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饮江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烦局神游
第二十二章 故人旧白衣
出暮秀村,向北五里,便又是一片让人心生恐惧的无垠原野。/p>
自千百年前,人从鸿蒙之中走出开始,面对大荒,便有了一股与生俱来的恐惧之情,徘徊于心头,挥之不去。/p>
一片天地任由己身驰骋,原野看似是最为自由的所在。但真正置身其中时,在偌大原野面前体会到渺小的自身,人却又会变得茫然无措起来。无关个性,这便是每个人与生俱来都会拥有的情绪。/p>
若是放任安晴自己在这片原野中行走,无依无靠,指不定半日便会崩溃。只不过一路行来,正是因为一直有赵无安伴随左右,千山万水,才显得有情有意。渺小,也并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p>
而在他们逃出暮秀村的这一夜,安晴却头一次觉得,赵无安是如此地陌生。/p>
自山上名刹间相遇,清笛乡中并肩破案,赵无安始终是那个眉眼慵懒倦怠,却一尘不染的青年。/p>
而此时,夜风掀起白衣居士额前碎,他身后菩提树鸣声沙沙,梢上有夜鸦呜咽。/p>
赵无安难得一见地卸下洛神剑匣,身子向后倒去,靠在了树干上,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望着夜空,眼眸清澈。/p>
胡不喜叹了口气:“老大,你这是要告诉安娃子了”/p>
“嗯。”赵无安声音低沉。/p>
“那行吧,行吧。”胡不喜舔了舔嘴唇,眉头虽然皱着,却并未反对,“那你们先说着,老胡去给你们望风,不用管我了。”/p>
说罢,他便从袖中取出那柄生锈的残破胡刀,一边兀自抛接把玩,一边悠悠地又往暮秀村的方向走出了几步,留赵无安与安晴二人在菩提树边。/p>
古树伫立之处地面微微隆起,形成了一个小土坡,胡不喜方才提刀下坡,便是将赵无安和安晴留在了土坡之上。俯瞰四周,旷野一览无余,向南尚能看见暮秀村不少楼宇巷陌。/p>
四周只剩下了赵无安与安晴二人。而赵无安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并不急着说话。/p>
安晴心思动了好几动,努力装出一副心沉如水的模样来,等候赵无安的解释。但任凭她如何按捺心中骚动,着急的性子总是一时半会改不掉,最终仍是忍不住率先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p>
夜幕深沉,星辰汇聚成一条长河,洋洋洒洒地漂浮在天空之中。/p>
“我是造叶人,你应该猜到了吧”良久,赵无安抛出了一个问题。/p>
只是个看似简单的问句,安晴却怔住了好半晌,不知该如何回答。赵无安的问题一如他的处事风格,直来直去,每一次都刚好正中靶心,精准得几乎完美无缺。/p>
在旁人看来这或许近乎无情,却在某种程度上颇对安晴的胃口。/p>
“不回答,那就是猜到了。”赵无安看着她。/p>
“嗯。”安晴觉得也没有瞒着他的必要。既然她能猜到赵无安的来历,那赵无安想必也早就有了预料。/p>
“久达寺上,我曾对你说过我的名字,伽蓝。”赵无安的声音轻得如同无根的浮萍,“伽蓝安煦烈,他们这样叫我。安煦烈是造叶的皇姓,我则是造叶国的二皇子。”/p>
安晴张大了嘴。/p>
纵然她早就知道赵无安来历不简单,却也没预料到他的身份是如此不凡。一国皇子,只怕已是这天地之间,除九五至尊之外最令人心动的位子。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p>
而安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样子也在赵无安的预料当中。他没有露出过多的表情,只是平淡地继续道:“宋叶之战,造叶暗中图谋三十年,自洛剑七死后就一直在磨刀霍霍,最终一朝猝而难,打下了漠北平原的大片肥沃土地。却不料大宋此前早已暗中对造叶进行了数十年的谍战,开战之时,大宋对造叶国的兵力布置、粮草供给、乃至于作战方略,无一不了如指掌。”/p>
“于是结局也就在意料之中。造叶虽然猝然难,占到了先机,却在接下来与大宋的战斗中屡战屡败,一路退却。最终到了砺鹰谷外,才靠着我领一支编外的奇兵阻击,将大宋军队挡在了造叶国境之外。那场战役结束后,二国议和,大宋愿弃贺兰山以南大片领土不予要还,只要求造叶派二皇子入京为人质,赐赵姓,按汉家礼法修习,直至成人。”/p>
一字一句,赵无安讲得是如此平淡,甚至可说乏味。但即便隔着近二十年的岁月回望,安晴也能隐约想象得到那场遮天蔽日的硝烟。/p>
这个故事,她其实也曾听父辈讲过。大宋惊于伽蓝安煦烈的绝顶天才,宁可以七百里河山相换,也要将之扼杀在汴梁城中。/p>
这不过就是两国之间一场再普通不过的交锋,即便是写入史书,也只是供说书先生在谈国策之时讲起,聊以为一案例而已。/p>
但笔墨之间决定的,却是一朝的兴衰。/p>
“后来我起名叫赵无安。”赵无安道。/p>
安晴这才终于理解了赵无安名字的含义。/p>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曾说天下无安……是要以伽蓝安煦烈的身份,要这大宋江山,天下无安”/p>
赵无安不置可否,低头思忖了片刻,开口便又继续讲了下去:“造叶纵然万般无奈,但大宋兵临城下,不和便只能玉石俱焚。无奈之下,答应派人,送伽蓝安煦烈进京。那个时候,他听闻消息,便已将自己的名字改作了赵无安。”/p>
赵无安的叙述有了些许人称的变化,不过安晴沉浸入故事当中,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她轻轻屏住呼吸,等待着赵无安接下来的话。/p>
因为每一个宋人都知道,伽蓝安煦烈,最后并未进京。直到今日,你在汴梁城中,就算能找到赵无安、找到胡不喜,也决计找不到一个叫伽蓝安煦烈的人。/p>
“行至冷州边境时,恰逢一队契丹蛮子铁骑南下。那时澶渊之盟刚订不久,盘桓在两国边境的契丹军还未尽数得到调令,军饷偶有不足时,便一如往常,铁骑南下来取。”/p>
“伽蓝安煦烈车驾奢华,毕竟那是一国颜面,不可轻弃。却也因此被契丹铁骑给盯上,于半路间拦道而劫。造叶派入宋境的仅是一小队护卫与大批仪仗,与精于马战的契丹人短兵相接,自是一触即溃。整支队伍,包括伽蓝安煦烈在内,尽数身死,几乎无一幸存。”/p>
安晴瞠目结舌:“这……”/p>
赵无安明明还好好地站在她的面前。/p>
“伽蓝安煦烈没有活下来吗”她觉得难以理解。/p>
“没有。”/p>
“可你……”安晴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无安。/p
第二十三章 仇家打架
“可是,纵然伽蓝安煦烈死不瞑目,大宋也的确在追杀着他……”/p>
安晴有些犹豫地咬了咬嘴唇,不知到底该不该问出那句话。/p>
你要为他正名,又如何做、又能让谁听闻便是使其声名重扬天下,又有何用/p>
“这正是我要对你说的。那些陈年旧事,都是铺垫。”赵无安的声音散在风里,仿佛他自造叶一路行来,早已满身倦意。/p>
此时风过四野,低矮的土坡下头,胡不喜忽然警觉地皱起眉头,望向了旭日将出的方向。/p>
“造叶有位国相,名唤宇文孤悬,是伽蓝安煦烈自幼的太傅。当然,也是我的训师。他为太傅,也是当年的事情,先帝驾崩前,他已然进爵为国公之位,如今又任摄政。幼帝年少,他可说是造叶真正的君主。能想到在大宋腹地种下诸如暮秀村这等火种的人,也多半只有他。”/p>
他顿了顿,又道:“而按唐先生,和那位仵作的意思,多年以来,宇文孤悬一直在等我回去。他明知伽蓝安煦烈已死,却仍要在这江湖争斗中不惜一切保我活着,就是看中了我与伽蓝安煦烈相似的这具皮囊。”/p>
安晴疑惑不解:“可按你的说法,而今伽蓝安煦烈在宋叶两国俱已声名狼藉,就算能得到一具唤作伽蓝安煦烈的傀儡,于这天下大局也无甚益处……”/p>
赵无安看着她,轻轻笑了起来:“这就是宇文国公的厉害之处。你还记得我刚刚说过,我此生大愿是什么吗”/p>
“你说要,在宋叶两国为伽蓝安煦烈正名……欸”安晴说着说着不由一愣。/p>
赵无安知道她已会意,轻轻眯了眯眼睛,无奈摆。/p>
“我若是那样去做了,便是正中了宇文孤悬的下怀。十多年来,我之所以未曾为伽蓝安煦烈之事奔走,而选择蛰居于久达寺,便是在等待宇文孤悬的态度。若他已然放弃伽蓝安煦烈的名号,我便可无丝毫后顾之忧地替他正名。但若宇文孤悬始终紧攥着这位早已死去的造叶天才名头不放,一旦我为伽蓝正名,自己就必然陷入朝堂纷争之中。说到底,仍是在劫难逃。”/p>
夜色掩映下,赵无安那张无论何时都波澜不惊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可称作酸楚的情绪。/p>
安晴的心思没来由地有些慌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要让她来安慰这个永远都不会向困难低头的赵居士,似乎也不太可能。/p>
但是,总归是要试一试。/p>
毕竟赵无安在漠北、在造叶、在苗疆,也无一时不是在不断尝试,才能活下来的。/p>
她自小在清笛乡长大,从未体会过如赵无安这般辛酸流离、坎坷辗转的生活,但曾听乡中赴北参战过的老人描述过那哀鸿遍野、荒无人烟的景象,也觉得颇为震撼心神。/p>
而自幼经历征战磨难,又因洛神剑而被牵扯入这江湖纷争的赵无安,心中究竟是怎么一种情愫/p>
一种可能性忽然自安晴心中升起。/p>
来不及细想,她向前走了两步,一头扎进了赵无安怀里。/p>
赵无安一愣,还未来得及回应,安晴的双臂就已紧紧攀住他的肩膀,决然得像是临别时的拥抱,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不留给他。/p>
他不禁苦笑道:“又不是自此不再相见,抱得这么用力做什么。”/p>
“和见不见没关系。在久达寺的时候我就说过了!你不开心,我就要抱住你。”/p>
埋在赵无安怀中,安晴奋力地拔出头,自下而上认真看着他。/p>
赵无安简直不知说什么好:“我并未不开心……”/p>
“你就是不开心。”安晴一字一顿地打断了他,“赵居士,人活着,还是坦诚一点好呀。”/p>
她把耳朵贴在赵无安的胸膛前,听着那颗饱经沧桑却仍坚韧如初的心脏缓慢跳动,轻轻道:“你要为伽蓝安煦烈正名,你要逃开造叶与大宋对你的拘束,你要颠覆这世间罪恶。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陪你。不管那是属于你的,还是属于伽蓝安煦烈的梦想,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我就跟你一起做。”/p>
她忽然啊了一声,抬起头来,一本正经道:“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和我成亲!不然……我娘也不让我跑这么远啊。”/p>
成亲么/p>
看着赵无安脸上逐渐出现怔愣一般的严肃神情,安晴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说了句不该说出口的话,一下子羞涩起来,俏脸通红。/p>
“不,不着急的。本,本来在苗疆我这么说,是怕你又急着到处去找代楼暮云……但现在也没事啊,反正离清笛乡也还远,倒不如先回福州,去找找我兄长……”/p>
安晴也不知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只能看见头顶赵无安那张脸逐渐由怔愣变得僵硬,而后竟又慢慢趋于缓和,到最后唇角微翘,轻轻笑了起来。/p>
“知道了,知道了。”他低低道,“我这就带你北上,回清笛乡提亲。”/p>
说罢,赵无安蜻蜓点水般吻了下安晴的额头。/p>
想来也真是有几分奇妙。二十年来,从北到南,算得上是双脚走过足足六千里江山,却始终是孓然一身。独居久达寺十年,也因有住持方丈,及各位师兄弟在,始终不觉得寂寞。/p>
倒是因为下了个清笛乡,去与胡不喜重又见了一面,屡屡奇逢。在柳叶山庄外被安晴救起时,赵无安就知道,多半甩不开这个性子急躁的红衣姑娘了。/p>
性子急归急,女孩子家该有的细致与温婉,安晴可半点都不少。这一点,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赵无安倒的确颇有几分受用。/p>
娶安晴的念头,说起来,也就是在苗疆的那几日,才笃定下来的。虽说身为她兄长的安南都已被解晖所掌控,但赵无安向来不惧这些江湖巨擘。解晖也好东方连漠也罢,不过是来一战一,来二战双罢了。/p>
暖风袭人,头顶菩提枝新叶茂盛。/p>
胡不喜悠悠举着那把胡刀,走回了土坡。恰逢赵无安的唇方才离开安晴额尖不久。/p>
安晴赶紧红着脸躲进了赵无安怀里,胡不喜却一反常态地没做什么调侃,而是拿刀尖指了指北方,道:“很抱歉打扰了你们浓情蜜意。只不过,这幕景象,我觉得老大你该看看。”/p>
赵无安神色一动:“怎么了
第二十四章 江湖,刀起,剑出
活到聂君怀这把年纪,又坐上了如今这等高位的人,对于那些什么江湖争斗、名次高低,早就不那么在意了。/p>
若说那是年少血气渐消,再无一剑在手纵横江湖试遍天下的傲气,那也不对。你看蜀中那个叫东方连漠的老头子,不是这么多年来都始终牢牢据着天下第一的位子,说什么也不肯放松吗/p>
只是相对于个人的高低,聂君怀要考量的事情更多了太多。他肩上负着一整个家族的兴衰,或者再稍夸大一点儿,他肩上负着的,是整个北武林。/p>
近一甲子以来,洛剑七死了,严道活封剑不出,唯一在江湖儿女心中留下足以铭记一生的印象的,恐怕便是当年东方连漠在戈壁上掀起的那场十里龙卷。/p>
在许多能与他相提并论的天才先后殒没的时代里,整座武林,除去向这个男人低头之外,再无别的选择。/p>
年轻的时候,聂君怀也不是没有动过向东方连漠出手讨教的意思,只是困囿于家族繁杂事务,一直未能抽得开身子,转眼就到了如今的位子。再回身去看时,才现以一己之力去斗东方连漠,已是不可能的事情。/p>
于是聂家也只有随着整座武林,向那个男人低下头去。但聂家人心中,始终都存着一份独步天下的心思,北地十二月的狂风傲雪,亦吹抹不去。/p>
去年五月,族中嫡长子聂星庐在杭州被人谋害,贵为家传双剑之一的酌欢虽被归还,却连侄子的骨灰也寻觅不见。身为看着聂星庐自小长大的叔子,聂君怀怎可能咽得下这口气/p>
五月事,六月十四日消息传到太原,二十日酌欢剑到,二十二日聂君怀便率族中二十名高手南下,直指杭州。/p>
可是直到八月初二,聂家人抵达杭州之时,才现不久前还在苏杭二地叱咤风云的孟家,已因家主被召入朝领罪而一夜倾倒。树倒猢狲散,就连曾经做着一统江南大梦的天仙宗,也已易主,其下一片鱼龙混杂。/p>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