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饮江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烦局神游
安晴已经在门口鼓捣了半晌,无奈回头道:“打不开。”
赵无安无奈:“我老早就说过了,这是古墓的后门,从里面是打不开的。”
“难道我们要困死在里面”苏青荷问。
赵无安耸耸肩。本是重见天日,没想到最后还有一道难关。
然而尴尬的气氛还没蔓延开来,门忽然向内砰地打开。几人疑惑地向外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头发困成个包子,胡须凌乱,手里拿着把菜刀,杀气腾腾。
安晴面露尴尬之色:“……孔大叔”
站在门口的正是去世的孔修籍的生父孔百桑,此刻怒火冲冲,一见到安晴,却又崩溃般把刀一丢,跌坐在土地庙门口大哭起来,嚎声惊天动地。
一个大男人忽然这么很没气势地哭起来,其实大家心里都有几分明白是怎么回事。养育了十几年的爱子忽然惨死,任谁都无法接受,悲痛之余妻子埋怨丈夫几句,也是理所应当。被这么一激,气话也有了七分真,只怕孔父当即就想举着刀来寻仇,把害死儿子的凶手剁成肉泥。丧子的悲怆,对凶手的愠怒和恐惧,命运的冷酷一齐袭上心头,很少有人能在这种时候还保持冷静。
土地庙内,青鬼歪着脑袋,眼底罕见的涌动出悲伤情绪。土地庙外,已是不惑之年的男子嚎啕大哭,宛若三岁孩童。
安晴走上前两步,伸手放在孔百桑肩头,“大伯还请节哀顺变,修籍与安晴亦是好友,安晴一定倾尽所能,找出真凶,让修籍得以安息。”
赵无安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苏青荷提起右手,本想把青鬼带到孔父面前,指为凶手。手刚要动,却被人牢牢按住。低下头,原本合十双掌的赵无安,已把左手放了下来,不动声色按住了他。
苏青荷眼底闪过怒色,低声愠道:“你想干什么”
“你真的觉得他就是凶手”
苏青荷哼了一声,“就算并无证据,整个古墓里也只有他有嫌疑和时间,也有这样的身体条件去杀人,难道不是么”
赵无安转过头,神色复杂:“只有他有可能,所以就是他了只是因为迟到了,所以就是晚出发了”
苏青荷心神剧震:“你……”
赵无安说的是什么,他再明白不过了。
那是他祖父的过去。祖父为赢一场仗,前前后后算计了十三年,到了最后时刻,大军离敌人指挥府所在城池只差十五里,三万人苦等一支援军。援军抵达,便可大军开拨,攻破城池,立不世之功。
援军迟到了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已经足够善战的辽人埋葬掉三万人。
那场寄托了祖父毕生心血的决战,大宋血本无归。那以后祖父再无仕志,二十多年不曾再见当年率领援军奔赴战场的那位朋友,最后郁郁而终。
“有个人叫我送首词给你,”赵无安向门外走去,并未去看那跪地流泪的孔百桑,“词牌名叫鹊踏枝。开
第十一章 父母心
次日一早,赵无安就愉快地背着匣子来了县衙,温润得如同一个下放了学堂的翩翩公子。见两个看门衙役用疑惑的眼光看着自己,不敢轻易放行,当即便就要去一衙门一旁,击打那鸣冤鼓。
大门轰隆隆向里打开一条缝,安广茂无奈地探出头:“赵居士还是进来吧。”
本着小庙供不起大佛的心思,安广茂忧心忡忡地看着赵无安大摇大摆走进了县衙。
由于二十人丧生古墓,县衙里此刻显得十分清静,只有几个押司站在院子一角,商讨着这个小案如何如何。目前县里最大的案子当然是少年惨死,衙门投入许多精力,剩下的都交给这些押司一一分断了
苏青荷坐在正堂太师椅里,一手揉捏着发痛的眉心,一边埋案翻阅文书。安广茂的本意是让他睡在县衙正卧房,但苏青荷执意与捕快们住在一块,草草衣食,大早起来,便占了正堂办公。见安广茂进来,立刻就要起身让座,安广茂示意无妨。
苏青荷的官,本就比县令还大。他若是现在要去县令家卧房里坐着,估计县令也不敢反对。
赵无安也鬼头鬼脑探过来,苏青荷立马就拉下了脸,眉头皱起,显得十分无奈。
正堂里还坐着几个人,其中就有昨天痛哭流涕的孔修籍之父孔百桑,此刻坐在一张木椅子上,呆呆倚着墙壁出神。
正堂西侧坐着一对白衣夫妇,妻子正以袖掩面,抽抽搭搭,但仍能看出姿色不俗,她的夫君在一旁柔声安慰。剩下一个黑衣黑裤,系着红腰带的妇人,面色有些苍白,抱着胸靠在门边,默不作声。
安广茂悄声介绍:“那对白衣夫妇就是段恪序的父母,那个靠在门边的,是张瑾舟的姑姑。”
昨天三人的尸体被送回县衙,交由仵作验明。今日亲属们便依邀前来,领回自家孩子的尸体。
赵无安了然点头,好奇道:“孩子死了,父母不来衙门,反而是姑姑来领尸体”
乱嚼他人舌根显然不好,安广茂思量一阵,删繁就简道:“张瑾舟是庶出,父母和离后,就由没有子嗣的姑姑抚养。”
——“正是十年寒窗学成,足以报效养育之恩的年纪,却白白枉死”,这样的后半句,安广茂识趣地咽下了肚子,并未说出口。
赵无安正新奇着,后头又走进来一个驼着背的半小老头,胡子虬曲,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遥遥看见苏青荷堂而皇之坐在太师椅上,面露不悦。
苏青荷反应不慢,见小老头进来,立刻腾身让出位子,招呼道:“县令大人早。”
老县令闷闷哼了两声,权当回应,撇嘴道:“在苏佥事面前,大人可不敢当咯。”
苏青荷温润笑笑:“哪里。青荷小时候,还常受您指点,尊一声大人,应该的。”
县令摇摇晃晃坐上了太师椅,那边段恪序的父亲好不容易哄好了哭哭啼啼的妻子,站起身作揖道:“见过县令大人,小民今日如约而来,想领回我儿子的……,好入土为安。”饶是这样一个识大体、明是非的中年儒士,面对丧子之痛时,仍然有些失语难言。
县令把本来就细小的眼睛又眯了眯:“啊,你就是段邦才嗯,不错,不错,本官知道了。”
牛头不对马嘴的回应,名叫段邦才的中年儒士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是好。门扉边的黑衣妇人冷冷道:“许老头,我不管你肚子里在打什么鬼主意,一炷香之内,把我侄子给交出来。我张忱还是那句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不交,今天就让你爬着离开这厅堂。”
许县令竖起眉毛,喝了一声:“你敢。”但举目四顾,除了几位逝者亲属,赵无安和苏青荷都是冷眼旁观,安广茂也是假装糊涂,年轻衙役们大多在昨日死的一干二净,安抚费又是一大笔银子开销,现在全然没有悍奴给他撑腰,一时间面对这妇人,气焰弱了不少。
赵无安苦笑,今天是想来查查线索,不是来听这些生者胡言乱语。与安广茂道了声打扰,悄悄转出门外。初春天气仍然惬意,院中柳树上翠鸟啼鸣,回廊中柔风拂面。赵无安信步走着,想到了安晴,那么执拗要查案的少女,也不知今天是否来了县衙。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赵无安心想说曹操曹操到,苦笑着一回头,就看到苏青荷那张方正冷峻的脸。
赵无安:“……”
苏青荷皱起眉头:“大白天的你笑什么还笑得这么恶心。”
赵无安肃然正色。
苏青荷咳了两声,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昨天听你口气,似乎与家祖很熟。”
赵无安摇了摇头:“并非如此。我只是受人之托,来给你讲这个故事罢了。本来下山来清笛乡,就有这个想法,没想到你虽然举家搬走,却又被派了回来。”
“故事”苏青荷茫然,“若说是家祖当年那场战败,青荷早就听家中老仆说过,并非什么新鲜事——”
“当初援军之所以晚到,是为了救下一个被契丹铁骑踩踏的小村庄。”赵无安缓缓道,“你的祖父当年是大宋有名的策士,号称是善练兵、善急攻、善毒计的算无遗策之士,怎么会把如此重要的援军交给一个陌生的人所以,你祖父当年拜托的对象,是他的一个好朋友,一个称得上生死之交的朋友。”
苏青荷愕然。这样的事情,是第一次听说。他对祖父的印象还停留在很小的时候,那似乎是个身体弱不禁风,但仍然时时手持一把羽扇的文士。人们喊他苏老,尊为乡中智者,他也听过有关祖父的不少言论,却始终没能把那个文弱的耄耋老人,与人们口中运筹帷幄的苏长堤联系在一起。
第十二章 泪凝珠
赵无安认真起来的样子,其实看上去还是很懒。
他的眉眼依旧是那副倦怠的模样,带上仵作专用的羊皮手套,都显得不情不愿。
一把年纪的仵作弓着背眯着眼,脸上皱纹叠皱纹,见他这幅抗拒扭捏的模样,皱纹如涟漪般涌动起来:“后生莫要得寸进尺,给你验这尸体,还是看在苏大人的面子上。要不然,就是县老爷同意了,我这老头也决计不会放你进来。”
一讥一奉,就连小小县衙的仵作都如此纯熟,赵无安笑笑,不以为意。
苏青荷也不知是不是学刚才那妇人张忱的姿势,倚着门楣,悠悠向内望来。赵无安坚持要查看尸体,仿佛是信不过资历比他年纪还大的老仵作,在苏青荷看来,未免有多此一举之嫌。
赵无安微微用力,在尸体的小腹、大腿、胳臂内侧一一按过,又打开口腔检查了下。各部分肌肉都只是开始发硬,远没有到朽烂的地步,口中溢满猩红,显然是死前胸口曾遭重击,一切都对得上号。
赵无安回过头询问仵作:“依您之见,这些人死了多久了。”
仵作摆手道:“从发现时算来,不超过八个时辰。”
赵无安点点头,指了指所验的张瑾舟的尸体,道:“而这腐烂情况,也算得上十分缓慢了。就算现在是初春,尸体的腹部也早该隆起,各软骨处也应当软腻凹陷。但是现在看看——甚至只是微微发硬,有些许发青。”
回想起墓中青鬼那浑身青色的皮肤,赵无安没来由地觉得背后发凉。
该不会那与人为善的青鬼,真的是死后爬起来的僵尸吧
老仵作眼中浮现出震惊之色,显然是没想到一个年轻人对尸体变化会如此敏锐。他长长叹了口气,低头道:“我听说公子是佛家居士,果然是大智慧傍身。现在县衙里头就我一个仵作,小辈们也不是没有,只是大多还放在他处历练。这件蹊跷事,老身我是早就发现了,只是觉得过于匪夷所思,不敢多嘴,没想到佛门清静地的大智慧大金刚,还是能一眼看穿。老身这厢给陪个不是,居士一看便非凡人,如能拨云见日,也是清笛乡之幸。老身残躯无能,先行拜谢。”
说着,竟就要一头拜倒,赵无安赶紧在他肩下托了一掌:“前辈谬赞。晚辈定将庶竭驽钝,还世人以真相。”
苏青荷皱起眉头:“这么说,他们的死亡时间,还有待推敲”
“原本的想法,既然发现时尸体仍是新鲜的,那么想必之前被困许久,凶手也有可能在众人视线中失踪多时。”赵无安语气平静,却掩盖不住眼中神采奕奕,“但是既然腐烂程度与寻常不同,那么死亡时间,也就的确可能更早。如果他们在进入土地庙的当夜便死了,那么,清笛乡中的每一个人,都有逃脱不开的嫌疑。”
老仵作满眼震惊。刚刚觉得他是有大智慧的佛门居士,转眼他就把矛头指向了清笛乡中所有人,这份胆识气魄,老仵作生平仅见。
苏青荷点点头,颇为赞同:“我在经略府时,曾听说山南道有不少蛮族,能以特殊的方法将尸体保存,足月不腐,甚而可以自己行脚赶路。本来只是当做怪谈,不过保存尸体一事,确有可能。”
“但是古墓中并没有见到可以用来保存尸体的东西,青鬼也无法与之交流……”赵无安自语了一会,想到什么似的,又扭过头询问仵作:“他们的衣服呢”
尸体入县衙暂存,必然是赤身裸-体。仵作道:“除了张瑾舟的由他姑姑带走,其余的,都一并销毁了。”
赵无安感叹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转身就要出门,被拦在门口的苏青荷抬脚挡住:“就知道你要忘了脱手套。”
赵无安嘿嘿一笑,脱下手套甩回给仵作,扭头拉起门边的剑匣背在身上,就冲出了大门。
之前在二人好生安慰下,张忱总算是平复了心态,临走时也告知了赵无安所居之所。清笛乡本身也就不大,赵无安走出县衙,往东寻了两条街便找到了张忱所说的住处。
街边贾贩此起彼伏,两间轩昂酒楼当中,一条小巷清凉幽深,几乎无人进出,与外头的热闹截然相反。
赵无安孤身入巷。脚下道路由碎石铺就,令他回想起墓道中碎裂青砖,以及那之后闻川瑜的袭杀。
他与闻川瑜最后一次谈笑对坐,已经是十六年之前的事情。那时候二人都是稚嫩孩童,谈不上仇恨牵挂,哪里想到再次见面,就已是不死不休。
巷内屋檐紧密,可见人家之多。张忱所居尤为偏僻狭隘,此刻她已然换下爽利黑衣,穿了一袭襦裙倚门而坐,痴痴望着白日天空,像是在盼着一场春雨。
遥遥见到有人白衣而来,张忱起身理好衣裙,低眉而待。
来人浅笑温语道:“忱妹。”
张忱抬起头,来人正是县衙中那位温文尔雅,对待妻子如春风拂面的中年儒士,段邦才。
张忱眸凝春水,痴痴道:“舟儿都死了,你才知道要来。”
段邦才苦笑,摇开折扇,无奈道:“家中那位,也是让我无可奈何啊。她自从生了恪序,就身子虚浮,再也养不下胎。如今被恪序的死给一气,我想她也撑不了多时了吧。”
他抬眸望向张忱,眸中情意款款,“到时候,我就八抬大轿,将你明媒正娶进我段家。家中长辈们如敢有言语,我便为了你大义灭亲,杀母弑父,也不在话下。只要你不受委屈,什么都好。”
张忱埋怨道:“我不要你做出这种事情。我知道我进了段家,长辈们肯定要嘴碎,我也不在乎那些。就算再不受待见,只要我温良恭俭,遵从妇德,想来长辈们也不会横加刁难。”
段邦才眉眼含笑:“你倒确实比那个病弱女子来的更大家闺秀一些。”
张忱脸上微泛愠色,段邦才忙笑道:“好好好,不提她,不提她。我今天来看你,就是想问问,有没有什么缺的,总不能苦了我段家未来的正夫人。”
清笛乡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段邦才所在的段氏一族,族中有人在朝中做到四品大员,清笛乡一脉段家虽是旁支,但也鸡犬升天,在清笛乡堪称望族。
张忱无奈叹息道:“能缺什么,就是缺个踌躇满志的少年郎。”
段邦才眸中闪过一次异样,随即被他抹去。他轻抚张忱颤抖不息
第十三章 大丈夫
草草看过张瑾舟的遗物,眼看张忱就要泣不成声,赵无安也不多做叨扰,心下有了思量,便起身告辞。
走出张家小院,巷头两树桃杏争春,倏忽风来花落,点缀慵懒居士胜雪白衣。
赵无安心有所感,侧目望向巷口,安晴正缓缓而来。遥遥望见他,面上神色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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