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饮江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烦局神游
两个年轻的僧人面面相觑,忌惮于赵无安,大气都不敢出。
赵无安在慈恸的尸体前站了片刻,右手握紧剑匣的挂绳,心底默默诵了一遍大悲咒,转身出门。
冬日暖阳洒下,日渐西斜。毕竟是冬天,天总会黑得特别早,何况现在已是月末,夜长,难免梦多。
慈恸的别院角落里,杂乱堆放着大捆木材。冬日要燃火取暖时,想必这位住持就会以手持着斧子,谨慎地将这些木柴劈成细长的条状,再塞进炉中。
小院墙壁只有九尺高,木柴却堆到了足足六尺半。赵无安脚踩着那些木柴,维持住身体的平衡,慢慢向上攀爬。接近墙头时他深深吸了吸鼻子,隐约嗅到了什么。
墙头一块不起眼的瓦片上沾染着浅淡血迹。
赵无安心中一动,意识到找到了突破口。他翻身跃上墙头,四下打量了一下。右手西边是慈恸的院门,有一条小路引向水房。而东边的瓦片则与一间茅厕屋檐紧密相贴着,檐下两墙之间,有条一人宽的窄缝。
寺院向来注重清洁,因而茅厕并无太大异味。赵无安以手撑住屋檐,沉身下到两墙中间。院墙和茅厕的墙壁是连为一体的,因而此时赵无安背后便是堵实打实的墙壁。只要跳入这条窄缝,就几乎没人知道他是从慈恸房中出来的。
赵无安向前走去。
茅厕并不大,因而这堵墙壁也不过长达丈余,很快就走到了头。前头就是久达寺颇有名气的一处胜景,跃鲤池。
池塘不算大,也无繁杂装点,仅仅以岸边杂陈的几块奇石,与塘边鎏金庑顶的一座小亭相映成趣。
春来花草生长时,便常有红鲤自水中跃出,映衬得满池青荷,别有趣味。不过到了冬日,往往就冷清许多,即便是寺中僧人也不常来。安晴今年开春来久达寺,想来也是曾在这里赏过美景的。
赵无安现在可没什么赏景的心思。他疾步走到池塘边,俯身向下望去,果不其然,原本供锦鲤嬉戏玩耍的清澈池水,而今竟然隐隐泛有猩红颜色。
赵无安伸手按住池边尖石,纵身跃下池塘。
砰!
水花飞溅,惊走几尾游鱼,赵无安伸手在水底摸索。池塘很浅,只到赵无安的腰际,北端有小口,能引山下活水入池,因而一年四季,池水皆十分清澈。
但此时,因为这隐约的血色,整片池塘的水变得浑浊起来。赵无安拖动身体,向着池水中颜色最潋滟处走去。
冬水冰寒刺骨,赵无安在其中难以快速行动,只能咬着牙,强忍着发抖的身体,埋头在水中寻找着。
如果凶手要想不引起任何怀疑地离开,必然会在池塘中留下些什么!
艳红色的最深处,血已扑鼻。一塘清水浑浊不堪。
赵无安伸出十指在水底摸索,泥土嵌入指尖,仍不停歇。
终于,手指触摸到似乎是布片的东西,赵无安的心怦怦直跳,死死握住那块布,将之扯出水面。
他扯起了一件崭新的僧衣,衣袂沾泥,血色猩红。
说是崭新,不过是因为比之住持们身上常穿的缁衣,这一件不显残破罢了。其上密布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大多还鲜红未曾褪色,触目惊心。
赵无安面色不变,将血衣慎重叠起,转身亦步亦趋走向岸边。
踏上平地时,鞋子与下身衣衫早已湿透,赵无安心中暗叹一声,顾不得处理,只将血衣折叠平整,放在暗红剑匣之上。
&nb
第十章 来世再为师徒
赵无安其实并非没有猜到凶手的动机。若说行凶者是寺中僧人,那么原因只怕太过显而易见。
蜀地十愿僧,一直都是中原佛门的领航者。纵然他们常年闭门不出,纵然久达寺建成不久就接待了瓦兰国王,成天下名刹,纵然新任蜀地十愿僧只是些毛头小子——这依旧动摇不了蜀地十愿僧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佛门亦不例外。请香驱鬼超度做法,哪一样不得花钱说着出家人手不经铜银,但天下间哪有一间寺庙,是不花钱能撑得下去的空门并非无根之萍,纵使超脱红尘,也必立足世间,否则,便是无了生存之道。
唯有蜀地十愿僧,孤穷一世,投身于佛法经文间,穷则手持木钵祈求四方供养,达则开坛讲经普度天下众生。在天下人心中,大宋数万僧尼,再无一人,能比蜀地十愿僧,更近菩萨心肠。
天下众僧何能心悦诚服他们何尝不是憋着一口气,要与蜀地十愿僧论佛辩经,以证自己亦是虔诚之人
六位住持就是这样,承担着久达寺所有出家人的希望,踏上行途。
然而在蜀地,发现所谓的蜀地十愿僧不再是那十个发下过宏愿的老人,而是十个少年时,他们心中又是作何感想
更甚者,当他们竭尽全力依然辩不过这十个少年,又是作何感想
为何我会败在第一坛,而慈恸却能连闯七坛为何慈珑投身蜀地僧人,身为他的至交好友的慈玄却不出言阻止为何我久达寺枉为天下佛门领袖多年,却连区区蜀地少年的禅机也接不上
憎恨、后悔、嫉妒之心,悄然滋长。
所以,六位住持之中的任何一人杀了慈玄、慈恸,赵无安都不会惊讶。
让他惊讶的,是慈洪的眼神。
那如同求死一般的、修罗鬼众般的眼神,何以会出现在一个僧人身上
赵无安猛然撤回匣中剑意。
数十柄鸣声清冽的飞剑在触到慈洪衣衫的前一刻,刹那间飞散为万千水珠。慈洪衣衫尽湿。
赵无安嗓音凝涩道:“慈洪师叔……”
慈洪睚眦欲裂,大吼一声,一振手中禅杖,向着赵无安冲杀过来。
赵无安飞身后退,但已然来不及拉开距离,身陷入慈洪禅杖掀起的疾风之中。慈洪起手皆是杀招,禅杖直朝赵无安当胸戳来,被赵无安侧身闪过之后,又举过头顶,欲对其当头劈下。
赵无安甩出匣中剑气,临时阻住慈洪动作,险险地自禅杖之下逃窜出去,脚后跟已经抵到了小院的门槛。
花苑小得很,池塘就已占去大半面积,赵无安若是再退,必然离开这个偏院,暴露于他人视野之中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赵无安握紧剑匣的挂绳。直至此刻,他仍然不愿不由分说对慈洪出手。
因为慈洪的眼神实在过于可怖,以至于让他——这个曾从地狱边境挣扎而回的人,都感到困惑。
但若此时退出此地,无异于让他或慈洪师叔成为众矢之的,再也无颜在久达寺待下去。
心意已决,赵无安不退反进,御起全身气劲凝于头顶。赤手空拳向着那只沉重禅杖迎击上去。
慈洪眼底神色此刻终于松动。先前以池水对敌也就罢了,而今,竟是要以赤手空拳对上精钢禅杖
此子当真不怕死吗!
慈洪怒喝一声,手中禅杖犹如锋利刀剑,全力劈下!
赵无安眉眼恬淡。双掌带起自身汹涌气劲,如若七佛如来握起桶中放生锦鲤一般,向着慈洪掌中禅杖合握上去。
“赵无安你疯了!你就是个疯子!”慈洪声嘶力竭。
吉祥禅杖缠上万千气劲,紫电崩裂已然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密集气劲犹如青蛇般四方游移开去,袭向赵无安头顶。
赵无安则逆流而上,全身白衣轰然鼓起,掌中迸溅曙光。
我以此身为剑,肉身溯雷光。
砰!
二者还未相触,手掌与禅杖间的空气已然被压缩到了极致,直至距离逼近至三寸之处,彼此的接近几乎骤然停止。
禅杖每下一寸,都犹如以指钻冰,不仅疼痛难忍,进展更是缓慢。
慈洪脸色已然灰暗了不少,只是这一杖上头他可谓是花了毕生横练功夫,如今是不由分说,都要将这块铁锤般的禅杖砸到赵无安头上去,为此拼得个气断身死,也尽无所谓!
慈洪睚眦欲裂,赵无安脸色则更差。纵然身后有洛神剑匣剑意相助,要想赤手空拳接下这一杖也是困难非凡,而赵无安调动全身气劲集于掌心,实则已是凝聚在了手掌外三寸出,与操控气机离体,隔空驭剑,是换汤不换药,底子里一个道理。
只不过而今,并无神剑给他借力,一身内力,等于是直直打到了空中,如果不能将慈洪这一杖彻底弹回去,只怕自身内力便会耗散于空中,短时间内气力枯竭,再无还手之力。
天仙宗宗主肖东来因内力枯竭而死正是前车之鉴,而今赵无安又如何敢在与人生死对阵之时贸然用尽全身内力
不过是为了问清真相罢了。
全身内力尽数凝于双手之外,赵无安艰难问道:“慈洪师叔……为什么”
“为什么”慈洪仿佛听见了一个笑话,怒睁的眼瞳里倒映着赵无安惶惑不安的脸,“你何苦问我为什么,去问慈玄,去问慈恸,去问济玄方丈啊!”
赵无安心中一震:“方丈他……!”
慈洪阴阴地一笑,忽然加大力道,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知道你会来这里的,慈恸一死,以你的能力,一定能顺藤摸瓜到这片池塘,我早就等着了。”慈洪的声音阴沉得不属于人间,“我一定要杀死你,不是因为你害了别人,而是因为……”
吉祥禅杖似乎已经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道压制而开始弯曲,慈洪却依然没有停手的意思,拼命加大着手掌上的力道,显然是对赵无安不杀不休的架势。
赵无安眉头皱起:“是因为……”
“是因为……我的徒儿,他就是死在你的手里啊!!”慈洪怒吼着,吉祥禅杖砰地一声,从中间拦腰折断。
杖头猛然倒飞出去,砸在檐角,发出轰然巨响,一只蹲兽坠于地面,粉身碎骨。
慈洪已然到了不拼出个生死决不罢休的地步,手上持着半截断裂禅杖向着赵无安直戳过来。
绕是赵无安气劲浑厚,也不敢如此托大,手接锐器。他侧身闪过慈洪的直刺,又马不停蹄拖着剑匣飞退数步。
但慈洪总是很快就能追上。一退一进,速度总归有所差别,更何况慈洪的内力只怕在四品之上,而今更是已入癫狂之境。
“还我徒儿宏宁命来!”慈洪以断裂禅杖作剑,凛然直刺而来,已然是不顾生死,但求一战的架势。
赵无安别无他法,驭剑出匣。
修长苏幕遮握于手中。赵无安持剑轻喃:“断情。”
一道清冽剑鸣自苏幕遮体内传出,清澈剑光涤荡一池昏红血水。
慈洪狰狞道:“你果然会武!一直藏掖武艺,混迹于久达寺中,意欲何为!”
内力已所剩无几,如果赵无安不想被慈洪在这里耗得气竭而亡的话,就只有还击。
赵无安手持苏幕遮飞出,与慈洪对过剑招。
当年北斗七贤之中,若说洛剑七是对剑道理会最深之人,严道
第十一章 菩萨
久达寺后山地势高耸,顶峰之上有座七层浮屠,唤作罪莲塔。每日清晨,塔中都有巨钟长鸣三声,声音从山巅传到山脚,清晰可闻。
罪莲塔大门紧闭,小沙弥德炳举着个比他人还高的扫帚,清扫着塔前落叶。除去风声沙沙,树叶彼此摩挲,此地万籁俱寂,清寒入骨。
德炳身后的小路上,有人白衣背匣疾步而来。
湿透的鞋子踏在青石板上,掀起哒哒的响声,犹如风中鸣笛。
听见了异常响动,德炳疑惑地回过头去,没想到刚一回头,那之前还在山路上的人就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好快!
德炳往后退了一步,与那人擦肩而过时,才发现那个白衣人,竟然是一直以来最为懒散的赵无安。
与德炳的相遇并没有阻碍赵无安的前进,微微一顿之后,连看也没看德炳一眼,赵无安继续疾步向着罪莲塔冲去。
被他抛在身后的德炳一脸疑惑,摸了摸圆润的小光头,不明所以地自言自语道:“赵师兄什么时候也能跑这么快了难道塔里面……有什么好吃的”
不过多想这些也没用,哪次赵无安有了好吃的,不会想到分他一口德炳对于这点,最是放心不过,当下便暂时放下心头疑惑,埋头继续一心一意地清扫起地面落叶来。
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山下又跑上来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这汉子一身奇异装束,不似汉人,跑得气喘吁吁,面色通红。
德炳有些奇怪:“怎么一个个都往这边跑……哎,你是上午那个叔叔”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杨虎牢来不及答话,只能一个劲地点头。
今天清晨,瓦兰公主段桃鲤带着二十护卫,不远千里前来久达寺,至济玄方丈处,恳求能遍查寺庙内外,以寻找当年父王失踪的线索。
助人造化是佛家之根本,济玄方丈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而这群瓦兰人,虽然行事难免有些粗鲁,骨子里却确实都是善良之人。
眼前这个杨虎牢就是个最为明显的例子,德炳今天中午就亲眼看见他为了一把断掉的锁,跑到天王殿里头去找正打着瞌睡的慈效师叔赔礼道歉,偿还了钱财之后,还一个劲地磕头,唯恐在礼节上怠慢了些许。
虽然对瓦兰了解不多,但德炳也曾听师兄们讲过,那个在遥远南方的神秘国度,举国皆信奉大乘佛法,是当今世上难得的诞莲之国。
出于这一点,小沙弥本就对瓦兰人很有好感,短短半天时间里,更是亲眼见证了这些瓦兰人的许多诚恳举动,再加上他们那位公主国色天香,犹如仙子一般,德炳心里头对于这些异国他乡的来客可真是喜欢得不能再喜欢。
因此他也乐意权且放一放手上的活计,和这杨虎牢搭话。
“你跑来这里干什么呀我刚才看到赵师兄也进去了,是里面有什么好东西吗”
杨虎牢大口大口喘着气,好半天,才摇头道:“俺看不像。有个秃驴……不是,高僧,想杀赵居士,俺……俺把他给……杀了。”
原本只是想聊聊天的德炳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话,吓得松开了手里的扫帚,结果被帚柄一下子砸到光亮的额头上,痛得他惊叫一声。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