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姚颖怡
展怀如释重负,松了口气,随即便爽朗地笑了:“霍兄莫要笑话,我是个粗人,你们读书人的事,我懂得不多。”
霍轻舟哼了一声:“展公子,霍某可不敢与你称兄道弟,你还是不要套近乎了吧。”
展怀一点儿也没有生气,他连忙说道:“我们这些粗人,不懂规矩,有时候把跟着自己打猎的马啊、狗啊、鹰啊,也要老哥老弟地叫,让霍公子见笑了。好了,不打扰霍公子了,我这便出去,让我这小厮给你服侍笔墨,霍公子写完了,只管交与他便是。”
说完,看都没看气得快要跳起来的霍轻舟,他便施施然地出去了。
霍轻舟坐在那里喘着粗气,展怀这个小兔崽子,居然把他比作畜牲!
你怎么不让你的马你的狗你的鹰给你写信,你怎么不绑架它们
霍轻舟刚刚喘了两口粗气,肚子里便是一阵咕噜乱叫。
好饿啊!
“我要吃饭,不吃饭就拿不动笔!”他索性破罐破摔了。
都到了这一步,还要什么面子,面子能当饭吃吗
不能。
“我要吃饭,能够吃饱的饭!”霍轻舟瞪着那个叫阿有的小厮咆哮。
阿有缩缩脖子,像是被他给吓着了,可也只是缩缩脖子而已,阿有一个字也没有说,更加一步也没有挪动,压根儿就没有出去给他端饭的样子。
霍轻舟终于泄了气,展怀的小厮,难道会是良民善类吗
“你跟着展怀几年了”霍轻舟问道。
阿有眨眨眼睛,很乖很温顺地回答:“回霍爷的话,小的阿有,跟着五爷快十年了。”
“这么久了,那就是从小服侍的了,那你一定知道,你们五爷出身富贵,一定不会让人饿着肚子干活的,对吧”
霍轻舟说话的时候,很是平易近人。
阿有继续眨着眼睛,更乖更温顺地回答:“回霍爷的话,小的阿有,不敢揣恻五爷的事,五爷会做什么,阿有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霍轻舟觉得吧,他一定是流年不利,否则怎么会遇到展怀这种人,遇到展怀也就罢了,展怀身边的人,也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霍轻舟忍不住抬起头来,三面墙头上那几十张弓依然还在,几十支箭矢还在指着他。
“你们不累吗”他把双手放在嘴角当喇叭,大声吼道。
墙头上的几十人就像木胎石像,没有人回答,甚至就连脸上的线条也没有动一下。
“霍爷不必浪费体力了,没有五爷的吩咐,他们能这样站上三天三夜。”阿有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得像个女孩子。
可偏偏是这么温柔的声音,却让霍轻舟背后冒出一层冷汗。
像阿有这样的小厮,是不会胡说八道,他说这些人可以一动不动站上三天三夜,那就不会是假的。
霍轻舟想到了两个字。
“死士”!
从这些人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刹那,他就能肯定,这些人不会只是军人那么简单。
果然,他没有猜错,这些人不是军人,至少不是军队里常见的那些军人,他们是死士。
展家养的死士。
展怀只有十五六岁,这些人当然不会是他训练出来的,这是闽国公的人,也或者是世子展忱的人。
想到世子展忱,霍轻舟就咬了咬牙。
他早就听说过展忱的名头,可那时他只以为展忱不过就是靠着祖荫打过几场仗,立下几个军功而已。
可是现在他亲眼见到展怀,再想起自己以前的想法,不由得暗骂自己短见。
闽国公膝下年龄最小的展怀便已是如此,那展忱呢究竟会是何许人物
他怔怔出神,一旁的阿有见了,好心地提醒他:“霍爷,您还是快点写信吧,您早点把信写完,就能早点吃饭,早晚都要写,早写总比晚写要好吧,您是读书人,明白道理,阿有就不聒噪了。”
说完,阿有便很认真很认真地磨起墨来,就好像他磨的不是墨,而是在打磨什么珍珠宝贝一样。
霍轻舟自嘲,想他霍炎,竟然也有今天,为了一顿饱饭而低头。
他不在乎写这样的信,其实即使展怀没来找他,他也想找个机会写一封信,最好再在信里要上万儿八千的赎金,他知道霍江是拿的出来的,他就是想知道,父亲在看到他的信后,是会把这封信交给官府处置,还是会凑银子不计后果地去把他赎出来。
一个是救,一个是赎,或许在别人看来前者理智后者愚昧,但是在霍轻舟眼中,那却是不一样的。
理智的父亲他看得太久了
第三零一、三零二章 马
霍轻舟当然不会知道,展怀之所以投喂给他的是陕西风味的菜肴,那是因为这都是霍柔风让安海送来的。
安海带了两车东西,其中一车都是吃的,并且叮嘱说要尽快吃了,虽说还没了正月,可是吃食放久了也会不新鲜。
若不是担心吃不完放坏了,展怀也舍不得把小九送来的菜肴分给霍轻舟。
安海带来的另一车东西却是桂伯悄悄送到双井胡同,托霍柔风带过来的。
有御赐的玉壶白和葡萄酒,还有治疗外伤的金创药,治疗内伤的药材补品,甚至还有一笼鸽子。
展怀看到这些东西,就知道这是二哥展愉让送来的。
二哥猜到小九对他有成见吧,因此才假借桂伯之手托小九给他带东西。
二哥这个人,做事总要顾及所有人的想法,每一件事都力求做到尽善尽美。
展怀心中感慨,若是这些年二哥能在福建,他的成就定然不逊大哥,可惜二哥却只能困在京城,跟在芳仪长公主身后,做个不引人注目的驸马。
展怀长长地透出一口气,就是因为二哥的牺牲,展家才多得了十年,在这十年里,可以休养生息,暗中扩充私兵。
虽然父亲早就说过,在二哥进京尚主的那一天起,家里人就当他已经死了。
展怀以前也是这样想的,他和二哥不熟悉,二哥比他大得多,小时候都是三哥和四哥带着他玩儿。他稍微记事的时候,二哥便已经离开福建了。
这一次他来到京城,却是第一次和二哥正式接触,虽然和二哥见面次数不多,但或许是同胞兄弟之间的血浓于水,他越来越心疼二哥。
“真是到了那一天,我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带二哥逃出京城。二哥为了家族牺牲得太多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再搭上自己的性命。”
展怀在心里无数次地对自己默念,他已经没有了四哥,他不能再没有二哥,而母亲也不能再失去一个儿子了。
想到这里,展怀就想起了芳仪长公主,他很为二哥不值。二哥在福建的时候,也不知道有没有心仪的姑娘,以前他不懂,现在却是越发懂了,如果他这辈子娶不到小九,那他就谁也不要。
若是联姻的是他,他打死也不会答应。他会和父亲吵架,会和母亲哭诉,如果逼得急了,他索性就有多远跑多远,过几年风平浪静了再回来。
归根结底,二哥为家族做出的牺牲,他是做不到的,他可以为了家族抛头颅,洒热血,也可以为了家族杀人无数,但是让他去娶小九以外的女子,他打死也不能接受。
唉,一般人家的姑娘,到了小九这个年纪也该议亲了,把亲事定下,大定小定全都过完,待到女方的嫁妆也准备得差不多时,也要两三年的时候,那时姑娘刚好及笄,就可以出嫁了。
可是霍家的情况不一样,小九现在还是男儿身,她还要为霍家顶门立户,霍大娘子即使再疼她,也不会现在就让她恢复女儿身,更不可能给她早早地定下亲事。
展怀叹了口气,大多人家的小姑娘都是十五六岁成亲,那他就等到小九十八岁吧,若是小九到了十八岁,还是要继续当男人,那他就想别的法子,要么找霍大娘子摊牌,若是霍大娘子不答应,只要小九同意,他就带着小九回福建,若是小九不同意,他就死缠烂打直到小九同意为止。
总之,小九是他娶定了的人,不论小九以后当男的,还是当女的,他都要定了。
展怀想着想着,就越发想见霍柔风,可是他还要在这里避上一阵子,此时京城里的风声刚刚起来,他不适合露面。
展怀无所事事,只好又去逼着阿有造指南车。
而霍轻舟吃饱喝足,还以为展怀会再来找他,可是没想到展怀却一去不回,他好奇得很,很想知道他写的那封信怎么样了。
无奈,他能见到的都是护卫,这些人虽然不是哑巴,可是也和哑巴差不多。
霍轻舟无聊透顶,只好又在院子里破口大骂,只是这一次无论他怎么骂,也不见展怀再出现。
他问一个护卫:“展怀是聋子吗”
那护卫瓮声瓮气地道:“我们五爷三里外的鸟叫都能听到,只不过你骂的都是北方话,我们五爷听不懂。”
霍轻舟一时无语,原来他都是白骂了。
他扯着那名护卫的胳膊问道:“福建话的操|你|娘怎么说,我是你祖宗怎么说,王八儿子龟孙子又怎么说”
那名护卫被他扯得急了,便道:“我们闽南人不是这样骂人的。”
霍轻舟大喜,对那名护卫道:“那你们是怎么骂的,快教教我,等我出去以后,定桌状元楼的酒席送给你。”
于是整个下午,霍轻舟都在学习闽南话,没有办法,他想知道闽南话是怎么骂人的,就要从闽南方言开始学起。
展怀又在看着阿有做指南车,耿义过来告诉他道:“五爷,霍轻舟学了一下午的闽南话,这人是真的聪明,竟然朗朗上口,我看他真若是去了闽南,也能和当地人聊上一阵子了。”
展怀哈哈大笑,道:“他这么聪明的吗这样就会说闽南话了他既然喜欢学这个,那定然会很多方言,对了,你问问他,会不会红毛人的话。”
第二天,耿义真的问过来了,霍轻舟除了平日里的一口京片子以外,他还会说山东话、苏州话、四川话、河南话和广东话,另外还精通鞑子语,至于红毛人的番话、东瀛人的倭语,他居然也会几句。
展怀惊叹,对耿义道:“以前我在福建的时候,以为我爹麾下的通译就已经很是了不起了,没想到来了京城,遇到的人里面也藏成卧虎。难怪我爹常说男儿就要志在四方,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霍柔风身边的毕道元,还有那位来历不明的大夫罗杰,现在这个神经兮兮的霍轻舟,哪一个都不容小视。
除了这三个人,还有那位据说过目不忘的苏浅,以及神秘莫测的谢思成。
展怀心里有些遗憾,可惜这当中有的人不会甘于人下,有的人则志向不同,否则将他们全部收在身边,那岂不就是如虎添翼。
父亲说过:“你不必武功盖世,但是要有武功盖世的人愿意为你卖命;你不必才高八斗,但是要有才高八斗的人给你出谋划策。”
展怀就这样想着,便就越想越精神,他原本坐在朝南的窗台上,这是他从小的习惯,来到京城以后,也不管是不是天冷不能开窗子,他还是动不动就坐在窗台上。
他从窗台上跳下来,对耿义道:“你去问问霍轻舟,想不想出去骑马,顺便打点猎物。”
耿义吃了一惊,忙道:“九爷,这个霍轻舟可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且此人性情乖张,谁也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您可不能带他出去啊。”
展怀一笑:“怎么你还怕他杀了我,还是怕他跑了你放心,他既然给我写了那封信,一时半刻是不会跑掉的。至于他会不会杀掉我,哈哈,凭他还没有这个本事。”
耿义想想也是,他试过霍轻舟的身手,的确不错,但是五爷的身手也不错,而且五爷自幼练的是能上阵杀敌
第三零三章 我不答应
展家是一等勋贵,已有百余年,荣耀和权势早已超过了藩王。这样的人家,子弟们自幼耳熏目染便是如何保有家族尊荣,每位嫡子身边都会有专人教导,所学的东西不会比皇子差出多少,甚至可能更多。
展怀据说是闽国公年逾四旬才生下的小儿子,比起世子展忱和驸马展愉小了十几岁,那时闽国公已把部分军权交给了展忱,因此比起年轻时有了足够的精力和空闲去栽培这个老来子。
这样教导出来的展怀,又怎会是信口雌黄,口无遮拦的黄口小儿
那么,方才他借着评论战马,流露出来的要入主中原之意,便不是随口说出。
展怀是故意这样说的!
霍轻舟倒吸一口凉气,如今的他对于展怀而言只是一个囚犯,一个可以利用的肉票。可展怀为何还要对他说这个要知道但凡听到这番话的人,都能洞悉展家的野心,展怀只要咳嗽一声,那跟在身后的二十多名死士便能在眨眼之间杀人灭口。
可是展怀却是主动告诉他的,随他去揣摩。
展怀既然敢把这种隐秘的事情告诉他,也就是断了他的后路。
霍轻舟感觉似有一把钢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要么从了展怀,要么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种感觉让霍轻舟很气愤,他觉得展怀就像是吃霸王餐的嫖客,不从那就自尽吧。
霍轻舟又想骂娘了,可偏偏此时此刻不适合破口大骂,而且,但凡是穿著整齐的时候,霍轻舟是不讲粗话的,他是翩翩佳公子。
他望向展怀,那双桃花眼却像一对利箭,目光犀利。
“展怀,你让我和你演戏,我也配合了,你还想怎样”霍轻舟冷声质问。
展怀微笑:“你在我的手上,我想怎样就能怎样,可我却还要想与你交好,霍兄,你学富五车,定然猜出了我的意图,对否”
霍轻舟咬咬牙,这就是强权。正如展怀所说,他现在被展怀握在手心里,展怀想把他搓成圆的还是方的,都只凭展怀的心意,而他的生死也是同样,展怀让他生,他便生;展怀让他死,他便死。
展怀不愧是带过兵的,和武将打交道,果然和别人不一样。
霍轻舟气得咬牙切齿,可心里却有种莫名其妙的痛快淋漓。
或许,这种痛快不是来自他自己,而是因为展怀。
如果他是展怀的朋友,也会很欣赏展怀的行事手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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