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饮江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烦局神游
恍惚间,顾问墟只觉得怅然若失。甚至连后来洛千霞内力顿失,倒在他怀中时,顾问墟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做了什么。/p>
只能依稀忆起寻道坡前那嫣然一笑,恨不能让人折剑斩尽一春桃花。/p>
顾问墟这一怅然,便是十七年/p>
赵无安与洛千霞,其实只在昆仑待了很短的一段时间。而同样的,那也是改名为林芸的洛千霞,此生最后一段安逸的时光。/p>
洛神赋本是势大力沉的雄剑,非身强力壮的男子不能驱使。为报洛家血仇,洛千霞以女子之身强行驱使洛神赋,性命本就已如风中残烛,一吹即灭。更何况在大宋边境又为救赵无安,极力挥出她之境界所不及的一剑,纵有昆仑山千般灵丹妙药调理,身子也再难恢复如前。/p>
留给顾问墟惊艳的时光,自然也不多。/p>
寻道坡初见后,洛千霞便再难掩盖身上伤势,住在严道活特地为她开辟的一间小屋之中,整日卧床不起,身子却仍是一步步地越来越差。每一日严道活都会差人前去探望,送药送餐,清理屋舍。/p>
昆仑弟子大都将此事轮了个遍,却不知是什么原因,始终都未轮到身为大弟子的顾问墟。/p>
心中有愧,顾问墟自然也不敢揣度道宗心思,一直未曾出言询问,。只是在不练剑的时候,顾问墟便会不知不觉间走到那座小屋前,再生生止住脚步。驻足凝望片刻,回身便走。/p>
而那个时候,他往往就能看见坐在悬崖边上赵无安。/p>
那时的赵无安极少言语,整日孤僻坐在云海之前,抬头凝望着昆仑峰顶终年不化的雪。只偶尔与那爱管闲事的涂弥闲聊几句。/p>
洛神剑匣,自那时起就背在他的肩上。/p>
其实,自从林芸在寻道坡前倒下那一刻起,洛神剑匣,就始终负在了赵无安肩上。顾问墟没有一时一刻见过他将之卸下。/p>
昆仑雪,终年不化。昆仑的人,也像是能终年不散。/p>
不过这一座偌大的昆仑山,终于还是散了。小涂弥非要持剑下山,去寻那早不知何处去了的赵无安。顾问墟也很快负剑下山,混迹江湖之中,却始终总与那小师妹差之毫厘,不得相见。/p>
再后来,只听说师尊也下了山。昆仑山没了道宗,就像没了每年冬日的纷扬大雪。/p>
正当顾问墟沉浸在这些往事中时,蒙住他双目的黑布被人给扯了下来。/p>
他睁开眼睛,却一下子被耀眼的天光给刺得双目生疼,连忙又将之闭上,举起双手挡在了眼前。/p>
而他未受到任何阻碍地举起手时,才现自己的双手竟然也不知何时没了束缚,自由自在地活动着。/p>
顾问墟有些吃惊。/p>
而后,一声脆响,砸在脚边,他俯下身子,伸手去摸,现那竟是柄冰凉的剑。/p>
慵懒的女子声音自头顶响起,却让顾问墟刹那间凉意彻骨。/p>
“你以前一直用的剑,实在太破。也没什么玄机,让你拿那把剑打,是存心让你寻死。所以握着这个吧。”/p>
顾问墟难以自扼地浑身颤抖起来:“你……你想做什么”/p>
这个声音他太过熟悉了。被黑云会囚禁的日子里,四肢受缚,终日不见天光,也无一人可与交流。而唯一能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的,便是残眉的声音。/p>
这位据称是解晖最为心腹密使的女人,会极尽所能地折磨他。而每一次残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便会意味着顾问墟将遭受到一阵难以忍受的残酷折磨。/p>
残眉不在的时候,顾问墟就会陷入一阵彻底的黑暗与寂静之中,任何人都会在这样的环境下崩溃,顾问墟只能够尽到自己的一切努力,去回忆自己存在过的每一个细节,以此坚持下去。/p>
而这一次,残眉为了折磨他,所给的自由未免也太过夸张了,甚至还丢了柄剑在他的脚下。/p>
难道她不知道,昆仑弟子,手中握剑之时,心中便有三千剑气,一去不返吗/p>
“不用多想了,这一次你的任务简单至极。”残眉道,“眼罩都已经揭去了,你就不能睁开眼睛看看”/p>
说着,残眉竟然还真的像是要彻底给他自由一样,向旁边走了好几步。/p>
顾问墟努力抑制着内心的颤抖,挪开挡在眼前的手,睁开了眼睛。/p>
 
第二章 刀斗
仙人座下长生莲,莲断之处谓临仙。/p>
临仙石上,岳知书埋抚琴,纤纤十指之下,流淌出一曲扬州慢。/p>
浩浩飞瀑漱玉之声,盖住岳知书手下琴声,更盖住柳停雷身后啮日出鞘时那震耳刀鸣。/p>
他侧身解开腰间斩鸿刀的刀镡,手拖啮日长刀,一步一步踏上百尺吊桥而来。/p>
柳叶山庄被灭之时,柳停雷便已身怀四品功力。而后九死一生侥幸逃出扬州,又遇江湖人士一路围追堵截,功力愈战愈强。直至今日站在吊桥之上直面莫稻时,一身三品实力早已无处可藏。/p>
而东方连漠只是面带笑意地立于瀑顶,意味深长道:“大可肆意出刀。若有我在,这桥,断不了。”/p>
他脚下飞瀑碎珠溅玉,衣角却半点未湿。所有的水珠都在弹到他身边的那一刹那湮灭,连半点痕迹也未曾留下。而他周身上下,却看不出任何一丝真气的涌动。/p>
柳停雷的三品,在当今江湖上已可说是百里挑一,但那立于瀑顶的东方连漠,却是一品天命境界,当今江湖之中的天下第一。/p>
任何敢于违抗他的人,便只有以自己的性命作为报偿。东方连漠虽甚少妄造杀孽,却也绝不会手软。饶是懵懂的莫稻,对这件事情,也知晓得一清二楚。/p>
他不敢与东方连漠为敌,却也始终下不了伤害柳停雷的决心。/p>
承蒙十年照拂,若无柳叶山庄,莫稻早就死在扬州十二月的那个寒夜里,又哪里等得到今日,哪里能站在这吊桥飞瀑之前。/p>
刚听说他与柳停雷只能活下去一个的时候,莫稻是着实吃了一惊。自福州一路行来所做的美梦不但醒了,还碎成一地琉璃,再无转圜余地。/p>
这无异于再杀了莫稻一次。他心如死灰,终日缩在墙角,连那柄救了他性命的断海刀也不管不顾,随意弃置。/p>
岳知书每天都来,却一句话也没和他说,只是就着屋子里的铜人兀自演练一遍招式,就像完成了东方连漠指派的任务一般离开,无半点眷恋留意的样子。/p>
一旦不以刀意护体,莫稻的身子便越来越差,时时白日昏死,深夜方才惊醒,只能摸到手边的一盏残烛。住处的屋子是常年紧锁的,四周都是冷铁所铸的墙壁,以他的功力想逃出去,无异于痴人说梦。/p>
而兴许是因为他的退缩惹恼了东方连漠,每日送来的饭食也越来越少,从一开始的丰盛,逐渐减少到一日一餐都吃不饱的地步。/p>
终于支撑不住了的莫稻在墙角昏了过去。他以为自己会一睡不起,但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却是岳知书的温颜。/p>
“饿不饿”她笑语盈盈。/p>
莫稻本想说不,但胸腹之中升起的一股空虚之感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气来,更遑论提起思考的力气。他眨了眨空洞的双目,僵硬地点了点头。/p>
而后岳知书便手捧来一碗温得恰好的肉粥,拿汤匙一勺勺舀了喂他。从始至终,莫稻都目光呆滞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听着岳知书的温言软语,嘴唇一开一合。/p>
他能感受到自己胸腹之中那股饥饿感在逐渐退去,但入了口的醇厚肉粥,却味同嚼蜡,令人生厌。莫稻甚至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吃过这种奇怪的肉糜。/p>
“你看,活着多好呀。还有热粥可以吃,还有我在这里。”岳知书俯下身子,在他耳边吐气如兰。/p>
少女独有的芬芳软香将莫稻轻轻包裹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p>
岳知书和莫稻以往所见的那些女孩都很不一样。在他面前的岳知书永远都是笑着的,一身绿衣仿佛从来都纤尘不染,始终散着淡淡香气。/p>
她也不像别的女孩那样,因他的身份而对之轻视。岳知书会把一些很简单的话语,颠三倒四地讲给他听。她的声音婉转犹如黄鹂,带着股摄人的魔力。/p>
但莫稻还没傻到以为她是真心对自己好。这个女孩是东方连漠的养女,她的一切所作所为背后的目的,都不言自明。/p>
“但是,如果活不下去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吧”岳知书把眼睛弯成一对小小的月牙,“你看,人活着,多重要。除此之外的一切皆为虚妄。”/p>
莫稻木然。/p>
“所以我们要活下去呀,要拼尽一切活下去。”岳知书在他耳畔喃喃,“你瞧那个柳家少爷,不也是在这么做吗若不是你,他早就在福州法场被斩,你不欠他什么,又何须问心自责”/p>
又何须问心自责/p>
莫稻其实也知道自己一向都惯于自责。但习惯成自然,甚而已然成了他存在于世的印痕,轻易更改不去。/p>
但岳知书的话,却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p>
一个他曾经认定为生死之交的朋友;一个在偌大柳叶山庄之中,无论他是管家还是奴仆,都能与他平齐平座的公子;一个能在他重病缠身时替他打理起整个山庄的内务,还在百忙之中抽空为他送来一碗热粥的兄弟;一个自言不管面对什么都不会放弃,最终却甘愿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服毒自尽的可怜人。/p>
人命如草芥,罗印生偏偏不信,却又偏偏以身试法。/p>
既然早就决定了要为他活在这世上,莫稻又怎能再走罗印生的老路。/p>
纵然此生走过的是斑斓血路,也绝不能再心生丝毫犹豫。/p>
喝完那碗热粥之后,莫稻第一次自愿地捡起断海刀,走到了铜人面前,尝试挥砍。他的动作着实笨拙,一柄以灵巧见长的短刀,在他手里却僵硬得像是根攻城木。/p>
在旁观摩的岳知书噗嗤一笑,而后走上前来,耐心地从握刀手法开始,一点一滴地教。/p>
莫稻学得很认真,但进展实在不快。他天资本就不甚聪颖,甚而还有几分愚钝,岳知书
第三章 封剑再出
严道活封剑不出二十年,终日闭门打入定,极少出关。即便是昆仑弟子,也有十之五六未曾听过她亲自训言。/p>
而在这位扬威天下的昆仑道宗闭关的日子里,便是由昆仑山的大师兄领众弟子习武修行。习剑坪上,常有白衣翩然,一剑西来,便是惊鸿照影,切碎昆仑漫天飞雪。/p>
探郎剑法,亦是顾问墟亲自教给自涂弥之后的每一位昆仑弟子,二十四式不算繁杂,变化也极其有限,却能为不少高深的昆仑绝技铺路。/p>
涂弥在剑道上的天赋脱绝尘,对那二十四式探郎剑法更是直到如今都熟捻于胸,不加思索,便能信手挥泄。/p>
但这一次,也是六岁登上习剑坪、得顾问墟授受剑法以来的第一次,涂弥收了剑。/p>
顾问墟一剑斜斜点出,看似凶猛迅疾直取涂弥面门,剑锋却刚刚好在她的琼鼻前停了下来。/p>
“出手,杀了我。”顾问墟冷冷命令道。/p>
冼心剑仍在鞘中,半点动静也无。/p>
涂弥眼波深不见底,一字一句道:“师兄,你明知我做不到。”/p>
“我自被黑云会缚来此处,便早知命不由己,无须为我多过挂怀。”顾问墟轻轻摇了摇头,“我虽为昆仑山的大师兄,剑道之上却比你逊色太多。谁该活着从这里出去,不应有疑吧”/p>
涂弥一言不地看着他,漆黑眼底,渐泛起深邃波澜。/p>
兴许是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有些太过严厉,顾问墟略将剑锋向后收了一寸,语重心长道:“在山上时,你总问我江湖是何物。如今你该明白了,江湖不过就是个身不由己的地方。但这浩渺人间,锦绣山河,想来也颇有滋味。”/p>
说罢,他对着这位昔日最为珍爱的小师妹轻轻一笑。/p>
岁月如沙,已于不觉间将他双鬓墨色洗去。昔日昆仑山上一众弟子视若谪仙的大弟子顾问墟,也不过就是个俗务缠身的江湖人罢了。/p>
为寻涂弥下山,初入江湖,也曾一头扎进这纷繁人世之中,一颗尘心却始终未动。算而至今,也许他早在见到洛千霞那刻起,便已置身于这江湖之中,身不由己了。/p>
“多说无益,动手吧。”/p>
剑光一闪,顾问墟收剑入鞘,挺着颀长的身子站在涂弥面前,闭上了眼睛。/p>
他兀自摆出了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涂弥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紧缩在鞘中的昆仑神剑,没有半分冲鞘而出的意味。她竭力扼制住面上表情不动,却藏不住眼中万丈波澜。/p>
“再不快些,就没有机会了吧”顾问墟淡淡道,“黑云会的人,可没有这么好骗才是。”/p>
他猜得不错。每杀一人,残眉都限涂弥在一炷香之内完成,否则便不算人数,须得再来。/p>
有时候,一人面对一整户山野人家,那男主人还有几分力气,能扛得住涂弥数剑,往往便过了时限。因而到后来,涂弥甚至已然上来便将剑锋指向那些缩在角落中的妇孺。了结他们,总比与人硬碰硬来得快得多,也简单得多。/p>
反正无论如何,这些人最后都逃不过黑云会的屠刀。而涂弥只有尽快达到解晖钦定的数字,才能减少杀孽。/p>
直至杀到顾问墟面前时,一颗无尘之心早已化为杀心。而涂弥,也终于在无数次单调枯燥的挥剑之中,变得逐渐冷漠起来。/p>
漠然地看着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失去动静,漠然地看着那惶恐乞求与绝望的神情僵硬在冰冷的脸上,漠然看着温热鲜血溅上自己一身道袍。/p>
她心中始终有个声音,在不顾一切地哭喊着求她停下。然而挥剑的手,始终稳健得没有一丝颤抖。/p>
反正那都是与她陌不相识的人,反正那些人最终都会死在黑云会手下,区别只是由谁来当这个刽子手而已。/p>
她也设想过与顾问墟和严道活重逢的场景。以解晖的风格,她多半会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就这么一身血污地见到他们。/p>
她也想过,师兄必然会如习剑坪上那般,对她劈头盖脸地一顿怒骂,末了却又会揭下自己身上的道袍给她,而后将那件血衣丢去不知哪个角落。而师尊,只怕看她的眼神之中,失望会远远多过重逢的喜悦。/p>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