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灯记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水云朱
难怪小碧莲想要吃人。
潭小灯只觉自己还没梦醒。
当年,爹爹病重,娘亲请大夫,出不起三两银子的诊金,不得已才把姐姐卖掉了。
后来,娘亲病死,家中无钱安葬,大哥不得已去当兵,领了五两安家银子才埋了娘亲。
如今,她居然拥有了一千两!
爹爹砍柴,娘亲绣花,两人日夜苦干,一年还赚不到六两银子。
一千两银子,她连做梦都不敢这样梦见。
更重要的是,吴老爷子此举,无疑确认了潭小灯在吴府的位置。
老爷子在大众面前正式承认的吴府小姐。
他直接把潭小灯从淤泥中拔起,高高递送到了岸上。
“老爷子!”她伏在被子上,泪落如雨。
自己何德何能,竟受他这样大的恩惠!
要知道,大姑太太虽然孀居娘家,主管家务,连同程淑勤,也不过拿了三千两。
小碧莲的女儿月儿,也是一千两。
一家田庄和所有店铺,连同余下三万两银子,都是吴德广的,但是不得肆意使用,由舅老爷蓝正与吴娴共同代管。
第二家田庄,留给了吴三叔,若是日后他娶亲生子,再增加当铺一家。
第三家田庄,吴老爷子当众宣布,作为聘礼,送给了蓝正,让吴德广娶蓝正侄女蓝朱琳为妻。
蓝正立刻表态,让侄女翌日便嫁入吴家冲喜。
吴娴不好反对,吴德广不敢反对,吴老爷子并不反对。
因为吴老爷子病重,这场婚礼办得很仓促,邀请的宾客不过之前在场见证的人而已,新房也安置在之前李淑贤所居住的正房内,蓝家人表示,老爷子最重要,面皮上的东西不必在意。
在五月二十日婚礼当夜,吴老爷子含笑而逝。
小碧莲拍案大骂蓝家女人扫把星,就是因为蓝家女人晦气,老爷子才死的。
没人在意她。
老爷子连遗产分配都没考虑的人,没人在意。
丧礼热烘烘地举行,潭小灯随吴娴、吴素一起披麻戴孝,遵了女儿的礼节。
“我的老太爷哟我的老太爷,你死得早哪死得冤,未见儿子做状元,未见孙女逛花园,未见孙子围成团——”
小碧莲一身缟素,抱着女儿月儿,一声声嚎得比任何人都响亮,几乎唱起来,引得赞礼生与各位宾客纷纷侧目,外头念经的和尚也骤然断了声响。
还是吴德广上前警告她两句,小碧莲才退下来,跪在了蓝朱琳身后,把孩子交给了奶妈。
她虽是跪在后面,自以为方才一幕占尽风头,左摇右摆,不住探头张望来宾有哪些,又有哪几个是故人。
然而她却发觉,无论自己望向何处,来参加丧礼的男宾或者女客,纷纷都以鄙夷、看好戏的目光盯着自己。
这些目光,如无数吸蜜的蜜蜂,紧紧钉在小碧莲身上。
她平生第一次讨厌别人射向自己的目光。
吴府家财万贯又如何,无钱在手,便是笑柄!
丧礼当晚,她便借口要照顾哭闹不止的女儿,躲在房间里不出来了。
银翘已经上京了,许飞代表许家过来吊唁丧礼,还送了杨县令亲笔书写的挽联。
出人意料,洪玮一道前来,送上百两丧仪。
就算赛灯会斗得你死我活,吴德广也得亲自磕头还礼。
从头到尾,潭小灯紧跟在吴素后面,低头流泪,听从赞礼生号令,要哭便哭,要跪便跪,要磕头便磕头,要行便行,不曾关注来宾,并没发觉洪玮的出现。
直到数日后送殡归来,她才在解秽酒宴席上,远远看到了洪玮。
他胖了些,肩头看不见刺出的棱棱骨节,潭小灯觉得许府孙大小姐的麻烦事应该解决了,那个什么箩筐的肯定敌不过洪少爷。
第41章 多心、痴心、无心(一更)
数日不见,三叔完全缩小了一号,浑身酒渍淋漓,两只眼睛红通通的随时要滴血似的。
他斜倚在门边,一只手还拎着酒壶,斜眼看着潭小灯,道:“你、你这位大小姐,还不去当你的大小姐去,来这里看笑话么!”
金桃扔下灯笼,赶紧上前和潭小灯一道扶住他。
但三叔明显喝多了,一番挣扎,反而把酒淋了金桃一身。
“你,是个多心的。”他直直指着潭小灯。
“你,是个痴心的,哈哈。”他直直指着金桃。
金桃浑身一颤,望向潭小灯。
潭小灯也正好因痴心二字望向金桃,两人目光相触,一闪而过。
她终于知道金桃的最终秘密了。
她终于明白为何有时候夜里金桃会出去一会儿了。
“我,是个无心的,无心的!”
主仆二人踩着满地废纸团,好不容易才将三叔扶到床上。
三叔鼾声如雷,看样子别说喝粥,就是屋子塌了也不晓得。
主仆二人相对无声。
远远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一声,一声,又一声,已经三更了。
“灯小姐,我、我——”金桃慌里慌张的,不知说什么好。
潭小灯摇了摇头,道:“三叔是个好人,你,也是个好人。”
这段时间以来,她早发觉,三叔向姐夫要自己过来,纯属多余,自己在竹屋帮不上半点忙,洗笔磨墨,铺纸卷纸,都是三叔一个人动手的。
现在,她明白了,三叔要自己过来,九成九出自金桃的主意,只为了让自己少面对几重吴府的风浪。
两人回到自己房间,金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灯小姐,谢谢你。”
潭小灯赶紧将她扶起,道:“你别多想,早点安歇吧,我明早还得去见三叔呢。”
连续数日来的哀伤与疲累,终于压倒了潭小灯,她像一根劲风中的细草,啪的折进了梦乡。
她奔跑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明知道黑暗中都是一只只动物,却不知道它们在哪里,离自己多远,只感觉到它们粗重的呼吸与浓郁的腥味。
她踩中坑洞,跌倒,爬起,再奔跑,再跌倒。
她不敢停下,心知一停下,便是无数的动物扑过来。
前面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点灯光,团团的,像蒲公英黄色的花朵。
只要再跑一段,只要再跑十多丈,便能得到那点灯光了。
头在痛,胸口在痛,腿脚在痛,她拼死往前跑。
然而,那点灯光看上去很近,却永远也跑不到,永远在前方十多丈的地方。
后面动物的呼吸越来越近了,她几乎感觉到它们带刺的舌头挨近自己后脖子,温热的气息带着腥味涌向鼻端。
下一刻,尖尖的牙齿即将插进她的脖子,后背,腿脚。
她机械地向前奔跑,似乎只要再一步,便能抢到那盏灯。
然而,那盏灯忽然大亮,照见了周遭一张张奇形怪状的脸,那简直不是人的脸。
“啊——”
周遭响起的不是动物的嘶吼,而是女人的惨叫。
潭小灯几乎从床上弹起来。
借着窗外的火光,她惶然打量着身边,熟悉的帐子熟悉的床屏,她终于确定,方才不过是梦。
“啊——”
不,不是梦,窗外真的有女人的惨叫,在死寂的夜里格外骇人。潭小灯倏地冒了一身冷汗,不由喊道:“金桃,金桃!”
金桃并未出现。
窗外隐隐有火光闪烁,惨叫声只
第42章 新妇发威(二更)
小碧莲自忖新少奶奶还是个新人,面子抹不开,又听说只得一个寡母,依靠叔叔养大的,料她也没什么胆识,便加油添醋把金桃半夜偷偷进花园私会男人一事说了,又说抓住她时,光脚乱发,衣衫也满是酒渍,明显刚刚做了丑事。
潭小灯要出言反驳,却被金凤轻摇的手势劝住了,顺着金凤的目光望向自己的脚,才发觉,右脚光秃秃的,也不知什么时候跑丢了一只木屐。
她也轻轻摇了摇头,指了指金桃,意思即是金桃要紧。
此时十七岁的蓝朱琳道:“丫鬟犯了过错,自有主管管着,主管不行,还有管家管着,管家不行,还有大姑太太管着呢,你半夜三更把人押来这里什么意思邀功不成”
小碧莲瞠目结舌。
她万万没想到,年纪轻轻的新妇,居然不入这趟浑水。
“再说,你一个姨太太,半夜三更不好好安睡,在园子里乱撞什么知道的说你捉奸去了,不知道的,也不知道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语呢。”
这刀子,一把胜似一把厉害,刀刀砍在肉上,小碧莲这才知道,眼前的女子年纪虽小,却不是好惹的,忍着锥心痛,勉强道:“少奶奶教训得是,倒是小碧莲思虑不周了。”
“那是,老太爷送上了山,解秽酒也喝了,你还口口声声少爷少奶奶的,自是考虑不周。”蓝朱琳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小碧莲向来连刀子也敢动的,此刻被这位比自己还小的蓝朱琳连扇三耳光,加之吴德广又不在自己手心里,只好暂避锋芒,低声下气道歉,然后要留下金桃及几个仆妇做见证。
蓝朱琳却道金桃乃是灯小姐房里的人,相信凡事灯小姐都有交代的。
潭小灯此时才站出来,道:“太太,金桃是我遣过去看三叔的,他晚上喝醉了。”
“去,哄鬼呢,去看什么三叔四叔需要黑灯瞎火的,连灯笼也不打”小碧莲嘀咕道。
她声音虽低,蓝朱琳却听见了,道:“你们各执一词,我刚进府不久,人没认得几个,也难分辨真假,不如你们过大姑奶奶那里说个明白”
大姑奶奶可是与蓝家舅老太爷一起掌管吴家产业的人,小碧莲还得在她手下讨饭吃,自然不敢招惹,便道:“太太七窍玲珑的人,随便一问便知真假,何须惊动大姑奶奶”
“呵,我现在头昏脑涨的,问倒问不出,若是放着等大姑奶奶醒来再问吧,一来担心你们会背地里骂我偷懒,二来又担心金桃自寻短见。”
小碧莲连声道不敢不敢。
蓝朱琳瞟了她一眼,令金凤查问清楚,自己拖了潭小灯的手,径自进院了。
一进外间,她便拿出一双布鞋,递给潭小灯,道:“这双鞋,原是做给灯妹妹的,你试试合不合脚。”
潭小灯收着右脚,忸怩道:“脚脏着呢,待洗了脚,再穿太太的鞋子。”
蓝朱琳笑了笑,吩咐丫鬟倒了热水给灯小姐洗脚。
擦拭干净,潭小灯一穿,发现鞋子不松不紧,刚刚好。
“谢谢太太,太太有心了。”她由衷道。
“自家妹妹,客气什么往后缺少什么,哪个仆妇对你不敬,只管来告诉我,我替你做主。”蓝朱琳很爽脆。
自她嫁进吴府,潭小灯还是第一次和她说话,没想到她对小碧莲毫无情面,对自己却这样平易近人,当下心生感激,咽喉一阵梗塞,只能简单道谢。
“你年纪小,房内只有金桃一个,自是不够的,恰好我带了好几个丫鬟过来,做事也算麻利,你等会儿就带一个回去使用吧。翠竹!”
话音未落,房外快步走进一个十七八岁的大丫鬟,长身细腰,鹅蛋脸,柳叶眉,笑眯眯的,十分可亲:“太太唤我何事”
“灯妹妹,这翠竹,往后归你了,你有事只管吩咐,别跟她客气,客气了
第43章 誓言 (三更)
吴三叔虽然流了不少血,因为潭小灯及时发现,算是捡回来半条命。
而协助破案立下大功的,居然是小碧莲。
她之前捆金桃的理由,是金桃在园子里私会男人,还一口咬定那人便是花匠。
太太蓝朱琳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早吩咐下人守住了各处出口,不能放走任何一个人。
恰好三叔被害一事传来,蓝朱琳立时命人四处搜寻,结果在柴房里搜出了烧火卢大娘藏着的花匠。
卢大娘还替丈夫辩护,说他虽然贪酒,却酒量不行,今晚多喝了两杯,走不了路,自己恰好要在厨房轮值守夜,便偷偷留他在柴房里歇息。
“姨太太抓到他在园子里与丫鬟私会,捆了那丫鬟,他若不是跑得快,也捆了,你还替他打掩护”金凤冷笑道。
“他不,不可能,他都喝醉了——”卢大娘迟疑道,忍不住回头瞄了醉醺醺丈夫一眼,又瞄了瞄金凤,赔笑道:“凤姑娘,你看看,他一身酒气,别说去园子,就是让他爬到柴房门口也爬不了吧。”
“是吗一身酒气”金凤走到花匠旁边,看了看,喝道:“给我捆了!”
七八个健仆扑上来,瞬时把花匠捆得跟猪似的。
卢大娘一怔,讪讪道:“凤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不相信大娘我”
“呵呵,你仔细闻闻他身上的酒味。”金凤道。
卢大娘上前几步,抽了抽鼻翼,忽然嚎起来:“你、你哪来的三莲仙”
他们不过是下人,晚上的解秽酒,主人家只是赏了平常的酒,而花匠身上散发的酒气,却是十分珍贵的三莲仙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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