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纪元

    里弗斯并没有让老管家等一天一夜的打算，但也足足沉默了十分钟。

    这十分钟里，里弗斯一直在思考。

    尽管，在提出要来书房的时候，里弗斯就已经做出了决定，然而下定决心，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里弗斯最终还是打破了令人压抑的沉默:

    “左边的书架，第二排，那本《波拉斯的冥想之境》后边有一个暗格，你去打开，把里边的东西拿过来。”

    老管家依言走到书柜前，抽出几本书，看到了藏在墙壁上的暗格。

    说是暗格，实际上并不算十分隐秘，仔细观察之下，还是能够看到一个正方形的痕迹。

    在附近摸索片刻，老管家按下一个按钮，暗格的门便向外弹开，露出里边的空间。

    暗格不大，只放了两件东西，一本厚厚的书本，和一个比拳头略大的小盒子。

    确认没有遗漏之后，老管家关上暗格，将书架上的书放回原位，一手抱着书本，一手拿着盒子，回到里弗斯身边，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的东西摆在桌上。

    直到这个时候，老管家才看清书本的封面，上面印着一行金色印花体通用语:《扎拉鲁斯法典》。

    作为一名自认十分称职的管家，老管家对于整个伊尼德大陆的历史，有着极为深入的研究，一眼就认出来。

    这本书，与传闻中在一千多年前覆灭的北方帝国，有着极深的联系。

    依照最新出版的《大陆通史》中的描述，《扎拉鲁斯法典》在那个以特兰维坎为名的帝国中的地位，大约相当于魔法师们的《罗洁爱尔之书》、教廷的《启示录》、以及老管家的《贵族礼仪论述》。

    不过，大陆上发行过的书籍数量庞大到令人窒息，即使老管家从出生至今的八十多年里除了读书什么都不做，也不可能看得完百分之一。

    事实上，除了一些概述性的书籍以外，老管家所读过的书并不多。这本大名鼎鼎的法典，老管家并没有看过，只是隐约知道，这




章43 大魔导师
    老管家写了很久，写了整整三页羊皮纸，用掉了一整瓶魔法墨水。

    真正重要的遗嘱内容不算多，只有寥寥几句话。

    然而，与贵族准则相符、严格依照礼仪要求注明的，杂七杂八的条款和注解，却占据了大量的篇幅。

    和成年礼、加封礼以及葬礼一样，在贵族的世界中，立下遗嘱，也是一件大事。

    按照惯例，除了遗嘱书写格式有严苛的要求之外，还需要有符合身份的见证人，以确保遗嘱的合法性，以及确实有效地执行。

    不过罗德里格斯家族没落至今，已经请不来有足够地位的见证者了。

    唯一的见证者，就是这名勤勤恳恳，为家族服务了五十三年的老管家。

    当里弗斯终于表示自己已经说完之后，老管家手中的鹅毛笔尖端亮起一点微弱的光芒，那是魔力注入的标志。

    能够将魔力完美融入脆弱的鹅毛笔，充分显示出老管家深厚的魔法造诣。

    这是几十年以来，老管家第一次在人前展现出自己魔法师的身份。

    在羊皮纸的末端，重重地写下自己的签名。

    见证人:罗德里格斯家族大管家、十九级大魔导师、亚伯王国荣誉勋爵、约翰-阿巴太尔-威尔逊。

    依照贵族中不成文的规定，当写下带有完整身份描述的签名时，越是显赫的身份，位置越要靠前。

    在老管家心里，罗德里格斯家族管家的位置，要远远超出法师等级、以及贵族爵位本身。

    在写下“阿巴太尔”四个字的时候，老管家甚至调动起了规则的力量。

    这意味着，老管家以自己的真名，为这份遗嘱的执行做下背书。

    当然，不学无术的里弗斯，在斗气修炼上也没下过什么苦功，区区不到十级的力量，是感觉不到规则力量痕迹的。

    但，老管家还是如此做了。

    站起身，将羊皮纸和魔法笔倒转过来，在里弗斯面前摆好。

    老管家站起身，恭谨地站在一旁。

    在主人面前，除非有必要的理由，例如抄写遗嘱，否则，下人是不能坐着的。

    管家，也是下人，充其量是个地位稍微高一点的下人。

    哪怕这名管家，是一名魔力深厚的大魔导师。

    老管家对于自己的要求，在细节上挑剔到了极致。

    “阿巴太尔”

    里弗斯有些疑惑，几十年了，还是第一次知道老管家的全名。

    “是我的真名，老爷。”

    里弗斯点点头，没有多问。尽管，里弗斯对于老管家的真名，以及“十九级大魔导师”十分好奇，但此时显然不是合适的时机。

    有一手漂亮的签名是每一个贵族的必修课，里弗斯在这一点上同样无可挑剔。

    优雅的花体签名，每一条弧线，都充分体现出贵族的气质。

    立嘱人:扎拉鲁斯军团长、罗德里格斯家主、亚伯王国三等男爵、四级光明神官、九级战士、里弗斯-迦利叶-罗德里格斯。

    起源历8005年，重生之月，30日。

    依照贵族传统，一个家族的重要成员立下的遗嘱，除了本人和见证人的签名之外，还需要有家族印章。

    印章就在里弗斯的手边，但里弗斯却没有动。

    粗胖的大手，有些颤抖地打开从暗格中取出的黑色木盒，里边躺着一枚六菱柱形状的宝石。

    从宝石的光泽、魔力波动以及切割手法上，老管家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一块价值高昂的光系神晶。

    不过，神晶虽然价值昂贵，但比起用生命之树树枝制作的木盒来说，还是要差那么一点。

    老管家有些不解，为什么会用价值更高的盒子，来装一件稍差些的宝石。



章44 威尔逊
    老管家沉默了许久，像是在组织语言。

    良久，才开口出声。

    和里弗斯一样，老管家的语调平缓，音量适中，声音却有些刻板。

    “老爷，据我所知，我们威尔逊家族，世代服侍老爷的家族已经有一千多年了，这一点，您应该是知道的。”

    里弗斯点点头，就像许多传承悠久的家族一样，家中的管家，乃至于仆人，都是世代传承下来的。

    这样可以很好的保证下人的忠诚，尤其是来历可靠这一点，对任何一个贵族家族来说，都十分重视。

    只是罗德里格斯家族这些年来，出的都是些败家子，将偌大的家产几乎败光，只剩下威尔逊一家充充门面。

    甚至到了里弗斯这一代，威尔逊家的传承也几乎断绝。

    “老爷，威尔逊家族不但是您的管家，同时也担任着守护者的职责。每一代威尔逊，都是魔力深厚的法师。”

    老管家并没有为自己的隐瞒辩解，仅仅只陈述着家族的使命。

    里弗斯思考了一会，抬起头，盯着老管家的眼睛，问道:“威尔逊爷爷，也是大魔导师”

    里弗斯口中的威尔逊爷爷，是上一代的管家，老约翰的父亲，早已死去多年。

    “是的，老爷，父亲的魔力达到了二十一级。”

    只差一步就能达到圣域的门槛，这样的力量，在老管家口中，却像是在说一个普通平民。

    “据我所知，圣域强者的寿命应该比普通人多很多才对，为什么……”

    里弗斯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老管家却明白了里弗斯的意思。

    上一代管家死去的时候，还不到一百岁，连普通人类的平均寿命都没有达到。

    无论如何，圣域强者的生命，都不该如此短暂。

    除非，是被人杀死。

    想到这里，里弗斯的眼神，突然变得阴沉。

    “老爷，父亲是正常死亡，并非被人杀死。”相处了数十年的时间，老管家很清楚自己家老爷的心思，立刻解释道:“威尔逊家族每一代最低也有十八级的魔力，单靠天赋绝对不可能达到。超出正常水准的晋升，是有代价的。我们付出的代价，就是比常人更短暂的寿命。”

    很合理的解释，当然也是事实。

    老管家决不允许自己对主人说谎。在没有必要的时候，可以隐瞒，但无论如何，谎言，都是不被允许的。

    “为什么你一直没有暴露过力量”

    里弗斯问的很自然，像是在问今天晚饭吃什么。

    但这个问题，却像一把剑，刺在老管家心口。

    无论起因是什么，对主人有所隐瞒，虽然在规则中可以被原谅，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解读，都不是一个以“忠诚”为守则的下人该做的。

    “老爷，这是威尔逊家族的家训。除非主人需要，否则绝不能暴露力量，以免为主人带来灾祸。我的存在，是为了帮助主人解决麻烦，而不是制造麻烦。”

    老管家的声音虽然有些刻板，但却很真诚。

    尽管，以老管家对里弗斯的了解来看，或许主人会因为这样的辩解而感到愤怒。

    愤怒的理由可以有很多，但无论是什么理由，最终的结果都不会改变。

    不过，有些出乎意料，里弗斯并没有动怒的意思，反而十分好奇，追问道:“那我现在知道了你的魔力等级，如果要求你做事，比如说，让你去杀死一个十六级的战士，你会去做吗”

    “老爷，您的意志永远是我的使命，无论是任何事情。”

    老管家并不想这么答应下来，老管家甚至可以预见到，或许就在下一刻，里弗斯就会提出某个令人为难的要求。

    尽管有着深厚的魔力，但战斗和杀戮，向来不是老管家所喜欢的事情。

    事实上，从学习魔法至今，几十年的时间过去，老管家的实战经验甚至依然为零。

    如果可以，老管家甚至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学过魔法，只是一个没有力量的普通人。

     



章45 一分熟
    大多数时候，沿海地区的夜晚，总是一片晴空。

    里弗斯已经睡下，自从重病之后，男爵大人的作息倒是规律了很多。

    老管家结束了每天的冥想功课，精神抖擞，站在窗边望向天空。

    现在是第八轮血月近地的最后一天，绯色的星球表面上，一个巨大无比的深坑清晰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在古老的传说中，那是某位古老神灵死而复生留下的痕迹，也是重生之月这个名字的来历。

    事实上，天空中的十二轮血月，都有着各自的传说。

    关于第八重生之月的故事，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在大多数生命来看，绯色月光笼罩下的大地，像是披上一层红纱。

    很美，也很迷人。

    但老管家并不喜欢月光的颜色，那会让人想到殷红的血，腥气扑鼻。

    然而，尽管并不喜欢，老管家还是习惯了在结束每天的冥想之后，站在窗前，看看夜晚的月色。

    老管家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几十年以来养成的习惯，也就慢慢成了惯性。

    就好像，老管家从来都不喜欢一分熟的小牛排。

    和大多数法师一样，老管家更加喜欢清淡些的食物。

    然而，因为里弗斯喜欢，老管家跟着吃得久了，也就习惯了这样的味道。

    偶尔里弗斯陷入昏睡，不需要进食的时候，老管家也会习惯性的煎上几份小牛排，而不是煮上一锅自己喜欢的土豆汤。

    习惯的力量很可怕，即使是魔力深厚的大魔导师，也难以抵抗。

    有生以来，第一次。

    老管家在望着窗外天空的时候，不是在发呆，而是开始思考。

    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或者说价值。

    生命，尤其是人类这样的智慧生命，除了生存和繁衍的本能之外，大多也都在追求着自己存在的价值。

    价值的概念很笼统，可以高远如强者们所追求的，探索世界的终极。

    也可以伟大如君王，征服辽阔的领土。

    或者是接受苍生信仰，点燃神火，追逐永生。

    但弱者，也有着自己的价值。

    哪怕是一个勤勤恳恳在农田里劳作的领民，他的一生，也是有价值的。

    老管家所期望体现自己价值的方式，就是对罗德里格斯家族的忠诚。

    哪怕，以一名十九级大魔导师的身份，本应有更好的发展。

    老管家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将忠诚放在第一位。

    在不算漫长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过动摇。

    在这一夜，有生以来，老管家第一次开始思考。

    为何忠诚

    何为忠臣，老管家能够理解。

    但为何而忠诚，这样的问题，却在这一刻，突然浮现在老管家的脑海之中。

    然而，注定得不到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