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饮江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烦局神游
而那个时候,听见代楼桑榆这句话的代楼暮云,只是不以为意地把头撇向一边,只当自己跑了趟不太愉快的腿。
十三年后
第十一章 阻天不如诛天
清笛乡只有一家稍大点的医馆,常年坐-台的老郎中也只有一人,遇上点儿小打小闹之外的毛病,多半就得跑上二十里去淮州城才能寻到医生。
倒不是说这老郎中医术有多不好,悬壶济世,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清笛乡干到今天,也绝不会乱开什么糊弄人的江湖偏方。
怪只怪地方太小,药材和助手都有限得很,内伤尚能缓慢调理,外伤却是耽搁不得,做起手术又是孤掌难鸣,实在难办。
故而,当他看到丢了一只手臂的代楼暮云在几人簇拥下走进医馆的时候,老郎中心里第一个念头便是:坏了。
第二个念头随之浮起:或许还有得救。
本着医者仁心,他连忙问道:“断掉的那只手呢”
“扔了。”代楼暮云答得干脆利落。
“……”老郎中一时语塞,只觉得难以置信:“这……若是断口齐整,本还有接回去的可能,怎地直接便扔了”
“不想要了,就干脆扔了。”代楼暮云眯着眼睛道,“能不能治不能治我自己回去躺着好了。”
他刚说完,段桃鲤便气鼓鼓道:“怎么能对老人家如此无礼!他可是要救你性命的郎中!”
代楼暮云斜睨了她一眼,不以为意,“我本身又死不了。倒是你这丫头实在烦人,不毒你你还不自在了”
“你还想怎样现在无安哥哥可还没走呢,别又原形毕露了你!”段桃鲤连忙往赵无安身后缩过去,还不忘亮一亮腰间匕首,加些毫无意义的恐吓。
代楼暮云带痛咧嘴,森森一笑:“赵无安在又怎么样你信不信我坐在这里不动,你就会莫名其妙死掉”
老郎中听得似懂非懂,满面骇然之色。
赵无安连忙咳了两声,插进来道:“这位小兄弟之前在道上混,欠了人家点东西,被人卸了条手臂。倒是伤不至死,求大夫给开点能止血愈伤的药。”
对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还是这样的解释靠谱些。虽说这样一来老郎中难免对代楼暮云产生些奇怪的看法,不过那也算他罪有应得。
老郎中果然将骇然的神情收起了大半,恍然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这事好说,我这就开。”
“那拜托大夫了。”赵无安抱拳道。
老郎中转身去到诊台后面的药柜里,四处抓了几味药,捆成一团,双手捧着交到了赵无安手里,不忘语重心长地叮嘱了几句。
“年轻人,有血性,有冲劲,是好事。只是做什么事情,都千万不要太意气用事了。年纪轻轻就丢了一条臂膀,这以后可怎么办才好啊……”
在代楼暮云鄙夷的目光中,赵无安陪笑道:“大夫说得是。我以后一定看住他,不让他再去惹是生非。”
“这样便好,这样便好。”老郎中笑得眼角起了深纹。
拖着强忍笑意的段桃鲤和满脸生无可恋神色的代楼暮云,赵无安艰难地出了门,身后还跟着勤恳手提药方的安南。
这莫名其妙多出了一堆人,还跟着个残废,自然是不可能回安家休整的了。眼见天色将晚,几人一合计,还是先与安南挥别,回客栈休息一番再说。
安南那边倒是无所谓,随口编个理由便是。赵无安等一干人拖着断了条胳膊的代楼暮云进去客栈,倒是把柜台后面的账房吓得不浅。
顶着一群客人诧异得几乎见了鬼的目光,赵无安淡定地拖着段桃鲤和代楼暮云回了房间。
一进门,便是正安稳坐在房间里头,埋头呼哧呼哧吃着一碗热腾腾牛肉面的胡不喜。
听见开门声,胡不喜握着筷子抬起头来,而后手里的筷子便带着两片牛肉,咕咚一声又跌回了碗里,溅出一片汤汁。
“啊烫烫烫——不是,老大,那是谁啊!”
赵无安没说话,代楼暮云倒是一脸自来熟地走到胡不喜面前,死皮赖脸地一笑,一掌拍在桌子上,又震出不少汤汁。
胡不喜噌地一下跳起来:“还对我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胡不喜。”赵无安有气无力地招手示意,“坐下坐下。”
胡不喜愣了愣,代楼暮云继续死皮赖脸道:“这碗牛肉面不错,也给我来一份呗”
胡不喜鼻子一扭:“你谁啊”
赵无安扶住额头,深深叹息一声。难怪这回来的一路上,他一直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
仔细想来,就算他能和代楼暮云冰释前嫌,但以胡不喜这家伙的姿态,又怎么可能和苗疆皇子打成一片
失策了。
段桃鲤拍了拍赵无安的肩膀,同情道:“辛苦你了,这场面我熟悉得很,确实是很不好受。”
赵无安略微有些动容:“你还见过这样的场面”之前倒是小瞧她了。
段桃鲤一本正经点头道:“父王在和他那四十几个老婆同桌进餐的时候,常常发生这样的事,我再熟悉不过了。”
赵无安脸一黑,没留情面,伸指对着段桃鲤白皙的前额就是一弹。
“痛!”段桃鲤捂着额头,泪眼婆娑。
丢了一条手臂的代楼暮云身上完全看不出丝毫残障人士的可怜模样,上蹿下跳闹了半天,赵无安才好不容易对胡不喜解释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知道了真相的胡不喜很快便通达了,了然哦了一声,心甘情愿地端着牛肉面缩到角落里,对房间里这尊瘟神避而远之。
倒是代楼暮云不肯善罢甘休,非要拖着他拿到那碗香气扑鼻的牛肉面。
“咳咳。”
第十二章 喝酒取斧
“我要和你一起去。”
深黑庭院中,安晴毫不犹豫地答道。
赵无安皱起眉头,断然道:“不行。尚且不论此行凶险……你长兄安南也不会同意的。”
段桃鲤的一席话,还是让赵无安下定了赴蜀的决心。
自今年早春在福州城外与涂弥失散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这位严道活的亲传弟子。
而如今严道活已然仙逝,却将临死前三分气机之中其二都赠予了他。不提前辈,单是这两度气机施以援手、助他升入一品的恩情,赵无安就不得不报。
蜀地固然凶险,但既然有涂弥的消息,赵无安便是说什么也得去闯上一闯。只是无论如何,不能再带安晴一起。
见安晴仍有不平之意,赵无安劝道:“你哥哥安南,甚至肯为了你独自去官道上拦下苗王代楼暮云的去路。护亲之心若此,我又怎可违愿”
安晴倔强道:“可我去苗疆,他分明也没说些什么……蜀地难道能比苗疆还远”
“人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并非虚言。蜀地也不一定就比得上苗疆安全。”赵无安踌躇道,“再说,这一次盟主重选,无异于唐家堡与黑云会之间的最后决战,光是一品高手的人数只怕便已过了两手之数……整座江湖上但凡有些名望的,都得选个边站。”
“那又如何”安晴急道,“从苗疆回来你便和我说要成亲,但你回来之后又去了汴梁,现在从汴梁回来了,又要为了那个小道姑入蜀赵无安,你到底什么时候娶我”
赵无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愣愣站在原地,眼底浮现尴尬之色。
三番两次更改前言,对于一个男人而言,的确过分了些。
赵无安还在发愣的时候,安晴却已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前踏一步,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脖颈。
赵无安一怔,安晴便已闭上眼睛,吻了上来。
嘴唇上传来温软轻柔的触感。赵无安怔了怔,生疏而笨拙地回应着。
不知过了多久。
安晴轻轻松开接触,埋头到他的怀里。
温香软玉在怀,饶是赵无安,此时也说不出多狠的话来。
“成亲完再走。”安晴低低道。
赵无安尚在怔愣,安晴却已抬起头来,眉眼含笑道。
“有道是小别胜新婚,那你索性让我试试看,小别加上新婚是种什么感觉。”
赵无安愣了愣,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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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家姑娘要成亲的消息,飞快传遍了整个清笛乡。
实在不知代楼暮云这家伙究竟在假扮他的那天说了多少花言巧语,这两日来的安家二老,尤其是安夫人,对赵无安的态度几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赵无安来清笛乡的第一日,安夫人几乎不想承认饭桌上还有这么一个未来有可能成为自己女婿的人在,近两日却演变成了主动替赵无安夹菜,甚至在听说赵无安食素之后,大张旗鼓地告诉安广茂每旬都必须休沐三天。
几个男人倒是没什么反应,可苦了安晴,一个月里头忽然莫名其妙多出了一半多的时间不能开荤。
几日以来,白天跟着安家两兄弟跑东跑西地送帖子收贺礼,晚饭时听安夫人如数家珍般唠着安晴小时候的事情。吃罢了晚饭,帮着安南把屋里屋外都收拾完了,就跟着安家的三个男人一起,坐在院子里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安兴国常在军伍之中,不可避免染上了酒瘾,虽在边关,要每到月底才能靠省下的军饷买上几壶过瘾,回了家倒是没这些拘束,每晚都要摆出酒盅,同父亲饮上几杯。
安南不胜酒力,醉倒过几次后便不敢再喝,陪赵无安一块喝起了茶。
两只酒樽,两杯茶盏。四个男人围坐在小院石桌边,头顶着一轮明月,夜夜如此。
几人之中,安兴国话多些,人却也实诚,一丝不苟地说着戍边这多年来发生的诸多幸事趣事哀事,安广茂不时接过话头,聊了聊清笛乡这几年来的变化,大抵是离乡的多,回来的少,本就清僻的乡子愈发安静了。
偶尔也轮到赵无安说话。他便斟酌着讲些关于造叶无伤大雅的旧事。与安晴相遇以来的经历,也没什么好对这三人隐瞒的,便都一一挑着说了。
四人之中,安南是话最少的,大多时候沉默地喝着茶,听另外三人讲着故事。到了时辰,便收了樽盏去睡。
这收樽盏的时辰,便也是赵无安拜别安家,返回客栈的时候。
大多晚上他一拜便走,也无人挽留,只是有一次,恰逢安兴国讲边塞征战之事,似是勾起了安广茂的回忆,一时喝得上了头。
在安南收走了四人所用的杯盏后,安广茂仍旧拉着赵无安的袖子,不让他离开。
星月斑斓,年迈的提辖似有些醉了,脸色泛起一丝酡红,眸中微光点点。
烈酒入喉,安广茂被激起一阵咳嗽,好容易止住,才沙哑道:“赵居士,女儿不才,以后就交给你了……”
风吹过院中,叶声沙沙,他像是还有千言万语要说,却终究落于无声。转过头去,眼角泛起一丝润泽。
赵无安沉默半晌,毅然低声道:“在下定竭尽所能,守护晴儿,一生一世。”
安广茂伏低了头,没说话,也不知在哭还是在笑。过了半晌,兀自松开了扯着赵无安袖子的手。
赵无安在院中定定站了一会。安广茂挥手道:“走吧。明天就是成亲的日子了,换件好衣服来。”
赵无安沉默良久,点了点头,再拜而别。
循着几日来已走得无比熟悉的路,赵无安回到了客栈。
小客栈依旧安稳得像是陷入了沉睡。一楼大堂中,除了吐着火红信子的水炉,就只剩下账房手边上还亮着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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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贺新郎
斧子取来了。
安广茂也似乎变得更清醒了些,浑身酒意消了大半。
忽然间,院中又刮起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风,秋意萧瑟。
顶着凉薄的秋风,安广茂自安南手中颤抖着接过了那柄斧头。木柄陈旧得几近腐朽,斧刃却银亮,似是近来刚被人细细打磨过。
看着安广茂步履艰难,安南忍不住开口道:“要不还是让大哥……”
“我还没死呢!”安广茂忽然狠狠道。
安南连忙住了口。满眼关切地看着安广茂拎着斧头,一步步地走向院中那棵樟树。
风刮得更大,种在院子另一头的枇杷树被吹落大把叶子,接二连三地打在安南身上。他眯起眼睛防住风沙,目光紧紧地随着风中不住前进的安广茂。
安家的前院,种了两棵树,一棵低瘦的枇杷树,叶子时常稀疏零落,每年结的果子倒还挺甜。
另一棵,便是此时安广茂正走去的樟树。树干挺拔,枝繁叶茂,虽然树龄不过十余,却已森森参天。
安南是亲眼看着大哥和父亲在院中种下这棵树的。那一年,他的妹妹安晴正出生,母亲也因生安晴而落下了病根,自此常年卧床,气色少有好的时候。
风越来越大了。枇杷树的叶子卷着沙土,从院中呼啸而过。
安南转眼望向檐下,看见了安兴国的身影。和他一样,默默伫立着,目光紧紧追随着自己的父亲。
安广茂终于走到了樟树前。
“终于生了个丫头,要起什么名字好呢”
“你呀,别人家都是要大胖儿子,你偏生了两个还不够,倒想要个女儿。”
“这不是生个女儿,以后你也不觉得孤单么”
“我说老安,这不管生男生女,最后都是一样的。儿子出门闯荡,女儿也终究得嫁人。”
“……”
“哈哈,瞧把你吓得,从小就是这德行,这都三个孩子的爹了,还改不了。我看这孩子不如就叫安小吓好了,以后天天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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