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点朱砂

    然而，男子再无声息，黑纱飘然落下，不用下令，四个轿夫已经抬起软轿，在怀柏莨

    疑惑的目光中翩然而去。

    怀柏莨满心不解，望着手中的帕子有些出神。

    单一个“清”字，所谓何意

    是暗讽怀家在宫中采买中贪的太多，示意让他收敛还是指如今后宫纷争太多，让皇贵妃明哲保身做一股清流抑或是……

    怀柏莨脑海中突然冒出一股清晰至极的念头，这“清”字该不会就是指府中的那个丫头吧

    不，不可能！怀柏莨迅速否定了自己的念头。小清入府之事甚为隐秘，除了怀府女眷，旁人不曾知晓。

    莫非他真如传言一般，有通天晓地的本事

    想到这儿，怀柏莨莫名背后生出一股子冷汗，忽听有人唤他，回头一瞧正是皇贵妃身边的江公公。

    “让怀先生久等了，昨日娘娘许是睡的不好，故而今晨起晚了些。”江公公一边说，一边引怀柏莨入了宫。

    “无碍无碍。”怀柏莨敛下心中疑惑，将锦帕放入怀中，顺手摸出一锭银钱塞入江公公手中，“劳烦公公引路了。”

    “怀先生太多礼了。”江公公笑得裂开了嘴，带着他穿过御花园，却并没有直奔皇贵妃的凝香殿，而是入了一处专供觐见之人等候的偏殿。

    “娘娘还在洗漱，就烦请怀先生现在此稍后。老奴再去回禀一声。”说罢，江公公晃着脑袋慢悠悠离去。

    怀柏莨有些无奈，不过是见自己妹妹一面，竟要他左等右等，如此不易。

    此时，殿中陆续又来了几位官员也在等候觐见。见到怀柏莨便有人上前与他搭话，言辞之间极尽谄媚，讨好之意非常明显，怀柏谦虚几句，一时间屋内如春风拂柳，一片和谐。

    “哼，这有些人就是没有自知之明，分明只是一个铜臭不槛的布衣商贾，却整日觍着脸进宫攀关系。”

    忽然有人阴阳怪气冒了这么一句，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这话中指的是谁，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在场官员之中，只有怀柏莨无官无品，认真论起来，顶多是一个有些钱的布衣而已，若非靠着皇贵妃，怎么会有资格进宫

    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四品官员，满脸都写着“不忿”二字。怀柏莨微微扬起嘴角，笑而不语，并没有与他争辩。

    孰料，那官员却是不依不饶：“如今当今圣上独宠容贵妃，我若是某人，就该避其锋芒。”

    言外之意，他就不该进宫。

    怀柏莨并未答话。他知道这官员口中所谓的容贵妃，乃是最近新提升的贵妃，很得皇上宠爱，说独宠也不算夸大其词。既然此女风头正盛，他也没必要因口舌之争而得罪容贵妃，免得给皇贵妃惹来麻烦。

    那官员见他还是不应答，真以为他是怕了，不由得更加得意：“商贾就是商贾，除了能赚几个臭钱，还有什么可拿的出手若真是识情知趣之人，就该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呆着，不要出来丢脸。”

    此话已然说得直白，而旁边不乏有容贵妃的人继续煽风点火，言辞之间极近讽刺，阴阳怪气，冷嘲热讽，说的更加难听。

    众人都有些听不下去，可也没人敢开口，毕竟谁也不想得罪如今正得宠的容贵妃，只有人低声劝道：“怀兄莫要在意，忍一忍也就是了。”

    怀柏莨也不怨怼：“有什么好在意的，人家说的乃是实话。我除了会做生意帮皇上赚点钱之外，的确并无大用，如今进宫不过是看望妹妹，许久不见，有些想念罢了。”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不争不抢，不卑不亢，反倒显得那些与他争锋相对的人有些自讨没趣。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君子之风。”

    此时，门外进来一老者，满头华发，眼角皱纹如壑，眼中更是布满深沉，他看向怀柏莨赞道。

    众人一见，忙起身行礼：“见过国师。”

    原来这人就是憷国的国师，莫问天，约莫六十多岁，表情严肃，似乎并不常笑：“不必多礼。”

    “见过国师。”怀柏莨在众人之后也躬身行礼：“国师谬赞了，怀某实在是愧不敢当。”

    莫问天微微颔首：“你不必多礼，皇贵妃对老夫多有照顾，老夫自当也要多多照拂怀家。”

    这便是要护着怀家，此言一出，方才还冷嘲热讽的人顿时都没声了，甚至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一个个低下头去。

    怀柏莨感激不尽：“多谢国师。”

    “不必客气。”莫问天自进来就没有和别人说过话，这样无形的偏袒，让众人再不敢小瞧怀柏莨。

    方才和那四品官员一起说坏话的人，忍不住踌躇着上前，低声道：“怀老爷，我方才一时失言，还请你莫要怪罪。”

    怀柏莨微微一笑：“无妨。”

    “怀老爷真是有容忍雅量。”那人又拍了几句马屁，态度与之前截然相反，将怀柏莨好一阵夸。

    这时， 江公公又来了，领着怀柏莨直奔凝香殿。

    一进殿中，怀柏莨便闻得一股幽香，抬眼望去就看到端坐在上位的怀靖彤。

    她约莫三十来岁，身着贵妃华服，露在外面的肌肤如羊脂白玉般耀眼。面上也画着极为精致的妆容，尤其一双凤眼轻佻入魂，眼尾收拢成一条斜飞向眉角的线，瑰色烙于其间，更显媚态。

    “阿哥来了，快坐近些。”怀靖彤轻启朱唇，声音悦耳如鹂鸟。




第183章 迎宾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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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柏莨走近上前，这才瞧清她虽面露笑颜，但却未达眼底，眉宇间更是傲气凌人，凭空生出一分冷意。

    “贵妃近来可好”怀柏莨面带浅笑

    “一切都好，阿哥不必担心。”

    怀靖彤虽有些高高在上，显得高不可攀，可她对待怀柏莨的态度还是颇为温和。只是她所言的“一切都好”怀柏莨是不信的。

    且不说外界传言如何，单说他从进殿所见，偌大的凝香殿中只摆了一个炭盆，就足以说明现在的皇贵妃过的日子有多“冷清”。

    两人又寒暄过几句后，怀靖彤便道：“近日妹妹新得了一尊玉佛象，雕工极好。那菩萨慈眉善目，瞧着特别可人，阿哥随我来看看吧。”

    “是。”怀柏莨微微躬身。

    两人进了内殿，怀靖彤行至椅子旁边，缓缓落座，冲江公公挥了挥手，慢条斯理道：“你们都退下吧，我与阿哥要说些体己话。”

    江公公应声，领着一众宫仆退了下去，只留了他们兄妹二人在殿中。

    “前些日子你差人送来的信，我已经看过了。”

    怀靖彤顿了顿，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发呆般望着里面飘浮的茶叶，语气之中无甚波澜：“你打算如何处置那个孩子”

    怀柏莨道：“不瞒贵妃娘娘，今日进宫就是为了和您商议此事，想要听听娘娘的意见。”

    “问我呵呵。”似是听到了天大好笑的事情，怀靖彤陡然笑出了声：“阿哥，如今你是怀府的主人，缘何来问我，毕竟我只是一介女流，如何能替你决定。”

    “贵妃娘娘此言差矣。”怀柏莨笑着摇头：“怀府能有今日都是托了娘娘的福，自然是要以你马首是瞻，你的意思就是怀府的意思。”

    此言一出，怀靖彤身形一滞，目光茫然地呆了半晌，眼中闪过种种情绪，颇为复杂。片刻寂静之后，怀靖彤打破沉默，幽幽道：“阿哥，你且说说，这孩子有几分像她。”

    怀柏莨略作沉吟道：“若单论长相，虽有相似却远不及其母。可其眉宇之间的刚毅与决绝却是如同骨子里刻出来的一般一模一样。她单单只是站在我身边，我就如同看到了十六年前的靖柔。”

    “是吗……”怀靖彤喃喃低语，眼角微挑，瞥过来一眼，语气又轻又缓：“阿哥，我当年所为在你看来，究竟是对是错”

    怀柏莨微微垂眸，恭敬道：“为了怀家，妹妹所做当然是对的。”

    “真的”

    她语气平平，面色淡漠，怀柏莨瞧不出怀靖彤到底是如何想的，便接着道：“当然！当年是怀靖柔贪图儿女私情，罔顾圣命，险些害了怀家，有后来的结果也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娘娘不必……”

    话说到一半，怀靖彤忽然出声：“阿哥，既然我没有错，那么怀靖柔被赶出怀家，被踢出族谱，就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了”

    怀柏莨顿了顿，道：“是。”

    “既然如此。”怀靖彤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内殿中响起：“她的孩子就不配有怀家姓氏，此等明明白白的事情，阿哥又何必来问我，岂不是多此一举”

    果然，她直至如今都没有放下对自己同胞姊妹的嫉恨。

    怀柏莨心中暗叹一口气，面上却不急不恼，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尽管当年我们都没有错，可这孩子毕竟是怀家血脉，也是我们的血肉至亲。当年我眼睁睁看着怀靖柔被逐出怀府，惨遭羞辱后难产而死，如今回想起来，心中很是难过。”

    “阿哥何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惺惺作态”怀靖彤忽然脸色一沉，冷笑一声打断了怀柏莨的话：“当年的确是我怀恨在心，放言要好生整治她，可是她在怀府，而我人在宫中，我的手能有多长”

    闻言，怀柏莨微微垂首不语，而怀靖彤仿佛说到了兴起处，眉尾上挑，继续道：“所有的事情若真论起来，那一桩桩一件件可都是阿爷、阿哥以及你的大夫人李舒羡所为。若你真心疼她，何必当初”

    话音落下，怀柏莨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怀靖彤见状顿了顿，语气忽然柔和下来，几乎是轻声细语：“阿哥啊，希望你莫要忘记，最终逼死怀靖柔的可不止我一人。”

    怀柏莨眼皮一跳。毕竟二人是亲兄妹，自然懂得她的脾性，一向是表面越温柔，心中越动怒，当下连忙安慰道：“妹妹莫要生气，我并没有追究往事的意思，而且我迎这孩子回府，也不仅仅是为恻隐之心。”

    怀靖彤听出他这是话里有话，敛下心头的无名火，问道：“阿哥且说来听听，所为何”

    “妹妹有所不知。”怀柏莨轻轻叹息：“如今局势动荡，我们怀家的生意也越来越难做，若非顶着皇商之名，只怕早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怀靖彤双手微微一紧：“竟已经如此艰难”

    怀柏莨微微颔首：“江河日下，谁也不知如今又能支撑多久，为今之计，就只有尽快与其他商户联合，多攀附些关系，或许还能稳住怀家的基业。”

    闻言，怀靖彤眉头紧皱。她自是知道怀家近年来生意大不如前，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已经到了这部田地。

    她在宫中的依靠有二：一是自身倾国的美貌，二就是怀家雄厚的财力。可容颜终将老去，如今她便觉得自己的脸已经不能同二八年华的少女相比，更何况是身处在这美人如云的后宫。那剩下的就只有怀家，若是连怀家也失去了，她便真的一无所有，在宫中也在于立足之地，换句话说，怀家与她同栖共生。

    怀靖彤沉吟片刻，道：“那么阿哥是什么意思”

    怀柏莨温和一笑：“妹妹果然聪明，那孩子长相虽然不及怀靖柔，却也是未差多少，稍加打扮也是一等一的美女。若是能够悉心培养，或许便可为我们怀家献上一份力。”

    “你意思是”怀靖彤闻言，眼波一转，“要将她养成迎宾女”

    “正是此意！”怀柏莨答得肯定。

    所谓迎宾女，乃憷国风俗。意即富贵人家挑出自家庶出的女孩，经过培养专门用于“接待”贵宾或是联姻。通常这种女孩溯其本源也是名门血脉，但生母不是丫鬟便是歌姬，且多数为私通所生，因此地位低下，等同于半个奴婢，不过是家族用来经营关系的隐秘工具罢了。

    怀靖彤望着他愣了片刻，忽然抚掌大笑，她长的极美，笑起来也分外好看：“还是阿哥棋高一招。”

    “不敢，我也是没法子了。”怀柏莨谦虚一句，道：“无论如何，就算是为了妹妹，怀家也不能倒。如今这孩子自己送上门来，或许也是天意要她替靖柔赎罪。”

    “说的好！就让她替她的阿娘为怀家出一份力吧。”怀靖彤勾唇一笑，眼中意味不明，缓缓道：“既然阿哥已经有了主意，那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吧。”

    “是，就听妹妹的。”怀柏莨笑道：“待几日后祭祖之时，我便做主将那孩子复入族谱，正式成为我怀家人。不过想来会有些老顽固反对，届时恐怕还需妹妹助我。”

    “放心，就这么办吧。届时我自会助你一臂之力。”怀靖彤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樱红的唇微微勾起：“不过在此之前我要见她一面。”

    怀柏莨并不意外，颔首：“好，再过几日就是腊八，届时请皇贵妃移步皇家寺庙月昭寺祈福，我自会带小清同去。”

    怀靖彤满意一笑：“阿哥的安排果然周到，那我就静等那日到来，希望这个孩子不会叫我失望。”

    “自然不会。”怀柏莨倒是颇有自信。

    商议完此事日已过半，即便是哥哥也不好在这里久留，怀柏莨便告辞离去。刚一回到府中，就见怀梦婵咋咋呼呼地扑上来。

    “小心些。”他提醒一句。

    怀梦婵挽着他的胳膊撒娇道：“我知道阿爷去宫中见姨娘了，却为何不带上我同去”



第184章 凤栖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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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柏莨微微皱眉，轻斥道：“怎的这般没有规矩那是皇贵妃，要叫贵妃娘娘！”

    怀梦婵一脸不以为意地撇撇嘴：“本来就是姨娘啊，皇贵妃也同意我叫她姨娘的。”

    见她如此，怀柏莨越发生气，忍不住开始数落她的毛病：“你都这般大了，却还没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做事浮躁不说，性子亦是咋咋呼呼，这般如何能行”

    “阿爷……”怀梦婵委屈地撅嘴。

    “撒娇也没用。”怀柏莨一边引着她往正厅走，一边道：“我来问你，近来都做了什么”

    怀梦婵低着头，不吭声。

    怀柏莨瞥了她一眼，进了正厅，便坐在椅子上沉声道：“站好了，我来考考你，看你在先生那里都学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