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德云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汤娘子
“因为离不开你。”二爷说。
这样的话,他不是头一回说了。只是从前,回回都是玩闹说笑着,笑得一脸骄傲得意地调戏着杨九;这一回,他郑重得就像当年接下圣旨,立誓收复西北时一样。
像当年,他说:以后我护着你。
他说的一直都不是玩笑。
九馕啊,我以后日日都给你买甜馕吃。
我不许别的师兄弟惦记你。
我去哪儿都带着你,我离不开你。
我不需要人陪,除了你杨九。
……
九馕,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害怕,害怕输了一仗。
要是我回不来,再也见不到你了可怎么是好啊。
我看着余家小姐被抓进了宫,就站在我们对面儿,她丝毫不畏惧,甚至带着欢愉的笑意。你知道吗,孟鹤堂说:绝不后退。
可我看见他哭了,他眼泪一下就断了线似得,可他就只是低头皱眉一会儿而已,对着那个余小姐说:绝不后退。
“君上师长在后,家国道义于心。”
当真不能退啊。
可是九馕,要是今晚被抓的人是你,我该怎么办。
那余小姐一侧首,这雪地就开出了一大片儿血花来。她倒在地上,脖颈处的伤口血流成河,一下就浸透了衣裳和雪地。
我看着她倒在哪里,仿佛又看见了重阳佳节梅岭青山,你摔在崖边儿,身下血流不止,攥着我的衣袖说疼…
不能退。
不能退啊…
我不能退,可又怎么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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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鹤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有个德云女孩,送给他的余生安好。
因为喜欢了他一个,赔上了余生,仍旧浅笑安然地说:幸好。
哪怕将死之时也是为你而心生欢喜。
幸好,幸好不是九良。
“孟鹤堂。”
“我活着,你也不会娶我的。我都知道,只有九良才会一直陪着你,你见了他才会欢喜;也好,我的余生都送给你,一定要欢喜啊。”
“绝不后退!”
他终是没退,也手刃了叛军,以血祭她。
余荌,谢谢你。
太师抓九良的目的,是想在事成之后利用九良和其他的师兄弟逼迫二爷交出手里的兵符。可没想到,兵符一早就被二爷交给了先生。
九良危在旦夕,他领着淏城援军就在城外,但大局为重也只能按兵不动。本就是一盘回天无力的死局。
余荌,对不起。
来世,我把欠你的余生,还给你。
披风戴雪,策马归来,一步一血滴地赶去了书院七堂。
周九良就在那等他。
他从孟府出逃时也受了伤,血腥味儿与伤药的苦味儿夹杂着从他的衣袍里透出来。
“孟哥儿…”
堂主前脚刚踏进了七堂北苑的院子,九良就起了身向他走来。
第111章 安心乱意(一百一十一)
这一夜,由平静到暴乱,最后又回归了平静。没什么不同的,都一样的白雪皑皑,看不清别的颜色,仿佛夜里响起过的那些马蹄铁甲声都是幻觉。
这雪下的血河与年轻的生命,至此之后,再不见不着日出的时候了。
郭齐麟清扫了叛军,拿回了护城军,押了为首的几人进宫交由陛下处置。老舅和孟哥都太累了,他们休息的时候,这担子就是他抗了。
这短短一夜,又像过了半生。
他回家的时候,这东边儿天际微有了鱼肚白,脸上手上的血迹都干了,院里院外也只有沿路的拐角儿烛火还亮着。
大家都吓坏了,也都该休息了。
他一直都有些惶惶不安,原本当做是对平叛所流的那些鲜血而不忍,但如今尘埃落定后,他仍旧是这副模样儿。
寝屋里有一盏灯亮着,倒影在剪窗,恍惚能看见里头有一清瘦的侧影。
少爷站在屋外,感觉这心里头一下翻涌起酸涩把呼吸打得十分乱。
不知是巧合还是当真心有灵犀。
剪窗上的侧影站起了身,从屋里打开门来,站在门处一愣。
少爷所有的心不在焉与惶惶不安都止住了,变成了汹涌澎湃的欢喜与安宁。
他站在门处,寒风卷起衣角儿。
少爷两步上前,撑开了披风把他裹在怀里,抱得紧紧的。
“阿…阿陶。”
少爷不知道,一张口的是哽咽还是颤抖。但他知道,这个人一出现,所有的不安就都有了平静的理由。
阿陶。
这两个字都像烛火一样明亮温暖。
“阿陶。”
“阿陶…”
“阿陶!”
陶阳埋在他肩头,眼眶湿了又湿;见到他这一刻,觉着自个儿箭穿胸膛的伤,都没有那么痛了。
“我在。”
我一直都在,不会走;不管去哪都会赶回你身边儿。
要么人回来,要么魂回来。
他不是吓坏了,是心都死了。他的阿陶不在了,那这世间还有什么可让人欢喜的他的阿陶,是全天下最好的人,比得天上星辰与人间清风,不可替代。
鬼知道他有多高兴。
当他知道计划的时候。
少爷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可以这样自私;这一仗关乎皇室倾覆与德云安危,各中重量不言而喻。可他知道计划的那一瞬,不为可能得胜而雀跃,也不为护住了兄弟至亲安好而轻快,只为开城门而欢喜感动万分。
拿下护城军,打开城门时他像个孩子一样,又哭又笑的。
丑极了。
因为他知道,孟哥儿回来了,带着他的阿陶,回来了。
但他不能停下,迎援军入城,送他们进宫,他还要去清扫德云书院外的叛军,还要助老舅一臂之力,还要为日夜兼程的援军善后。
真到了雪停的时候,回到家,站在院子里却不敢进门去。
心里头的期盼越大,一旦失望,那可就是锥心刺骨的窒息啊。
阿陶。
我不能接受你不在。
听也不能听。
陶阳不敢刺激他,一昧地哄着他。对于这个傻少爷来说,什么都不重要,只要阿陶的拥抱就好了。
陶阳给他换下了带血的衣袍,让他舒舒服服地泡个温水澡;少爷就像刚睡醒一般,怔怔愣愣的样子,只是死死握着陶阳的手,不许他走开半步。
直到熄了灯,少爷就抱紧了他,窝在陶阳颈窝里闷声哭起来。
“谁让你去的!”这心里头憋闷了许久的委屈和气恼一股脑儿都给倒了出来,使着十分孩子气的哭腔:“让你去你就去!你还不告诉我!”
“这不是回来了嘛。”陶阳拍拍他后背,柔声安慰着:“不许闹。”
“你不告诉我!”
“你不告诉我!”
他哭闹着,像个未成年的孩童,声泪俱下,听不进半句话去。
声声低诉着同一句话。
似乎又回到了那年初冬,他不声不响地收拾行囊离开盛京,少爷追到了十里亭,一遍一遍儿地问他,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要瞒着他。
他可
第112章 不爱(一百一十二)
余荌的葬礼十分简易,也没有太多亲眷来。她们家是盛京城的富商,结交的一向是豪门富甲,派个人过来了表心意就算是完了。
死亡这样的事儿哪有那么多的感同身受,不是至亲骨血,谁能体会深刻。
玉溪蒙着面纱,被老秦护得严严实实的,在灵堂前敬了香,看着牌位发愣了许久,问了自己许多遍:余荌就躺在这灵位后的棺木里吗
她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再也不能去孟府吵九良了,再也…见不到她孟哥儿了。
这心口泛酸,她难受得躬起背直想卷缩起来。——余荌,或许你是甘之如饴的。但我,仍是觉着天命不公啊。
老秦拥着她站到了一边儿,看孟哥儿和九良上前来了。两人眼中都是血丝,看着既疲倦又悲戚。
这世上最令人痛苦的,不是你的无能为力,而是你分明有所选择,却选了一个最残忍的。明知不忍,还是要忍。
九良站在灵堂前低声说了几句话,或许只有余荌能听见吧。
但玉溪想,那一定是余荌最想听的。
葬礼过半时,诸葛来了。
不出意外地成了众矢之的,不说她先前和余荌的那些“过节”;单说这一回的盛京叛乱,罪魁祸首就是她舅舅。
没有这一切,余荌也不会死。
余家的母亲早就把眼泪哭干了,整个人憔悴得不像话,眼下乌青,双眸通红,一见了诸葛恨不得立刻让人把她打出去。
堂主和少爷拉住了人,好生解释了一番,夫人这才冷静了下来。
但她说的话又像尖刺儿,一只一只地扎进了众人心口。
“我何尝不明白,京中局势堪忧,家国为重。但你要是不利用她对德云书院些个孩子们的心思,又怎么会吵起来”
一切根源,还是你。
“诸葛姑娘,你真的没错吗”
“还有她回京来…”夫人神色空空,像是回忆着什么:“要不是因为你,她又怎么会异想天开地去救周家的少爷”
“孟鹤堂,你也没错吗”
从最初,利用她心急的性情吵起来,进了大贞观,送了陶阳出京城。到后来啊,她知道消息,不顾一切地出京,为的就是确认一个人的安危。
回京来,头一件事儿不是向爹娘认错,而是去了孟府,以卵击石地去救周九良。义无反顾,毫不犹豫,爹爹与娘亲就这样日盼夜盼地等来了她的尸体。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这世间因果报应,如此循环往复,看似毫无关系,到归根究底都为一己之心。
“没出息的丫头啊!”夫人抚摸棺木,浓声骂着:“动了不该动的心啊!”
这凡心,就是凡人的劫数,千苦万难不可动啊!
玉溪晃了晃眼里的眼泪,从秦霄贤怀里脱出;扶着余家夫人去了内院儿,摘下了面纱,告诉她:“夫人,您知道吗,秦霄贤还愿意娶我。”
“余荌爱的那个人,也是对的。”
德云的少爷们,个个儿都是值得让人付出生命去爱的。
她说:“夫人,余荌的心里话您知道吗”
她说:“夫人,余荌一直想像您一样,嫁给自个儿打小喜欢的人,举案齐眉。”
她说:“余荌说,要把余生的安好都留给他。留给她的心上人。”
她说:“您是余荌最亲的人,他是余荌最爱的人,要是见了您这样,她就是死了也不得安宁。”
为您而生,为他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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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风静雪未停(一百一十三)
诸葛去了天牢,看过了几日后就要问斩的太师,她的舅舅。从小疼她爱她,连星星都想摘下来给她,把她宠上了天儿的舅舅。
她在牢门外,看着舅舅神色淡漠,阴影里的脸轮廓分明但看不清神色,看不清是哭是笑。
但她想,一定是笑的吧。
虽然败了,但他做了一直想做的事,也算了了心愿。他那样的脾性又怎么会哭呢,就算是怪她不理会她,她也郑重地跪下给他了磕个头。
“舅舅,诸葛一门世代忠良不能粘上这样污点,不能毁了历代清誉。”
“父亲自知劝不住你,这一番所做不为平步青云只为保住太师府满门无辜。无论如何,外祖父年老,又怎么能为您的野心交托出性命。”
“陛下旨意已下,太师府九族驱逐出京,三代不得参加科考。总归保了命,都会好的;等给您收了尸,母亲与我会带着外祖父外祖母回天津去,再不回来。”
“舅舅,我不觉得父亲错了,但我同样不怪您。”
“舅舅,我走了。”
从进天牢时起,她见到的舅舅就是这样一直望着窗外,不言不语,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也没有说出责怪她的半句话。
直到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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