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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饮江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烦局神游




第十五章 七弦琴动
    嫁入宁府的那一天,自迎亲的花轿上提着裙摆走下来时,庞俶透过红盖头,遥遥地望见了自己未来的夫君。/p>

    赶路的车夫侧身让出道路,口中道着恭喜恭喜。所遇之人脸上俱带欣喜笑容,溢耳尽是祝福之词。被大人牵着站在路边的孩子们向她投来半是好奇,半是羡慕的目光。/p>

    忽然一声炸响,宁府前头鞭炮齐鸣,纷扰的烟尘,迷了她的眼。/p>

    而她的丈夫,那个挺着个犹如十月怀胎般大肚子的厚实读书人,正负手站在家门口,笑眯眯地望着他的第三任夫人。/p>

    在他身边,已然长成的少年正僵硬地立着,看她的眼神之中,敌意远远多过漠然。/p>

    她心底知道这门婚事不被村里人喜欢,只是因为宁府势大,所以无人敢跳出来唱反调。一个出身寒门、不学无术的姑娘,怎么能做朱门才子、宁府家主宁龙海的续弦之妻/p>

    不过庞俶无所畏惧,毅然向着宁府走了过去。无人为她引路,无人为她提裙,罩着红盖头,她脚步轻轻一迈便跨过了门槛后的火盆,引来旁人一阵惊叹。/p>

    她心中却全无半点得意之色,只是想好好地活出一个模样来,让那些煽风点火之人都能闭上嘴巴,不再多生闲事。/p>

    父母双亡,若不是宁龙海愿意将她纳入府中,只怕此时此刻她已在村头那座酒楼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生意。/p>

    对于宁龙海,她并无过多感觉,却常听闻此人的诗文在村中闻名,便是放到天下去与那些才子相较也让不得几分,只是为人贪食嗜酒,随着年纪增长,身形愈走样,从后看上去几乎已是一座肉山。/p>

    他的优点也好,缺点也罢,庞俶却丝毫都不关心。她知道这个村子里生活着的都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她的父母都是如何死去。自出生伊始,直到现在,她都明白,暮秀村笼罩在一些人的控制之下。村民们称之为纪师,却不知其究竟位于何处。/p>

    他们只知道,纪师定下了一些代代相传的规矩,就刻在每座屋子的地窖之中。/p>

    暮秀村中之人,不得扬恶行,不得存善念,不得纪师许诺,终生不可出村。若有心存正道、善养浩然之气者,杀无赦。/p>

    便是这么一个奇怪的规矩,困囿着暮秀村祖祖辈辈无数的人。他们终日惶惶于此,却连纪师的模样都不知道。/p>

    很多人怀疑过,那些所谓的纪师是否真的存在,从而稍稍改一改自己的行为,试图挑战这些底线。/p>

    可一旦那些真正身无瑕疵的人出现时,却又立刻死于非命。/p>

    庞俶的父母正是不信这一点才双双暴亡,庞俶亦不信这个邪。她不相信,有什么人能够不厌其烦地监视着这个村子,且无从反抗。/p>

    所以她才嫁入宁府,想与自己的夫君一同努力,替暮秀村中之人找出隐藏在迷雾之后的纪师,将之正法,以还整个暮秀村一个自由自在。/p>

    在她看来,乡人交口称赞的宁龙海,正是一个足以用来挑战纪师的人。在瑕疵遍地的暮秀村,他也确实几乎全无缺点。/p>

    不过洞房之夜,当看见宁龙海托着一大盆鸡腿走进婚房,坐在桌边大快朵颐,而全然不往她这边看一眼时,庞俶终于明白,暮秀村中无人正常。/p>

    正常的人早就都已死了,而她极有可能是下一个。/p>

    白日里温文儒雅,挥毫泼墨的宁龙海,在冷月红烛之下饕餮得犹如一只坐着的猪。烛火在墙上映出肥硕的影子,庞俶缩在被子里,止不住地抖。/p>

    她害怕自己成为下一个人,那就只能让自己也变得不正常。/p>

    她不再出门,甚至不再下床,每日翻阅着那些早就看烂了的话本,说话也极简,只有贴身的丫鬟明白她的意思。/p>

    饶是如此,宁丹桐前来找她时,她还是吓了一跳。/p>

    “我能出去了。”/p>

    旭日未升,东方的鱼肚白里,喊着她小娘的少年已然长得玉树临风,跪倒在她的榻前,语意深沉。/p>

    “此去约莫十年,丹彤要寻觅一番这琴中真意。”/p>

    “琴钟”她愣愣地问。/p>

    清晨的空气尚有些微冷,宁丹桐自口中吐出一口白雾。/p>

    “暮秀村有两位纪师,一位为琴,一位为钟。”宁丹桐低低道,“若丹桐这一次能够回来,或许便能知道那位琴师是谁。为村中父老,宁丹桐心意已决,虽死无憾。”/p>

    而后宁丹桐便背着那架琴走远,消失在了庞俶的视线里。/p>

    她知道自己应该追出去,再问一问宁丹桐还知道些什么。可一股莫名的恐惧?住了她,让她连下床也做不到。/p>

    再后来,小少爷出生。添了新丁的宁府稍稍热闹了些,庞俶存了个心思,未有将这暮秀村中人尽皆知的秘密告诉他。而孩子也在逐渐长大,活泼而开朗,与常人没有什么不同。/p>

    很突然的一天,庞俶从午睡之中醒来时,才觉床边的摇篮已经空空如也。/p>

    自那以后,她虽然也每天午睡,却再也没有睡着过一次。包括她夫君暴毙的那一天,她其实也没有睡着。/p>

    那人俯着身子,往水漏之中放冰块的动作,她其实也看得一清二楚。/p>

    所以,接下来安晴都说了些什么,庞俶其实并未用心去听。前因后果,她大多都已猜到。/p>

    却不妨碍其他人听得一脸认真。安晴那一句并非纪师所为,直接令所有人都怔住了。/p>

    “住在宁府隔壁的,是位替人治病的老郎中,两个儿子都因造叶之战而为国捐躯,唯一的孙子也被托付给他人,一旬才能见面一次。”/p>

    安晴抬起手指,指向身后,唐冷那座小竹屋的方向。/p>

    “而那一天,夏涟带着小宇儿来的时候,小宇儿的手中抓着一根木条。”安晴一字一顿道,“那便是证据。用来压住白绫的木条被放在屋脊之上,而转醒的宁龙海只消稍稍一动便会



第十六章 纪师
    纪师。/p>

    近百年来,凡暮秀村中人,无论男女老少,听此二字,俱谈虎色变,匆匆避退,不敢多加一言。/p>

    纪师就如同一个看不见却挥之不去的梦魇,遥遥悬在暮秀村的上空,用冰冷的眼神,注视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p>

    没有人知道纪师是谁,只知道若忤逆了纪师定下的规矩,必遭严惩,甚而付出生命。/p>

    所以,暮秀村的每一个人都低下了头。没有人离去,也不欢迎有人到来,一个庞大的村子,就这么沉默地出现在了中原大地的南方,村人各自心怀鬼胎,将自己伪装成不会得罪纪师的模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p>

    庞俶是如此为之,宁龙海是如此为之,傲慢的老捕快和恶毒的老仵作,亦是如此为之。/p>

    却无人知道宁丹桐是如何感想。他在血气方刚之年离开暮秀村,一去十年不知所踪,却又在此时突兀回返,手上挂着自己亲生父亲的性命。/p>

    他解下背上所负之琴,周身荡开一道令人窒息的威压,眸中神色冰冷,显然杀意已决。/p>

    宁府灵堂屋檐之下南风悠然,融融暖意摩挲着安晴的衣袂,她却因跪得太久而双腿麻,难以动弹,只能护着怀中昏迷的赵无安,坐在原地,无计可施。/p>

    而挡在她与宁丹桐中间的人,却是许昶。/p>

    就在宁丹桐周身爆出汹涌杀意之时,许昶便已然一拧身子,挡在了安晴面前。随着他剑眉倒竖,青衣下摆骤然荡起,凛然真气向四周平铺开来。/p>

    宁丹桐冷笑道:“都是一村中人,何必挡我替天行道。”/p>

    “你为何要杀家主!”许昶的声音中含着滔天怒意。/p>

    “什么你挡住我,就是要问这个”宁丹桐歪了歪头,嘴角似乎有一股笑意。/p>

    许昶沉默了片刻,安晴趁机打量了一下众人神色。站在宁丹桐身后的诸人虽都不说话,脸上却皆有惊诧乃至于惊恐之色,像是完全猜测不到事情会如此演变。/p>

    这又是怎么回事/p>

    许昶沉默了一小会,脸上愠怒之色逐渐浓郁起来,声音也在那一刻变得深沉可怖:“家主辛苦经营数十载,才能得纪师法外开恩,将你送出这暮秀村。你却要回来杀了家主宁丹桐,你究竟是何居心”/p>

    “我是何居心”宁丹桐哼哼了两声,翻转手中古琴,冷冽道:“我欲救这暮秀村中所有人,为此牺牲宁龙海一条性命,有何不妥再说他当年那些布局,迎娶庞俶过门,又要我与你身份互换,无一不是拿我当了祭品,你倒能在这暮秀村中光明正大地活。”/p>

    他语极快且面色不变,始终只是冷冷持着古琴望向挡在面前的许昶。而许昶却被逐渐说得怔,额尖不断有冷汗落下。/p>

    站在宁丹桐身后的庞俶已然按捺不住心中的紧张,打破了昔日用以粉饰的懒惰性子,怔怔问道:“宁丹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宁龙海迎娶我过门,是在布局”/p>

    “小娘,你看似聪明,实则太蠢了。”/p>

    宁丹桐连一丝回头的意思也没有,只是淡淡抚着手中的琴,神色冷漠。/p>

    “暮秀村中,除了纪师之外,还有三种人。第一种,是如同普通人那般浑浑噩噩,虚伪粉饰,只求苟活下去的囚者。第二种,是如你父母那般宁死不屈,也想将这束缚给彻底挣脱开来的人。第三种,则是如宁龙海这般,阳奉阴违,暗地布局,非要将暮秀村的真相查个水落石出之人。他要达成目的,就需要第二种人,所以将你娶进了门。可惜你实在不是个聪明人。”/p>

    庞俶愣住了。宁丹桐的话语,仿佛把她带回了新婚的那一夜。/p>

    那个时候,乡人口中称赞不已的富秀才宁龙海,在灯下大口饕餮,影子映在墙上,像一只待宰的肥猪。/p>

    都是计策。宁龙海娶了她,只是想以她为开路的卒子,那么就要先试一试这个卒子是否忠诚。/p>

    答案是不言自明的。结婚的第二天,庞俶就懒懒地躺在了床榻上,直到日上三竿也不愿起床。/p>

    她忽然开始意识到,宁丹桐消失的这些年里,都去了哪里。/p>

    “那,那你……就是……”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像是海浪。/p>

    “我不过是个奴役,却取代了许昶的身份,冒充了宁府的大少爷这么多年。庞俶,我不过是你的替代品罢了。宁龙海总要有一枚开路卒子,你不够格,便由我来。这是宁龙海早就打好了的算盘。/p>

    “那些纪师,其实就隐藏在暮秀村中。但是纪师也是人,是人就避不开生老病死,他们必然会去寻觅继任者。既然第一种人听话地活着,第二种不听话的人都死了,那么继任者,只可能从第三种人里诞生。/p>

    “但若没有第二种人铺路,逼纪师出手,第三种人也不可能见到纪师。原本的打算是把你作为这个弃子,可你却退缩了。我们只好多花了点时间,让你的儿子来当这枚弃子。”/p>

    灵堂下,空空荡荡的漆黑棺材之中,本该就躺着宁府的那一枚弃子。/p>

    宁丹桐说罢,又抬起头来看向许昶,眸中满含轻蔑嘲讽之色。/p>

    “许昶,你以宁龙海亲生儿子的身份,当了这么多年的宁府管家,难道就连一丁点都没有意识到,你的父亲,其实跟我这个仆役更亲近吗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p>

    许昶一言不地站在原地,紧紧攥着双拳,面色白,牙齿不自觉地打起颤来。他浑身气机激荡得近乎满溢,似乎下一刻就要飞身而出,直奔宁丹桐而去。/p>

    “可你为什么要杀了他”良久,许昶从牙缝中挤出了九个字。/p>

    “在宁龙海的布局之中,



第十七章 姓唐的军人
    宁丹桐说完这句话之后,整个庭院陷入了一片死寂。每个人都沉默着,眸中起雾,似在思索他方才所说的话。/p>

    也许是因为初来乍到,旁观者清,也许是因为有人在她之前参破了却未将之说出口,安晴竟成了所有人当中,最先道破真相的人。/p>

    “大家都以为的纪师其实并不存在,也就是说这些年来,暮秀村的人们一直都在自相戮害,只是纪师掩盖住了他们的罪孽。”安晴喃喃自语般,将这个笼罩着暮秀村的秘密生生暴露在白日之下。/p>

    宁丹桐没有说话,只是翘起嘴角,轻轻点了点头。/p>

    “砰!”/p>

    锦岚替庞俶捧在怀中的金步摇脱手坠地,转瞬就化作万千碎片,仿佛丹炉倾塌,泄出一地铜液。/p>

    而她也在那时,小脸变得煞白,摇摇晃晃后退,禁不住一个踉跄,跌坐在地。/p>

    “锦岚……”许昶脸上露出些许担忧之色,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要去拉她一把。/p>

    然而他刚刚迈出去一步,宁丹桐便顷刻间翻转琴身,一道由雄厚气机凝结成的杀意气劲自琴弦之上弹出,轰然袭向许昶。/p>

    眼见杀招顷刻而至,许昶眼中精光一闪,飞快撤身后退,以化解开宁丹桐这一击。/p>

    “宁丹桐!既然已知这村中没有纪师,你为何尚不罢休!”许昶怒道。/p>

    “三件事。”宁丹桐将手又放在了琴上,声音清冷微苦。/p>

    他的双手都按在琴弦之上,琴身却悠悠悬于空中,仅以一身内力外放,在琴下将之托住。/p>

    能做出此等动作,宁丹桐的修为再不济也已到了二品,只怕能与赵无安斗个不相上下了。/p>

    见此情形,安晴的心绪又难免沉重了起来。老郎中已然不知何处而去,似乎不会再回这愁云惨淡的暮秀村,而赵无安又不知被何人所伤,至今仍昏死在她怀中。/p>

    无论情况如何展,安晴都想不通,该如何死中求生,再带赵无安离开此处。/p>

    “第一,我此行离去暮秀村,既是想试探一番纪师是否拦我,又是想在这江湖上闯荡一番,修习琴意。我去到太原聂家,在那里见到了一个人,也就知道了这暮秀村的来历。”他望向许昶,“那个人的名字,叫姜彩衣。我不知你是否听说过。”/p>

    许昶眼中仍是迷惘神色,安晴却心头巨震。/p>

    “你或许不记得她了,可你们其实见过面。姜彩衣她这一生想杀很多人,其中一个便是你,我答应代她行这一件义事。”宁丹桐淡淡道,“第二,这村中如今确实没有纪师了,但却曾经有过。而正是你彻底扼杀了那将死的纪师活下去的希望,从而让这成了一桩秘闻,致使整个暮秀村都陷在迷茫之中,不知真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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