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饮江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烦局神游
乔溪点了点头,“哦。”
安晴长长吸了一口气,死死盯着乔溪,马不停蹄道:“庞海、许棠离之死,郭峰想必已经意识到,并且有了防范。他想来杭州找郑榕商量对策,而你少年时长期与郑榕生活,他的小令又在青楼女子间广为传阅。有了这两点,你冒充郑榕的笔迹,将郭峰骗出城外,不成问题。郭峰必然会将自己的旧事瞒着家人,因此出城来见你时,也是独自一人。
“而后,你便用玉如意猛敲郭峰后脑,该说是你运气好,还是确实手腕上很有力气呢郭峰被你击倒,或许没有击晕,他毕竟是拳师,一转身就会来夺你手中凶器。但是他一旦来追你,就会踩中你的陷阱,直接被倒吊在树上。你就可以趁此机会,猛击郭峰的后脑,待他意识模糊之后,再用绳子套上他的脖子,用力将他勒死,最后放下困住他的陷阱绳,把他吊回树上。郭峰脖子上的多道勒痕和脚腕上的勒痕,就是这么来的。”
乔溪的面色波澜不惊,倚着门边,轻轻晃着背后的行囊。
“邓磊则没什么可说的,死得太干脆了。你杀完郭峰之后就向邓磊那边进发,几乎横跨了整个两浙,埋伏在山路旁,等待邓磊收到郑榕的消息下山。小僧人本来就清清白白,祖上的事情让他来扛,自然紧张地念着金刚经。山路上空无一人,被你从背后拿石头一砸,轻而易举就能杀死。”
她抬头看着乔溪,沉痛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何你会恨他们恨到如此地步。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和尚,都要砸得血肉模糊才肯罢休。”
乔溪哼了一声:“你有什么证据吗”
“肖东来和洛冠海窗栏上的凹痕,就是你的木屐所留下的。鞋底有坚固的玲珑窍心,走起来玎珰作响,很是好听,如果踩在脆弱的木头上,就会立刻踏断木栏,留下痕迹。最重要的,是孤山上,自称是你的屋子里的水缸。一个妙龄女子,平时休说饮水,即使是梳洗打扮,也离不开一坛清水。为何你房中空有硕大一个水缸,里头却灰尘密布只有一个解释,你早就与郑榕分道扬镳,甚而根本就不曾当过他的养女,那只是你的一个借口罢了。”安晴道,“江新竹作为你欲杀的数人之一,感受到危险,前来找郑榕,却没想到她的丈夫也一并跟来。郑榕洒下一大滩血迹的地方就在你的屋前,而站在屋子旁边向郑榕出刀,竹林中的夫妇是看不见的。江新竹知道复仇者就在附近,不敢出去,只敢躲在竹林之中,你则一边追着郑榕一边泪流满面,好误导孤山上的其他目击者。这之后更可以自称是郑榕的养女从而混入府衙,彻底抹消你的嫌疑。这个计划,简直是天衣无缝。”
乔溪把脸转向了一边,淡定道:“别的都算了,我怎么杀肖东来且不谈他是三品高手,与郭峰根本不可相提并论。案发时我可是寸步都未离开过筵席,又如何能分身去杀肖东来”
“这也就是最高明的地方了。郑榕之案或许还有所怀疑,肖东来之举,几乎可以说是一下子就把怀疑全部引向了无关的人。”安晴逐字逐句,心中直到现在也仍是满满的难以置信。一个人怎么可能毒辣到如此地步
“肖东来死之前,曾经中了毒。这与施焕所中的是同一种毒,以铁锅熬煮桑葚,再加入半钱夜来香。虽不致命,但能令人心率加快,神思迷惘。施焕是文生尚且效果不明显,但是一旦用在肖东来这样的武夫身上,效果则是玉石俱焚般的——丹田气乱,短时间内,内力尽失。
“无论是桂花糕还是酒,在肖东来那一夜所进食的东西里,没有发现任何毒物。但是你曾经与我们一起进入过厨房帮忙做甜点,你在其中加了一味食材,让桂花糕吃起来虽然甜而不腻,但却干涩无比,即使饮酒也无法解渴。肖东来酒醉之下不愿走远,就径直去到东院,埋头在墙根的水缸里大喝起来。你只需要在入院第一个水缸里头加入毒药,就能让肖东来中毒。
“在这之后,洛冠海的屋子就烧了起来。着火点其实有两个。最开始,着火的就是窗子旁边、肖东来倒下的那块地方。在地面抹上火油,上头叠几柱檀香,香若燃尽,引台上的火星就会掉下来,引燃火油。只要算好时间,就能在肖东来到东院之后再使火燃起。这其实并不难,因为你亲自参与了制作糕点,桂花糕什么时候会上,你清楚得很。孟夫人也曾不止一次提起过肖东来爱吃桂花糕,所以,只要桂花糕上了,肖东来就一定会在一炷香之内去饮水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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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半里乾坤
五十四年前,五月初四,西北造叶国残阳城外,血衣剑客拖匣缓缓而来。六柄飞剑环绕左右,他的眼神属于孤狼,他身上横溢的杀气,令人窒息。
城门口站着的僧人本是少林弃徒,如今却已荣膺武林盟主。他双手扣住胸前佛珠,口中呢喃阿弥陀佛,心底却是必杀之心。
必须要杀掉洛剑七。
这个男人,太强大了,同时也太孤独。他的强大宛如皓月当空,使天际所有繁星都黯然失色。还不到三十岁就已破一品,入地一之境,驭剑六柄,离手剑杀人只在一念之间。纵绝武林前后六百年,绝不会再出现一个如洛剑七这般的人。
因为有他在,武林盟主的高位也只是虚无;因为有他在,造叶国新晋入一品境界的造叶三雄几乎被武林遗忘;因为有他在,华山、昆仑、齐云,只要是以剑闻名的名门大派,统统失去了武林中人的向往。他的名字就叫做剑七,他是以剑为生的人,偏偏孤僻、冷淡至此,不愿与任何人为伍。
洛剑七非死不可。
他不死,中原剑术便无盛兴之日。纵然他以一己之力将剑道向前推了一百年,他也必死无疑。但是,尽管整座江湖都下了杀他的决心,依然杀不了他。洛剑七几乎是无敌的。
江湖上流传极广的是他与江南绸缎庄富甲一方的解小爷有一段情谊,也不知是真是假。但至少洛剑七还是个男人,纵然他再孤身来去江湖,一往无前,也终究会败在某个女人的裙下。
洛剑七和一个女人结婚了,生下了一个女儿。
无敌的人终于出现了弱点。残阳城外,俗家名邓无双的老僧忽然截断掌中佛珠,向前抛去。
“洛剑七,你若是在此地自裁,我便保你妻女无忧。”邓无双冷冷道。
血衣剑客眼神凄厉残酷,不为所动,只是淡淡道:“把她们交出来。”
邓无双皱眉。而他身边的小个子黑衣人,则握着刀,如临大敌。洛剑七知道他,今日来围杀他的九人里,这个是年纪最小的,初入二品境界,自创了一套郭家刀,刀势狠厉,令人闻风丧胆。
“施国公麾下三百狐狸军被你尽数屠灭,如今又要以一敌九,你仍是不肯投降吗”邓无双一边问,一边悄悄看向洛剑七身后的山头之上,一名面带狐狸面具的男子,正拈弓搭箭。
“洛某的剑道,向来一往无前,不知道什么叫停下,也不知道什么叫投降。”浑身染血的洛剑七轻扬右手,六柄飞剑便聚拢在掌心,“以一敌百,以一敌九。不过就是数量罢了。”
“你们该不会真的以为……洛某只有这六把剑吧”
邓无双手中最后一颗佛珠落地。
洛剑七拖着沉重剑匣猛然飞扑。
地下黄沙中钻出三道黑影,城门内掠出一对剑客。
远山之上,带狐狸面具的男子一箭射出,破风穿云。
郭家刀客大吼一声,跳上前去,对着洛剑七当头劈来。
洛剑七身子忽然一沉,六柄飞剑四散开去,被早有准备的邓无双御起佛珠,一一击退。然而洛剑七并未就此停下,他的左手探进剑匣,抽出了一把剑。
一柄宽及两掌、长达五尺的巨剑,清鸣着冲出剑匣,剑意雄浑,剑身更是伟岸,仿佛仅是一剑在手,便足以开天辟地。
洛剑七沉声道:“洛神。”
造叶国残阳城外,有天神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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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剑七是心里只有剑的人。江湖征伐,他一往无前,也未尝一败。唯一的一次输,是他遇见了他的妻子。”乔溪仿佛在讲一个遥远的与己无关的故事,眼神清澈,声音动人,“他结了婚,生下了一个女儿,而后妻子就带着还未满月的小女儿,冒着风雪远走造叶。洛剑七追到了残阳城下,却不知道这根本就是江湖人士的算计。造叶三雄、武林盟主、飞狐城城主、河东双剑,合谋将他困在了造叶城下。以一敌九,九个江湖上首屈一指的强者,对付一个筋疲力尽的剑客。洛剑七虽然死,但并未枉死。六十年后,我帮他报了仇。每一个人,我都杀掉了他们的后人。既然他们不给洛剑七和他的女儿活路,那我也不需要给他们的后人活路。”
安晴浑身颤抖。
乔溪冲她柔柔一笑,笑意恬淡:“但是洛剑七的后人终究还是活了下来,在造叶国流离失所,受尽屈辱,但还是活了下来。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娘亲,但是她留给我的东西还在,她学不来剑术,却是个好木匠。”乔溪轻轻扬起木屐,踩了踩地面。
“娘亲没能亲手报的仇,我来报。娘亲死在了西凉,我就要那些害死娘亲生父的人,死在两浙。是不是很划算”
安晴摇了摇头,她一点都不觉得划算。害死洛剑七的又不是许棠离、郭峰、邓磊,他们只不过是因为承担了先辈的罪孽而避祸两浙,为何竟然连他们的后人也不放过
“小姑娘想得倒容易。洛千霞在造叶国挣扎数十年,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把我生了下来,却又母女离别。他们又有什么资格,堂堂正正地害死了一位真正的武林翘楚,衣冠整整地坐在两个王朝武林的最上方指点江山”乔溪咬牙切齿地冷笑,“我就是要杀了他们。许棠离孤僻潦倒,庞海为富不仁,邓磊躲入空门,我也要杀了他们。是他们的祖辈先无缘无故杀了洛剑七,我又为何不能无缘无故杀了他们”
“你与你的生母并未见面,你怎么知道你就是洛剑七的后人”安晴忽然问道。
乔溪的面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如果说之前她只是阴冷的话,现在的表情则是愤怒,而且并不是对其他人,而是对安晴的愤怒。安晴的质问,显然彻底戳中了她的死穴。
她一步一步走向安晴,不断缩短二人之间的距离。其实乔溪走得并不快,但是安晴一直站在原地,一步都没有挪动。
她听赵无安说过,多年以前,有个叫贺阑珊的姑娘,长得很像乔溪。乔溪的名字也很奇怪,大概是被人在桥下溪边发现,就地起名叫了乔溪。
乔溪曾经失去过一段记忆,这一点毫无疑问。但这记忆究竟是属于贺阑珊,还是属于洛剑七的孙女,无人可以确定。
“江湖中有人贪恋洛神遗物,我娘被他们囚禁后杀了。”乔溪冷冷道,“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是只要让我再见到他们,我一定不会留情。我会把他们全部杀死。”
“洛神遗物”安晴一怔,“可是,那不只是个传说吗……不对,你娘遇害,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第三十一章 六合孤山外,西子成洛神
晨光化作金箭,穿透了杭州城西的密林,一条幽静的羊肠小径蜿蜒其间。此刻,背着剑匣的赵无安正全力在林中狂奔。
他不是去追胡不喜的。事实上他也根本追不上。
乔溪为何笃定自己与死者有着杀亲之仇江新竹为何忽然死于狱中聂星庐明明不是凶手,却又为何今晨不惜越狱也要来到西湖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线索,那就是,让胡不喜确定聂星庐是凶手的,洛冠海房边被压出痕迹的芦苇草。
面前已出现横亘西湖的宝祐桥。赵无安停下脚步,站在桥头。他并没有刻意出声,但是一路行来的脚步声想必已经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断桥正中,一袭锦衣曳地,青丝如瀑的少女回过头来,望见赵无安,并未感到惊慌失措,而是遥遥地向他羞赧一笑,怀抱中捧一架绿松古琴。
赵无安下意识握紧拳头。最可怕的对手,永远不是穷凶极恶的恶徒,而是温文尔雅的雅士。
但是有些困难他必须跨过去。就像安晴这小姑娘,也勇于当面揭露乔溪。
他踏上了宝祐桥,缓缓开口。
“江新竹是中毒而亡,但是腹中只有些腐肉,查不到毒物,也就不明白是何人、在何种情境下下的毒,又是下了什么毒。其实腐肉本身就是毒。藏毒于蛊虫声中,以琴音控制蛊虫断裂身外甲壳,待虫子的身体在腹中腐烂,毒物也就会散逸而出,使人痛苦不堪,咬舌而亡。”赵无安如临大敌地看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那一晚,江新竹担心丈夫顶罪之事被发现,连夜从六和塔边乘船来到孤山,从后山台阶上绕行而上进入竹林,台阶距离湖心亭只有十几步距离,地势变化较快,站在竹林深处一开始无法看见灯光。这就导致我看见灯光之后,江新竹走到乔溪屋旁只花了一炷香。而你那一晚正坐在湖心亭正中抚琴,琴声时断时续,不像是正常的琴曲。后来想想,你正是在以琴音催动早就植入江新竹体内的蛊虫,使其放出毒素,毒死了被囚禁在狱中的江新竹。”
赵无安伸手握紧了剑匣的背绳,凉凉道:“姜彩衣,你煽动乔溪杀掉了其他八个人,自己则亲自抚琴,杀掉了江新竹。而后,你则坐着江新竹的小船,回到六和塔下,悠然离开。”
手捧绿松古琴的姜彩衣轻轻一笑:“不知自己背负了何种罪孽的人,就这样死去,也是种解脱。”
难得地,赵无安觉得有些愤怒:“罪孽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又会背负上什么罪孽”
“你真的相信她的那些说辞”姜彩衣笑着摇了摇头,“赵居士,你如此明察秋毫,为何会轻信他人江新竹骗你,也不过就是为了活命罢了。她并没有害死洛剑七,但是她成为了隐瞒这件事的人,她说了慌,也就背负了罪孽。”
赵无安猛地一愣,心神剧震。
“洛剑……七”赵无安呢喃着这个名字,眼底震惊之色分明。
姜彩衣以袖掩面,娇笑道:“很吃惊吧,赵居士乔溪她杀人,不是为了**,只是报仇罢了。偏偏,这根本就不是属于她的仇恨,这一份令洛剑七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的仇恨,是属于我的。”
赵无安倒退一步,收起眼中震惊神色,竭力保持着与往日无二的冷静,摇头道:“不可能。洛剑七的两个女儿,一个远嫁吐蕃,只生下了唯一一个儿子,另一个终生未嫁。当今在世的洛神传人,不可能是你。”
姜彩衣似乎是忍不住心中激动,哈哈大笑道:“远嫁吐蕃的那位,只生下了一个儿子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我为何姓姜,你难道还猜不到赵居士,你背后的剑匣,不就是洛神留下的飞剑么别人看不出,我还不明白吗”
震惊的神色再次出现在赵无安脸上。
吐蕃善力,如有一对龙凤胎出生,必然将女儿扔入冰冷河水,任其自生自灭,以求换来男孩强壮。
洛剑七一生孤独,恐怕只有解晖这一个朋友,而解晖有很多朋友,其中一个姓姜。
姜入海半生痴狂,不慕名利不入仕途,唯好烈酒一盏,醉梦巷陌,刀法亦是天下无双。直到后半生,生母去世,妻子和离,才幡然悔悟,毅然追随解晖提刀冲上战场,最终死于十六万大军围杀之中。终其一生,只是一刀一酒一友,全天下也没有几人能入姜入海的眼,唯独同为武痴,在剑道上一往无前的洛剑七,曾与姜入海对坐饮酒,很合他的意。
姜入海的后人曾至吐蕃搜寻洛剑七后人。据赵无安所知,是无功而返。但是眼前绰约灵动的姜彩衣,却在诉说另一个结局。
有一个父母都不姓姜的姜姓男子,曾偷偷躲在洛剑七女儿住处的河水旁,冒着寒冷风雪与吐蕃军队的搜查,捡回了被丢弃的女孩。
“我是在一座残桥边捡到的乔溪。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有一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被抓住,而她要去救他。我就告诉她,她记忆里的人是她的生母,已经被残忍杀害,而她这一生,都要为她的祖父,一个被称作洛神的人,报仇雪恨。”
赵无安皱起眉头,沉声道:“你那个时候,应该还很小。”
“是啊,我说不定比她还小呢。但你还记得江新竹说的话吗一个十岁的小女孩,也能派上大用场。”姜彩衣笑得千娇百媚,近乎癫狂,“姜入海一生并未留下子嗣,但他的结发之妻改嫁之后,让入赘的丈夫给孩子安了个姜姓。就是这个孩子,后来连夜赶到吐蕃的明华雪山下,把我给捡了回来,等我长大以后,告诉了我,关于那个男人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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