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饮江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烦局神游
只这一眼,徐荣便明白,他不能就这么逃跑了。
一样的装束,一样的悄无声息,跟随在你的身后,沉默无声地夺走你的性命。
若不是赵无安的剑匣报警,徐荣险些再一次着了这些人的道。
上一次遇袭,死去的是他的兄弟袍泽,他的师长下属。逃出来的是他自己,是他一直爱慕的青娘。
这一次遇袭,青娘不在身边,袍泽已赴黄泉,飞鹊营中只剩下了他。
这一次遇袭,他不想也不能仓皇而逃,这一次,他不愿也不甘苟且偷生。
他是飞鹊营的人,只要他生一天,就该为那些死去的兄弟战友袍泽,出一分血性。
徐荣松开了扶着代楼桑榆的手。
其实,就算不用他搀扶,代楼桑榆也已能够自己前进了。长期生活在万虫噬身的疼痛之中,即使是双肩被撕裂,对代楼桑榆而言算不上多大的痛苦。
徐荣又提起了他的枪,打开了腰间佩刀的刀镡。
“我去去便回。”
他像是哪本评书里头行侠仗义的英雄好汉似的,扭头对赵无安丢下了这么一句话。
便怒吼着杀入了那群兵士之中。
安晴倒吸了一口凉气,奔逃的脚步也不由得缓了一缓,讶然道:“他这是疯了吗!”
“不是他疯了……算了,他就是疯了。”赵无安慵懒的眉角挂起一丝恼意,“按在客栈里遇到的来看,那帮追兵的武功稀松得很,我猜徐荣全身而退不成问题。”
说着这样的话,他的脚步倒是丝毫不停,转眼就裹挟着代楼桑榆与安晴跑出几十尺远。安晴回头时,几乎已经看不见徐荣的背影,只能见到无数尖刀起起落落,长枪进进出出。
“你这是在睁眼说瞎话吧……”回想起几次相遇,徐荣都奋不顾身地保护着一些人,安晴的声音里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哭腔。
赵无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是被包围了,强突也不是不可行,但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听过没有”
“但是徐荣他会死啊!赵无安,你到底还要冷漠到什么时候!是不是与你相关的人的命就比金子还重要,而你觉得与你无关的人命,就可以弃之不顾!”安晴含着泪质问道。
赵无安低低反问道:“不然呢”
安晴被噎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急匆匆奔出了几十丈的距离,面前似乎是一座半断的悬崖,并不太深,最高处也仅有十五尺左右,由南向北逐渐走低,与其说是断崖,倒更像是与这座岐荒山走向相悖的一片山坡。
第十七章 一些人
即便是在千奇百怪、令人匪夷所思的江湖传闻之中,飞剑之术也一直是玄之又玄的功夫。若是绕剑弹指,吐去吸来,杂耍一般的功夫,倒还能在街头巷尾见到几手,但谈及那弹指间取人头颅,乃至御剑飞行之术,则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夸远莫邪虽则双腿残废,多少年来却始终不曾荒废过对中原及其周边四朝武学的研究,夸远家所藏四千卷武库书,他十六岁前就已尽数翻阅完毕。
然而即便是以他之博览群书,也仅曾在书中见过一次,有关飞剑的故事。
史载雍熙三年,造叶国残阳城外,曾有天剑出世。
当是时,天荡云阔,残阳城上空万顷流霞,顷刻散尽。
六柄飞剑环绕无名剑客身侧,以一敌九,未有丝毫落于下风。
那是一本记载颇为详实著作,笔者也曾是武林中名动一方的剑豪,按理说不会出现不符实际的描绘。
关于此事,夸远莫邪也进行了诸多考证,却除此书之外,再无任何线索。纵然这位执笔之人已是纵横江湖数年的老资历,夸远莫邪也是不信远多过相信。此后数年,他又阅览过无数典籍,再无一本提到飞剑之术。
久而久之,夸远莫邪也就逐渐忘怀了这一仙人般的术法。
然而就在今日,赵无安却脚踏洛神赋,穿过流云而来。
那袭迎风鼓荡的白袍填满了夸远莫邪的眼瞳。
在他身后,推着轮椅的大巫咸,缓缓松开了自己握着轮椅的手。
“夸远公子,来者不善。”苍老的声音自夸远莫邪背后响起。
夸远莫邪微微愣了一愣,回过神来,失色的瞳孔中重又有焰火引燃。他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眉眼之间已然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惊讶神色。
“那是自然。善者不来。”
数百苗疆将士们都情不自禁地仰起了头颅,遥遥望向半空中那个飘逸的御剑身影。在他们的印象之中,还未曾出现过这样的敌人。
所以一时之间,即便是骁勇善战的苗族战士,也不知所措了起来。
而事实上,这也是御剑之术,时隔四十余年,重现于这片江湖之上。也不知战死于残阳城外的洛剑七,看见这幅景象,会是作何感想。
江湖不老,一代儿女去,一代儿女生。
赵无安捏指为剑诀,自空中遥遥一挥,降下一道惊雷。
一剑而下,便是漫天云霞失色,四合**化雷霆。
而半空之中,也是响起了一道果决的声音。
“菩萨蛮、苏幕遮、鹊踏枝、虞美人、白头翁、采桑子!”
采桑子与苏幕遮勾出的日月辉光自身后乍现,转瞬便化作流光分为左右袭向夸远莫邪,厚重难当的菩萨蛮则裹挟风雷之势自云霄直坠而下,摩擦着空气,引出赫赫风声。
白头翁织出一片浩荡青光,虞美人自青光之中暗匿杀机。
仅剩的那一只鹊踏枝,却由赵无安右手捏成的剑诀牵引,仿佛生根一般,牢牢凝结在他右手前方一尺处,汹涌剑意凝蓄。
晋入二品之后,赵无安对驭剑之术的理解可谓是再上了一个层次。而今六剑齐出,对他而言虽然亦是超出了原本所能承受的界限,但以右手生出气劲隔空控制鹊踏枝,便如同将此剑握在手里,实则仅驭五剑于外。
借助此等方法,赵无安总算是实现了六剑齐出。也因此彻彻底底震慑到了端坐在轮椅之上的夸远莫邪。
那可是飞剑之术!
曾几何时仅在书中惊鸿一现的神秘武学,而今以分毫不差甚至是更胜一筹的姿态,出现在夸远莫邪面前。
夸远莫邪鲜红的嘴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着,两瞳缩得极小,却从其中透出极为锐利的光。苍白的脸颊,甚至因看见赵无安而微微红润了几分。
直到赵无安与他的距离仅剩一丈之时,他似乎都还沉浸在这令人激动的场面之中,难以自拔。
夸远莫邪身后的老人长叹了一声:“公子,此人是来取您性命的。”
大巫咸所言不差,赵无安心中所打的便是擒贼先擒王的主意。虽说不至于将夸远莫邪直接杀死,但通过要挟他来达到全身而退的目的,并不算难。
更何况,而今的岐荒山,局势愈发扑朔迷离。
东方的锁甲军与西边断崖之下的苗族勇者们,无论从装束还是作战策略都大相庭径,显然不是同一支军队。但苗疆之中势力虽多,有能力掌兵的却不过寥寥几家,难道那一支锁甲军,是代楼暮云派来的不成
心有疑惑,不代表手下留情。
菩萨蛮如同一道铁闸,把赵无安和夸远莫邪拦在一边,挡住了三百名英勇无畏的苗疆战士。
最前头的苏幕遮与采桑子,则从两侧袭向夸远莫邪。
虽然飞剑令人意外,但自始至终,夸远莫邪未有丝毫恐惧之情。
就在双剑即将刺入夸远莫邪肩头之时,这位久负盛名的残废苗疆公子前方地面的泥土之中,钻出两道黑影。
电光火石。
锋锐无两的采桑子与苏幕遮便纷纷偏离了轨迹,向两边荡开去。赵无安及时收束心神,又将二剑收回掌控,同时再御剑前进一尺。
两只青蛇般大小的蜈蚣出现在了夸远莫邪面前,面朝着赵无安。猩红的口中满是手指大小的尖锐倒牙,百只铁足不住伸缩,夭矫灵动,头角峥嵘。
它们的身子已钻出泥土四尺有余,下半截却仍然埋在泥土之中,不知埋了多深。
赵无安对此并不意外。
在汉人眼中,苗人可驱虫驭兽,全身上下萦绕着数不清的谜团。对于曾在苗疆生活过的赵无安而言,这迷雾虽然没那么深,但也足证这些苗人俱身怀异能。
身侧十尺遍布毒虫的代楼桑榆便是个最好的例子。在使毒方面,夸远家虽然没有代楼家那么高超的技艺,却也绝对不负苗人之名。
两剑方去,紧跟着便是三剑齐出。虞美人与白头翁一正一奇,在浩荡青光掩映下杀向夸远莫邪。
赵无安则果断地从洛神赋上一跃而下,一抬手,便看似随意地将鹊踏枝投掷了出去。
而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握住了那柄刚要失势下坠的五尺巨剑,一转身,便将其送回了放在地面上的暗红剑匣。
再然后,他脚步不停,抢上一步,稳稳地接住了从半空中坠落而下的安晴。几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鹊踏枝甚至还未飞出去一丈。
安晴懵懵懂懂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赵无安恬淡道:“救生。”
话音一落,洛神剑匣剑气外放,赵无安周身十丈土地瞬息炸裂。
飞沙走石,地崩云散。
夸远莫邪脸色终于一变。而他身后的老者,面具之下,花白的长须似乎也微微颤动了一下。
翻滚的沙尘一瞬间就遮住了安晴的视线。她在粉尘中咳嗽了几声,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已然坐在了洛神剑匣之上
第十八章 跨遍千军皆可杀
最终,夸远莫邪仍是退兵了。
轮椅的辘辘声中,夸远家麾下锐不可当的三百士兵集结成阵向西退却。大巫咸慕容祝仍是如来时那般以手握着夸远莫邪的轮椅,但其中所蕴含的意味却从顺从变成了威胁。
岐荒山残阳如血,断崖在暮色之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座孤峭的山峰。浅草地上有几只彩蝶翩翩而来,绕过那些苗疆士兵的双肩。
赵无安白衣飘动,洛神剑匣上又平添一道斑驳痕迹。晚风呼啸,面前的岐荒山安静若死。
他却忽然跪倒于剑匣边,闭上双目,从不束起的黑发在风中胡乱飘扬。
那些苗疆的战士们一一自他身边走过,投来的目光大多带着些许忌惮和好奇。
毕竟这个人曾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山头御剑而来,纵然不是仙人,只怕也所差无几。现在却跪坐于此地,显得如此落寞。
安晴匆匆跑上前去,关切地半跪在他身边,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赵无安深深叹了口气。
“三百换二,我是胜了还是输了”赵无安仍旧闭着眼睛,虽然脸微微侧向安晴,却仍像是在喃喃自语。
安晴愣了一愣。
先前赵无安带她御剑飞奔之时,安晴并不知赵无安想做什么,只道他是抛弃了徐荣兀自逃生。
而如今断崖之下,原本士气高涨欲杀上岐荒山的三百苗人却尽数保全了性命。这些人与赵无安素不相识,赵无安也本无保护他们的义务。
但他却宁可抛下代楼桑榆与徐荣,也要亲自御剑赶来,阻止这一场短兵相接。
“既然此处的三百人是夸远莫邪布下的口袋,而最能代表代楼家势力的代楼桑榆又与我们在一起,也就是说,那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板甲军,绝不会隶属于这二人名下。”
说到此处,赵无安终于睁开了眼睛,侧目望着安晴。此时夕阳坠入他瞳中,似有金焰重燃,掀起万千波澜。
“也就是说,他们会杀了徐荣和桑榆,不会手下留情。”
“我欲救这三百生,就必须让那二人赴死。”
安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赵无安低下头颅,伸出手撑着剑匣,摇摇晃晃站起了身。
“很可笑吧才刚刚把她从客栈救出来,一转眼却又将她丢在了深山。”赵无安颇有些自嘲地轻笑了起来,“安晴,有些时候,我是不是很不讲道理”
安晴怔了半晌,低下头思考了好一会,才闷闷道:“你有你自己的道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何必要在意别人怎么看”
赵无安沉默了好一会,摇了摇头。
“我欲救生,便是三百换二。我欲渡生,便是为了二十九条性命,不远万里来寻代楼暮云一战。我欲护生,便是断案缉凶,清净此世罪恶。我欲成仁,却非得再要这天下无安。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矛盾得很。”
安晴急忙道:“但那些事情都是不冲突的呀!”
赵无安瞥了她一眼,“其实,我本非我。那个欲肃清此世罪恶,济世救生之人,与赵无安,并不是一个人。”
安晴傻了眼:“这是什么意思!”
“走吧。”
赵无安却再没了说话的心思。
然而等他刚一转过身,却又止住了步子。
苗疆的大巫咸,慕容祝,去而复返,站在了赵无安与安晴的面前。
“独山玉,不在你们身上吧”慕容祝开门见山道。
赵无安别在身后的手暗暗握住了剑匣的背绳。
慕容祝追问道:“明明还有人躲在岐荒山里头,为什么不去救他”
“来不及了。”赵无安的声音很是僵硬。
慕容祝顿了一下,而后了然道:“拿得起放得下,确实是很值得挑战苗王的人。只不过,若是让那块玉玦落到汉人手里,对我们影响可不小,还望阁下审慎思量。”
“你的意思是让我再回去一趟”赵无安把眼睛眯成一条细长的缝,眉毛懒懒地垂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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