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凤归梦榻

    她望着两人离去的身影，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几日朱由检并没有来找她，不过她偶尔会去书房帮他研墨。只是这几日他似乎真的很忙，和段如是的书信来往不断，一直忙于灾情的近况。她也说不上话，呆了一会便又回来了。

    她没有再问朱由检关于灾情的事情，不过王承恩倒是隔三岔五地会告诉她一些消息。

    似乎也不早了，可是她偏生没有什么困意。

    她走到书桌前，提起毛笔，干脆便练一会字罢。练字，几乎成了这些天她的主要工作。她的字终于不再显得那么幼稚，只是比起成熟的字体，还是差了不少。

    她临摹了很多朱由检以前给她的各大家的字，感觉似乎也没有什么心得，好像只是一味的模仿。还是需要自己亲自动手练一练才是。

    她微微思索，柔软的笔尖便在纸上轻轻旋转着。“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她一边写着，深思也似乎回




第三十三章 怨去吹箫，狂来说剑4
    “皇上，奴婢明日还要起早，今日不便饮酒。”杨清一垂着头，语气平淡。“皇上若是找奴婢饮酒，还是请回吧。乾清宫里一定有的是人愿意陪皇上一同一起饮酒。”

    朱由校听了她的话，也不恼，只是仍旧坐在了椅子上，道：“不喝也行，但是我今天就是想在这里喝酒，你看着就行。”说着，他拍拍一边的椅子，“坐。”

    杨清一愣了愣，也终是坐下了。朱由校也果真没有强求，只是拿了桌上的一个杯子，往里倒满酒，连着喝了三杯。似乎这酒略微有些浓，朱由校的神色放松了不少，显然是因为酒精的熏陶。他又拿了一个杯子，倒满，拿起举到杨清一面前。“你真的……不要喝一杯吗很香的。”

    杨清一仍是摇摇头，他也没有多说，将杯子放下，自己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找你吗”

    也不等她回答，他便自顾自地道：“听说，明日你就跟着老五走……去信王府居住了……我在这宫中，又失去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啊……”

    杨清一抬眸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朱由校口中这个“可以说话的人”是指朱由检还是指她。不过无论是谁，她都不应该再多说什么。

    “皇上，您有些醉了。奴婢还是派人送您回宫吧。”

    “回宫回什么宫我不要回宫……”朱由校挥挥手，“那个地方，只有我一个人……我不要回去……我这次来找你，瞒过了所有人呢。乾清宫的人不知道我出来了，勖勤宫的人也没发现我。你不许出卖我。”

    “否则……朕绝不轻饶。”这一句小小的威胁，让朱由校的自称又恢复成了“朕”，杨清一将眼中那些感性的情绪全然敛去，他终究是皇帝。

    骨子里是天子不可侵犯的皇家尊严。

    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的。

    “皇上想要如何便是如何，奴婢一定都听皇上的。”

    “杨清一！”朱由校忽然提高了声音喊着她的名字，甚至将脸庞凑近了她，他细细看着她，却发现这个往日活泼的女子此刻的表情却是跟他寝宫里的宫女如出一辙的顺从。他不由得有些泄气，声音又低了下来。“你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皇上的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杨清一将脸微微挪开，“皇上，很多事情都变了……没有人是不会变的。我以前又是哪样我自己都记不清了。况且，我也不想记得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最讨厌听这些绕来绕去的东西。”朱由校烦躁地挥了挥手，又喝了一杯。

    他一定不开心吧。

    杨清一心中想道，或许没有人会再给朱由校碰壁了，无论是魏忠贤客氏还是朱由检张嫣，都不会这么做了。或许只有她敢吧

    她盯着眼前这个小小的杯子，酒水很清，里面有一个小小的自己，眉间都是郁结之气。她怎会如此她应该洒脱一点的，不应该再因为这个皇宫之中的人烦恼。

    无论是谁。

    她微微有些烦躁地将这杯酒举起，一饮而尽，带着些许赌气的味道，像是只是为了证明给她自己看，她已经不受这里的影响。无论这杯酒，喝与不喝。

    朱由校却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见到她忽然将酒喝下，恼意一下子全消，又再次转向她，忽然笑了。“如何”

    “不如何。”杨清一下意识的回道，然而话一出口，却发现这对话似乎似曾相识。醇香的酒在她的口腔里蔓延开来，很显然是好酒。

    只是，就连这酒，似乎她也不是第一次喝到。

    脑海之中，有什么她已经想要翻过去的篇章再一次被强行掀了回来。



第三十四章 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1
    朱由校似乎也一下子反应过来，抬起了头。方才的呢喃与朦胧似乎只是杨清一一瞬间的幻觉。“没有什么。”他微微摇了摇脑袋，将话题岔开，“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做那个决定，其实也很心痛……说来或许你不相信，可是我是真的很难过的。”

    杨清一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点了点头。

    或许是因为在这个皇宫里，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心藏起来，明明高兴要说不开心，明明伤心却又装作雀跃的样子。最最让人分不清的是，真正的情绪里也要掺杂着几分假意。

    似乎没有人这样坦白的告诉她，“我是真的很难过”。

    她叹一口气，自己心底最深处憋着的那一口气终于是散开了。

    她是个很看重感情的人，她对朋友一向都是极好的。自己以真心相待，自然也希望对方也是如此。可是这一次，她却被朱由校忽然从背后插了一刀。即使早就知道他会放弃她，可是真正发生的时候，还是会难过。

    别人都以为她是在恨皇帝要杀她，其实她是怨朱由校背弃了她。

    真心对待他，却是如此。

    让她不由得想起在现代的时候，她也有相似的经历。

    这种感觉，才是最难受的。

    她忍不住夺过他的酒葫芦，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杯。“既然是最后一葫芦，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独享”说完，她一口喝下，想要再倒，干脆扔开酒杯，直接仰着头，就把酒葫芦往嘴里灌。

    “少喝点，给我留一点。”

    杨清一用袖子擦了擦嘴巴，咧开嘴笑道：“别这么小气，你还缺酒吗”

    朱由校不置可否，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又忽然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其实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在笑什么。或许……只是因为想笑，所以才笑吧。

    笑了一会，朱由校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不无认真的说：“杨清一，我知道你是个与平常女子不同的人……我无法左右你的思想，所以便也不强制你如何如何了。”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对我弟弟好一点……”

    杨清一心一惊，酒意微微消散了些许。

    都说“酒后吐真言”，难道说，这才是朱由校这次来找她主要想说的话吗

    竟然不是为了和解，不是为了他自己。

    是为了朱由检。

    “……他真的很累很苦……我第一次看见他如此在意一个女子，如此喜欢一个女子。你跟段寒走的那天，他一直站在乾清宫的长廊上，远远望着你们的马车……什么也不说。那个身影，我看了，真的很心疼。也是那一天，我忽然想，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我不管你是天女还是妖女，只要你能让他幸福、开心，我便什么都不管了。你嫁不嫁他，也无所谓了啊……”

    朱由校的话里充斥着无数的感概，他的嘴巴依然在一张一合着，只是杨清一再也听不进他说的究竟是什么了。

    她忽然鼻子一酸，眼泪就那样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

    长久以来，她一直都担心着、害怕着，因为朱由检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要即位，而一旦即位，一切的一切也再难挽回，这个貌似充满着希望的开始，却是一切绝望和悲剧的深渊。

    可是她却忘了，朱由检的即位，却是意味着朱由校的死亡。

    她竟然一直都忽略了这一点。

    眼前这个絮絮叨叨为自己弟弟考虑着的男人，竟然还有九个月就



第三十四章 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2
    而此刻，房门外王承恩和朱由检却犹豫着要不要敲门进来。

    “王爷，乾清宫的人已经急疯了。皇上突然就消失了，而且整个皇宫也找遍了，没有皇上的影子。宫门的侍卫也问过，皇上根本没有出去。”

    “或许……皇兄来找清一了吧。”朱由检微微眯了眯眼，开口道。

    “那……”

    王承恩犹豫着，朱由检却已经抬手敲了敲门。“试一试。”

    “咚咚”又“咚咚”，却仍然没有回应。

    “王爷，这么晚了，姑娘会不会已经睡了”

    “灯还亮着。”朱由检皱着眉，“应该没有睡才是，或许在看书不小心睡过去了”

    他侧过身，对王承恩叮嘱道:“你在这里候着，本王进去看一看……如果在里面最好，如果不在，是清一睡着了的话，本王将她安置好……就出来，然后就继续去找。”

    “是，王爷。”

    “嗯。”朱由检淡淡应了一声，就推开门往里面去。刚进门几步，就闻到一股子浓浓的酒气味。而且这酒气这么闻着，似乎有些熟悉……

    他心下一震，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往内室走去。

    果然，杨清一和朱由校都趴在桌子上，似乎睡得很熟。他走过去，将桌子上那个倒下的酒葫芦拿在手里，闻了闻。

    果然是皇兄自己酿的酒……

    不是说已经不多了吗

    竟然拿过来跟杨清一一起喝了……

    他的眸子暗了暗，将酒葫芦又放回了桌子上。他将沉睡的杨清一抱起，然后一个横抱就将她抱到了她自己的床上。她似乎是真的喝了不少，即使是这么大的动作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微不满的皱了皱眉头。他又看了一眼仍然在昏睡的朱由校，终于起身，走出了房间。

    王承恩见他这么快出来，似乎吃了一惊。“王爷，您怎么……”

    “皇上在里面。”朱由检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问。“已经喝醉了，你去喊几个可靠的人，把皇上送去本王隔壁的房间将就着先睡一晚。然后给乾清宫的人传话，让他们不要再找了。就说……就说皇上喝醉了，发现醉倒在了勖勤宫花园里。现在已经在勖勤宫歇下，明日一早，等皇上醒了，再回乾清宫。”

    “是。”

    “千万不要吐露清一半个字，记住了”

    “王爷放心，奴才一定办好。”王承恩认真点了点头，立刻退下去了。

    朱由检回到房间，站着等了片刻，王承恩便已经带了两个人过来，将朱由校轻轻抱走。他挥挥手，等他们都退下了，他才转身走到杨清一床边。

    他俯下身子，将她的鞋子脱掉，身子摆正，外衣脱掉，将一边整整齐齐的被子铺开来盖在她身上。

    他长久的凝视着眼前这个女子的睡颜，没想到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姑娘，睡着了之后是这样的天真无邪。

    ——“小奶猫都是极其缺乏安全感……极其缺爱……却还要装作坚强，总是要装作一只成熟的成猫那样，傲慢而又生人勿进，独立到根本不需要人的陪伴……”

    ——“那是因为它怕生啊，怕你们才会用看似高冷的姿态对付你们，实际上如果选择亲近你的话，应该还是很粘人的吧”

    你看，你自己还不承认。

    你可不就是一只奶里奶气的小奶猫吗

    他忽然轻轻笑了，就像幽深夜里忽然绽放的昙花。虽然只是刹那芳华，可是却艳丽无比。

    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脸庞。然而到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刹那，终是缩了回来。于是，他便轻轻握住她伸在外面的右手。

    记得在地牢里见到她的时候，她整个人都看起来疲惫极了。脸似乎也变得粗糙了一些，手也不再那么的光滑细腻。如今回来了一些日子，似乎好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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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3
    见杨清一的脸也红了，茯苓忍不住打趣道：“姑娘为何脸红奴婢只是说王爷半夜才出来，许是不小心也睡着了而已，可没有说别的什么。姑娘怎么这么大的反应难道当真是发生了什么奴婢不知道的事情吗”

    “茯苓！”杨清一嗔道，“你怎么也学坏了！”

    “奴婢不敢，只是姑娘言传身教，奴婢自然就跟着学了。”

    “你”杨清一终于尝到了些许吃瘪的味道，没想到这个小丫头还真是学坏了，倒是敢拿她来开玩笑了。刚刚认识这丫头的时候，中规中矩的，礼貌的很，可一点也不像是现如今这个油腔滑调的样子。“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说了。赶紧起床吧，等会不是还要收拾东西吗，可不要耽误了出宫的时辰。”

    “是。”

    “我出去走一走，过一个时辰就回来，你们再收拾收拾吧。”

    “好，姑娘注意着些时间，不要误了点就好。”

    她“嗯”了一声，就往门口走去。她没有去找朱由检，而是戴上了面纱，直接出了勖勤宫。已经是深秋，皇宫里却没什么凋败的迹象，或许是因为是天家，即使春天的花儿谢了，也会换上四季常青的植物。

    她来到这里已经有了半年，可是说来也是好笑，她竟然都没有将这皇宫熟悉个遍。起先朱由检还不信任她，不允许她到处乱跑。到后来她获得了朱由检和朱由校两人的信任，却一直在乾清宫和勖勤宫之间辗转。好不容易有了空闲时间，甚至可以出宫转一转，却被魏忠贤直接抓进了大牢。

    再出来时，心态却似乎老了不少，没有什么心思再去游玩了。

    熟不熟悉皇宫，其实都无所谓了吧。

    这或许也是她最后一次再入皇宫了。

    心中这么想着，深呼一口气，空气中满是绿草与泥土混杂的清新味。她抬起头，却发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拐进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角落。

    不同于皇宫其他之景的墨守成规，这里却是多了几分江南水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