把。
代楼暮云半推半就地进了院子。
段桃鲤红着脸,自赵无安面前经过时,小声道:“无安哥哥……成婚后,也别忘了桃子啊。啊,桃子也不会原地踏步,还是会竭尽全力,达成复国的目标的……”
赵无安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最后轮到的是胡不喜,这家伙依旧是那副喜气洋洋的脸,冲着赵无安挤眉弄眼:“老大,洞房花烛夜可得好好疼一疼安娃子啊。”
站在一旁的安广茂脸色一时尴尬起来。赵无安没留情,往胡不喜屁股上踹了一脚,把他踢进院子里。
安广茂见状苦笑道:“胡大侠并非贪奸油滑之辈,这点我也是清楚的。”
“他就是油嘴滑舌,不用给面子。”
赵无安说完,又肃容道:“安前辈,无安有件要事,在成婚之前,无论如何也得与您知会一声。”
安广茂愣了愣,神色凝重起来。
————————
门口的炮竹炸过九十九响,安南也刚好提着酒坛为满席樽中都斟满清亮的酒液。帮工们从后院端上来一盘盘香气扑鼻的佳肴,穿行桌间。
赵无安一袭红衣平整,昂然立于厅堂前,身后院落中,宾客满座,人声鼎沸。
厅堂中红烛摇晃,喜色映满眼帘。正堂上摆出了积年不用的神龛,擦拭得干干净净,再罩上一块直拖到地上的大红桌布,奉上三根高香,瓜果佳肴。
安广茂和夫人并肩坐在上座一侧。
院中摆了七席,厅内也满满当当塞下了四桌。诸如胡不喜、段桃鲤这样的人,反倒是沾了新郎的光,得以坐在厅内。
赵无安在阶前垂眉静立。直到听见四周的宾客们发出了比此前更高的欢呼声,才抬起头来。
里屋的门向外半敞开,罩着大红盖头的姑娘一袭鲜艳红衣,由安兴国搀扶着,从其中走了出来。
烛影摇红,晚风中传来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
赵无安不由自主地出了神。
应当是把头发全部束起来的缘故,安晴的凤冠显得有些太高了,一张布盖并不能完完好好地遮住整张脸,露出了红润小巧的耳垂,上面挂着一颗晶莹的翡翠。
那应是他在杭州城外送她的东西。赵无安一向身无分文,那还是自作主张拿了胡不喜的私房钱,再和代楼桑榆在集市上挑了一下午才得来的挂坠。
平日里一直不见她戴,这样的日子倒是没能忘记从箱子底下翻出来。
新娘现了身,当新郎的按理说就得动身了。
赵无安定了定心神,努力迈出笔直的步子,走进厅堂之中。
安兴国将安晴送到他的对面,而后退到了一旁。
二人相距不过两三尺的距离,赵无安甚至能嗅到她身上的脂粉香味。
“一拜天地!”身后不知哪里传来人的高喊声。
赵无安与安晴一齐对着神龛躬身。
“二拜高堂!”
赵无安踏过去一步,扶着安晴转向安父安母,而后松开手,再次深深一鞠。
二老对视一眼,笑中带泪。
“夫妻对拜——”
赵无安向后退了两步,安晴也转过身来。
在距他们不远的一张桌子上,一边偷偷往嘴里塞花生米一边斜眼打量着赵无安的胡不喜,忽然皱起了眉头。
与他同桌的几人中,代楼暮云好整以暇地饮着宴宾酒,全无观礼的心思。倒是段桃鲤眼尖地发现了胡不喜的异状。
“怎么了”她问。
能让胡不喜皱起眉头感觉不对的,必然不是小事,段桃鲤也不敢等闲视之。
胡不喜只是皱着眉头,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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