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饮江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烦局神游
其实在第一次为他压制体内经脉时,柳四爷就已告诉过他了,自己的三山断骨乃是绝脉,世间断无医治之法,只能以神兵自身意蕴压制,即便如此,仍可说是命悬一线。
所以多少年来,莫稻始终勤勤恳恳,一为报答柳家救命之恩,二为自己也能在这世上活出一个道理来。
如今柳叶山庄已不再存于世,莫稻也注定命不久矣,李凰来离开时虽则还留下了不少银两,但莫稻都没了捡拾的心思。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柳叶山庄,所以他又回了福州。
阔别多日,福州城依然如开春时一样热闹非凡。入城的队伍排得长长的,一直延伸到半里开外,其间更是有着果蔬摊贩与商贾猎户各色人等。
福州人口众多,入城检查不苛刻却严密,故而队伍进展得极慢。身份悬殊的人们各自从马车上毛驴上走下来,在城边茶馆喝一口水,甚至是席地而坐,素不相识的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不分天南地北地闲聊了起来。
推了一车咸鱼的渔夫爽朗地送了周围每人三条用海盐腌得正当吃的鱼,枣贩子揭开自己枣车上的麻布,招呼所有人都来上几颗,甚至有架镀了金纹的香轿里头,也有位千金小姐差了仆人送出来些瓜果,供路人解渴。
背着空空行囊的莫稻夹杂在人群之中,独行至此,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落寞。
仿佛过去十七年,他的人生只如一滴墨水般消融在池中。
他不是那位笔耕不辍的书圣羲之,亦不能仅靠一滴墨水,化出整池乌黑。
日头正盛,莫稻提包入城。
城内车水马龙,人潮熙攘。
福州城,一直以来便是如此喧嚣。不因他离去几日,而变得冷清半分。
整整一个上午,莫稻如同无头苍蝇般在城内四处乱串,却连要去向何方也不明白。直到午后来临,他才意识到,自己若要去柳叶山庄,又得继续出城。
想明白这一点,他长叹一声,意识到自己是有多么愚钝。
背着行囊向北门走去,路过市集之时,却见原本拉得松散疏长的人群聚成了个大圆,外头的人不住向内仰着脖子张望,偶有人指指点点,但都是低声交谈,脸上俱是不敢多言的神色,似乎当中正在发生着什么大事。
莫稻顿住脚步,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想要一探究竟。
自与李凰来分离后,他数日以来便只顾着顺原路回返,路上之所见所闻,而今竟是一件也回想不起来。
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抵达了出发的地点,莫稻这一次,终于对在他身边发生的事情起了一丝兴趣。
他弓着瘦骨嶙峋的背,挤进了人群。前头的人已经攒聚得十分密集了,但莫稻似乎是魔怔了一般,执意要看个究竟,一面不住向周围人道着抱歉,一面慢慢挤入了人群的中心。
而当他终于来到了一群人的最前端时,眼前所见之景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若说那是一座高台,其实并不恰当,因为它仅仅比地面高出一尺,寻常人一迈步便能踏上去。
而现在,高台之上却只有两人。
一人手提屠刀,左手握酒盏,另一人双臂缚于身后,半跪于地,身着囚衣。
在看到那个人的瞬间,莫稻两眼一缩,面色刹那间变得灰白若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台上那个将赴黄泉的囚犯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轻轻抬起了下垂的头,向着莫稻看了过来。
人群之中,他一眼便看见了莫稻,就如莫稻一眼便看见了他。
一切好似某种注定。
莫稻慌了神。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自己昔日信任有加、对之毕恭毕敬的少主,转眼就沦为了阶下囚。
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身为柳叶山庄年轻的大管家,八面玲珑,身为江湖浮萍,却飘荡不知所之。
就在他慌乱不已的时候,人群之中传来了一个威严的声音:“死囚柳停雷,自扬州奔逃至此,为本官所缚。而今验明正身,午时已到,行刑!”
此言如一道惊雷自莫稻脑海之中劈过。
刑台之上,柳停雷轻薄的唇竟然勾起了一个微妙的弧度。
莫稻立刻就明白了这个笑容的意思。
他不惧死。
柳叶山庄或却有罪孽,而身为二少主的他却一生无过,惨遭陷害。他不怕死,只是死得冤枉。
刽子手闻言,高扬起脖子,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又一把将酒盏摔在地上,双目血红地举起了刀。
莫稻张了张嘴,却发觉自己的声音是如此喑哑不出。
人群之中渐起了低沉的惊呼声。但因为早就知道结局,并无人惊恐,只是稍稍有些慌乱。
莫稻的心却煎熬地难以忍受。
他不知道一路行来,柳停雷遭遇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因何获罪,被何人陷害,更不知柳停雷背上那对他而言关乎性命的刀,去了哪里。
但柳停雷乃是他服侍了十七年的柳叶山庄二少主,柳家未来的当家。
大少爷赤身**死在深山之中,大小姐当着他的面撞柱而亡,三少爷则自刎于庭中。好好一个庄园,已然四分五裂,十不存一。
而一把屠刀即将落在柳停雷的脖颈上。
第二十二章 为何
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翻过了初入苗疆那些坎坷山路,如今展现在面前的是被群山环绕的一片小小平原。
放眼望去,四周尽是平坦的青草地,点缀着珍珠般的水洼,再配上这云瑞风清的天色,令人的心境不由轻快了起来。
飞鹊营的将士却没有因这景色而感到丝毫的轻松。
当最后一道山峰的阴影即将从众人头顶散去之时,徐荣终于勒马回缰,阴着脸对赵无安道:“只能到这里了,前面请你们自己走。”
毕竟一直以来,飞鹊营都是在苗疆暗中行军,之所以没能被发现,除了他们自身军纪严明之外,苗疆多变的山势也功不可没。
而再向前,便是苗疆王庭,附近百里之内水草丰沃,再无群山可掩映踪迹,飞鹊营若要潜藏行踪,也是不可能继续向前了。
赵无安没有丝毫不满,行云流水般顺从地下了马,还对着徐荣作了一揖:“多谢款待。”
徐荣目光阴冷地看着他,“这一次的确是我们错了。但大宋的军人绝不会就此妥协,苗疆也别妄图裂土分邦。”
“那怎么至于”赵无安皮笑肉不笑地赔笑道,“细说起来,你们飞鹊营如今进退维谷,其实也挺惨的吧”
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徐荣沉默不语。万里晴空本是一碧如洗,高大的山石却遥遥挡在他的头顶,投下一片阴翳。
领受如此艰难的使命,牺牲了无数兄弟才得以走到这一步,夺走了苗人视为至宝的玉玦,却被告知一无所获。
而本来作为先遣军潜入苗疆的飞鹊营两千士兵,也因为没有直接证据而不能主动出击,只能继续龟缩在他人的领土之上,等待将首的下一个命令。若是强行攻取苗疆王庭,以两千之数对上八千苗疆勇士,飞鹊营也必然有去无回。
他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身为军人,从命乃是天职。就算本意不愿,我也仍是骗了你们,抱歉。”
赵无安摇了摇头,“无妨。飞鹊营如今是进退两难的处境,如果你诚意悔过,我倒是可以帮你。”
“帮我”徐荣皱起了眉头。在他看来,赵无安可还没有善良到仇将恩报的地步。
“宋人的意愿,无非就是扑灭苗人的封王自立之心。而在代楼暮云气焰如日中天的现在,已是非强兵而不能制止,没错吧”
徐荣坦诚地点了点头。的确,若非代楼暮云已经强大到令大宋王朝都感到恐惧的地步,上头也不会命他潜入进来,试图从内部瓦解这个民族。
“我这次来苗疆,本意就是要与代楼暮云决战。这一点,初见之时我也未曾如实相告,所以我们算扯平了。”赵无安的语气出人意料地平和,“若是我能胜过代楼暮云,便让他发誓不再称王,如此一来,大宋也算可安心了吧你们也不必身怀必死之志在苗疆苟且度日了。”
徐荣怔住了,好半天才道:“可是,仅仅一面之词……”
“别被那个凶神恶煞的传言给吓到了,代楼暮云言出必践。”赵无安斩钉截铁。
徐荣的神色黯然下来,握着缰绳的手却微不可查地紧了紧。
良久,他才低声道:“徐荣代飞鹊营二千四百将士拜谢。”
赵无安正色道:“我是个居士,救生罢了。”
说完,他便再也不去看徐荣,以及那些日夜行军早已疲惫不堪的士卒一眼,径自转身,紧了紧身上的剑匣。
“走吧。”他轻声道。
代楼桑榆立刻蹦跳着跟在了他身后。安晴愣了半晌,见赵无安已然毫不停顿地走远了,这才懵懂地追了上去。
“赵居士!”徐荣忽然大声喊道。
赵无安并未回头,只是悠悠地抬起了手,自顾自向前走去。
骑在马上的徐荣咬了咬牙,眉尖蹙起,脸上却忽然涌起一股坚毅神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他伸手,从护心镜中掏出了那块日夜携带着的玉玦,用尽全身力气,向赵无安抛了过去。
“受命而为,实非无奈。来日若能在苗疆之外重逢,徐荣甘愿自罚三杯!”
青天白日之下,苗疆百里平原之上,徐荣声若洪钟,字字千钧。
玉玦在空中划出银月般的弧度,被赵无安稳稳接住,不动声色地收入袖中。
徐荣的喊话当然也一字不落地传入了他耳朵里,回想起那个大腹便便的善刀胖子,赵无安不由轻笑道:“三杯怎么够,至少得三百杯。”
代楼桑榆的眼睛忽然一亮,竖起指头,炫耀似的背道:“会须一饮三百杯!”
安晴抓了抓辫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赵无安头也不回。
“我只是觉得,越来越看不懂你们男人了。”安晴按住了头,“真让人头大啊。”
安晴的感叹还未结束,辽辽平原之上,便有一骑绝尘而来。
马身通体银白,四蹄乌黑,一望便知不是凡品。苗疆少马,尤其是此人所骑的白玉踏雷骢,只怕是倾尽全疆之力,也找不出第二匹。
骑在马上的人却没那么风光,以一袭麻布袍子裹住身体,兜帽将脸遮的严严实实。渐趋渐近之时,几人才注意到他的兜帽中有几根散落的华发。
只是远远地看见那匹马,代楼桑榆就高兴了起来:“是仡伯。”
“他还没死啊”赵无安不假思索地问。
饶是不拘小节的代楼桑榆,听了赵无安这话,脸上也一下子浮现出不快的神色,气呼呼地剜了一眼赵无安。显然那名被称作仡伯的人,对她而言极为重要。
安晴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功夫,赵无安已是走到了两人前方几步,如释重负道:“不过既然见到了他,也就意味着我总算到了苗疆王庭了吧。”
王庭就在十里之外,今日天高云阔,的确是一眼望去,便
第二十三章 沧海付东流
剑起。
不需要任何铺垫,也再无什么起手前的预告、暖场的赫赫声势。出剑,便是一切。
那两句对彼此的质询就已是唯一的宣告,那匹乌蹄骏马的嘶鸣声就已是开战的号角。
甚至连对视也不再需要。身处楼底的赵无安,根本看不见楼顶上代楼暮云的眼神。
四方苗寨并无城墙,登云楼就已是至高的建筑,俯瞰四野。
赵无安如一道陆地龙卷,自马背上扶摇而起,几道轻灵剑光也在那时,自洛神剑匣中呼啸而出。
仍旧手握着酒樽的代楼暮云似乎仍改不了话痨的毛病,直至此刻仍看着杯中的清亮酒液喃喃自语:“等了十二年,你终于回来找我了。这还是第一次呢。”
“被我当做困兽一般折磨,未有任何准备便把你踢进了蛊坑,还毒杀你一路上萍水相逢的所有女人。那是二十九还是三十个无论如何,你现在一定对我恨之入骨吧”
他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压抑阴沉,却又带着种令人感到奇怪的乐趣。仿佛你听着他的笑声,你也会不知不觉地笑起来。
“赵无安啊赵无安,你可真是,有趣得紧。”
天高云淡,一抹白衣翩若惊鸿,自旱地拔起而上。
登云楼七层,于赵无安而言如履平地。不过弹指之间,七层檐板在他脚下一一踏过,一袭白衣也随之映在了在代楼暮云的瞳中。
剑破!
采桑子、苏幕遮与鹊踏枝率先袭向了悠然自得地站在楼顶的代楼暮云,出手便是凛冽杀气,未有丝毫掩饰。
而赵无安,也不再掩饰自己的任何东西。
一头未束的长发,本就已颇引人注目。而在内力激荡之下,那长发更是胡乱地扬起,在他身后四散飘舞。
洛神剑匣剑意盎然,虽是个四方的匣子,给人压迫之感却不亚于一柄三尺青峰。
“很好,很好。看来你已经学会,该如何打人了。”
剑至眼前,代楼暮云也没有丝毫闪躲的意思,只是握着酒杯笑了起来。
下一刻,剑影穿透了他的身躯。
而在那时,原本兀自站立的“代楼暮云”如琉璃般骤然碎裂,五彩缤纷的光影自赵无安面前轰然塌陷下去,转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还是太蠢了!”
代楼暮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赵无安神情一怔,眉宇间的毅然气息却不减反增。仅一瞬之间,便又有两柄飞剑呼啸而出。
白头翁织出一片浩荡青光,菩萨蛮则如蛮牛般一去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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