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德云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汤娘子
诸葛走出天牢时,被外头的光亮一下刺痛了眼,皱眉闭眼缓了缓才睁开眼把视线从眼前的雪地移开。
天牢大门前的石阶是青石板的,又高又长,因为年岁颇长历经风霜而十分陈旧,缝隙里还生出了些青苔。
诸葛没往下走,反而看青苔有了些感慨。
余光一动,自家的马车边有一驾青布马车,这花纹与样式是她最熟悉不过的。
四处一寻看,就在天牢高窗下的一面儿石墙看到了郭齐麟扶着大先生在角落里不言不语身影。
少爷见她走近,微微点了点头。
诸葛上前去,给先生行了礼,沉了沉声:“先生…不进去吗”
“不了。”先生望着顶上天窗,摇了摇头,笑容里有些无奈和自嘲。转了个话头儿,问:“都结束了吗”
“结束了。”诸葛道。
“嗯,那就好。”虽然一句一答,但这心不在焉的情绪是半点儿藏不住的。
十年,整整十年。
就算是棵榆木树,也该有感情吧。
诸葛叹了口气,在原地默了默。复而抬头,想说两句轻快的就看向少爷:“陶阳他没事了吧”
“嗯。”少爷扯了扯嘴角,像是说起他,都忍不住觉得欢喜。道:“但毕竟有所损伤,还是要好好修养。”
“是应该的。这受了伤不过三天就下床跟着淏城军回京,是该好好养着…”诸葛点点头若有所思着,语气赞同;猛得又像想起了什么,补了一句:“堂主虽然是习武的,但也要多多上心。要是太医的药有不对,当下就要停,来找我!”
“嗯”少爷听着有些云里雾里,仍旧附和地笑了笑,道:“您学过医啊。”
“哪里是。”诸葛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她那里有那么聪明的脑袋学医
第114章 不得好死(一百一十四)
车驾刚在家门口儿停下,马儿的蹄脚都还没站稳,这车座儿还未稳当的时候,少爷一身青云袍就跳了下来,顾不得父亲还身后,径直就跑回了院子去。
先生稳稳地扶着小厮伸出的手,下了车倒不着急进去,站在原地看着大林的身影飘风地进了门去。
心头忽地生出些感慨来。
孩子是他从小看大的,看着他从牙牙学语到成家立业,不说比起旁人有多好,但总归能撑得起事儿来;等自个儿百年之后,也算后继有人了吧。
虽然从不当着孩子的面儿夸两句,但先生心里头对儿子总是骄傲的,见他在外头办教坛,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
但有了陶阳,这一切就不同了。
只要事关陶阳,这傻孩子就没了理性,也没有冷静,失去了所有的判断和理智。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只有任性和无知又惹人心疼的委屈。
后来先生想了想,或许孩子一直没长大,一直是那个重情且稚气的少年;他一直的冷静和懂事不是因为长大,只是因为阿陶而已。因为阿陶希望他是个懂事的少爷,能够认真且努力,早早地修炼自己能够接管德云书院,成为下一位名扬天下的大先生。
先生舒了口气,呢喃着:“幸好。”
幸好没有阻拦你,幸好没有阻拦你们。
如果当时坚持着,把两个孩子强行分开了,会如何…真是想想就让人后怕啊。
所谓当局者迷,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吧;在感情里头,哪有什么冷静。
少爷或许是知道的,只是遇到了陶阳,就都忘了。
一路穿风踏雪小跑回了院子,一把推开了房门就往里屋儿走,额头上覆着一层细细的薄汗。
穿过屏风走进内室,陶阳正扎着腰带,身旁的小几上有一木盘,上头放着些药罐瓶儿和刚换下来的血纱布。
门闷声一响时就吓了一跳,原本正要穿好衣裳出去看看的,一见这大少爷进门来,陶阳一愣,笑道:“怎么了”
这才刚出门也没多久啊。
没等多说一句话,少爷红着眼像是气极了的样子,三两步就上前来,一抬手就把陶阳给扛了起来往床榻被褥上一横。
“怎么了这是!”
“大林!”
“你这是怎么了!”
无论陶阳如何冷声佯装生气,还是语气慌乱,都止不住少爷得动作。眼看他咬紧了牙一把扯掉了刚系好的腰带,紧接着又扯开了陶阳的外衣,拉开了衣结。
直到衣领被扯开来,露出了胸膛。
陶阳冷静下来,皱着眉看着少爷;他知道,他的少爷不会伤害他,但是他看不懂少爷这隐忍怒气又带着委屈的模样儿是怎么了。
少爷原本粗重急切的动作停下了,变得轻柔起来,轻柔得甚至有些颤抖,一点一点儿地挑开了陶阳胸口的纱布。
解开纱布结,一圈一圈地,一层一层的,没解开一层他就颤抖一次,就像在剥自己的心似得。
心疼,气恼,最多的还是恐惧。
纱布掀开来,白皙的胸膛处有细微的一圈儿青紫,青紫之中就是太师府中的三头箭刺,正中的伤口血肉模糊,虽然敷着药但仍有些细密的血珠渗出。
鲜红。
是红色。
少爷嗓子一哽,一声呜咽后眼泪就没出息地往下掉儿,直打在陶阳伤口上。
陶阳心疼了。
或许是因为伤口还未愈合吧,遇上了这眼泪,疼得他心里酸酸的。
陶阳伸出手来,覆在少爷的后脑勺上,轻轻抱住了他。
“没事了,太医看过了。”
不严重,很快就能好了。
“你不告诉我!”
从前离京你不告诉我。
后来回京也不告诉我。
再来去天津也不告诉我。
如今中了毒箭险些丧命也不告诉我!
“陶阳!”少爷窝在他的颈窝里闷声吼着,歇斯底里:“你有心吗!你的心里有我吗!有吗!”
“都是你都是你!”陶阳被这一声质问给委屈的心慌意乱,一下一下地拍着他后背哄着:“我不是有意的,是不想你担心啊!没事了,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骗子!”少爷哭得像个孩子。
听不进半句道理。
“我错了我错了。”陶阳心疼得不行,一声声哄着:“在不会这样了,以后不管什么事儿都告诉你。”
少爷哽咽着,闷了好久才平复下了呼吸,半抬起头把额头抵在了陶阳眉心上,浓声问:“那你要是骗了怎么办!”
“我…”陶阳一时语塞,想了想,正色道:“那就天降响雷,嘎嘣儿劈死我。”
“不要。”少爷道。
陶阳上扬得嘴角还没扯开,紧接着又皱了眉头来。
“你要又骗人,那我就不得好死。”
“闭嘴!”陶阳一下捂住了少爷嘴,骂道:“瞎说什么呢你!”
 
第115章 阿芙蓉(一百一十五)
太医院里什么的奇花异草没有,想要什么多的是。既然连太医院都没了,那必定是产量不多的东西。陶阳中的毒不深,既然就差这么一挤药引子,二爷自然是要费心去给他寻的。
最近这京城也没听说有什么人用上了这东西;再说这样的禁药,照理儿说啊用得也不多,加上这价钱也贵,除了太医院别地儿也寻不着,没了自然也就不好找。
京西宋老三家是花木匠人,修得一手好花草,对各类花木熟知得很也珍藏了许多奇花异草的种苗儿。京城的高门大户都知道他,后花园但凡要修整必定让他去找他来帮着看点儿。
这样的人家能出什么药引子来给陶阳治病医毒,除了宋老三当年偷偷藏匿下的阿芙蓉种子没有别的了。
这阿芙蓉可不是文人口中的“出水芙蓉”,有个人尽皆知的别名儿叫:米囊。
生得十分美,但有剧毒。若被有心人加以提炼,混入药物,服下之后虽然勉强保住性命但会嗜其成瘾,一旦停药就会痛苦万分如万蚁噬心,把人折磨得死去活来。
陶阳没敢和少爷说,既然自己没事儿了,又有什么好多说的。一旦开了口,这傻少爷哪里管他好没好,一定又是一通闹腾;这都多少天了,还因为他去天津的事儿气恼着,和二爷说起话来没个好脸,像个稚气的孩子。
今儿早朝,杨九起早来给咱们小祖宗穿衣裳,陪着他吃早点。
“阿陶这药真没事儿吗”杨九两指捏着青纹勺儿在碗里翻着,皱眉道:“米囊真不是个好东西啊。”
要不也不会被明令烧毁,不得有人私自种植,每年出的那么一点儿都是朝廷的人种出来的。
“放心,用量不多。”二爷自然是明白的,谁都能冒险,陶阳是绝不能的。在此之前已经向太医再三确认过了,此前也有用天牢里得死刑犯试过的先例,确实没事。
“米囊一定要服用多次,且每次用量不低于一两才会成瘾。”二爷缓缓道:“陶阳需要得只是药引子而已,放一点儿就够了,你看这两日不是挺好吗。”
“那就好。”杨九舒了口气,有些庆幸地点点头,道:“唉,这一年都乱糟糟的,就盼着过了年喝老秦和玉溪的喜酒了。咱们啊,都去沾点儿好运气。”
二爷正要喝汤的手一顿,有些迟疑地问道:“婚期定了吗”
“没呢。”杨九擦了擦嘴角,喝了口茶润喉,道:“老秦已经去提亲了啊。就快了吧,两家的父母也知道,还不是早晚的事儿。”
想想又笑了起来,道:“老秦那个不要脸的,你也帮着他把玉溪留在王府里,玉夫人回回见人都得跑一趟。回头等玉溪好点了,也该把人送回去。”
总不能从王府出嫁吧。
说起来啊,杨九最近都上着心呢,有时候跟着师哥们练两下子。玉溪,就是病弱了些,中了两刀又摔下悬崖滚了刀山峰刺,太医都说她内里头摔得没比二爷好,碎得更利索儿。
看看老秦,教武出来的,摔的时候又被九涵拦了下,就受了些皮肉伤,眼看着就好得活蹦乱跳了。
二爷坐在那里,眉心微蹙,像是思量这什么棘手的难题又不好说出来。也不开口答复杨九的话,就静静地坐着;总归在杨九面前也不用装出一副样子来。
“怎么了这是”杨九问,故意酸道:“怎么一见宋家姑娘,就忘不了啊啊”
听听这语气,这都是谁惦记着呢人家好生生地来送药,一句闲话也没多聊,连口茶都没喝就走了,看这小眼巴查的。
不过,他欢喜。
“你要是不提啊,我还真给忘了。”二爷哪里会用这样的话开开玩笑,他可清楚得很,杨九这脾气,开玩笑是真,但要是有人接了话茬儿,她心里会难过也是真。
怎么舍得她难过呢。
“一天天想什么呢。”二爷被她一副嘟嘴耍脾气的样儿给逗乐了,掐掐她鼻尖儿,笑道:“要能看上别人,当初还能娶你啊。”
“怎么个意思啊你!”杨九眼一横,气恼地一锤大腿,叉起腰来,道:“这会儿嫌弃我了是吧你!你…呜~”
话也没错啊,北直隶多少姑娘盯着这平西王爷呢,要当初真那么容易让人勾走了
第116章 将眠所念(一百一十六)
往日里只有下了大雪才更冷些,今儿没下雪就是屋檐上积了层霜而已,但这早起的时候就是冷得叫人发颤。
杨九吃过早点后就加了件袄子,披上披风出门回王府去了,玉溪不好起来啊,真没个说话的人。
老秦这两天被书院的事儿给缠住了,在王府里的时候少了些,但总归晚上都回来住着。
杨九就算着时辰去,省得扰了人家的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因为二爷上朝得早早出门,杨九也跟着起的早,以至于到王府时这日头升得正好,她抬眼看了看屋顶微微笑了笑,期盼着这场霜雪早日过去迎来暖春。
这个时候玉溪应该刚在吃早点吧。
杨九缓步去了后院,径直进了玉溪的屋儿。进院儿门的时候就没见到半个伺候人的,整个院子安安静静的。
杨九不喜欢这种感觉,这不是玉溪那种恬静舒雅的感觉,是毫无生气的安静。
进屋时就听见里间儿有一点声响,像是呜咽又像是闷声儿隐忍着什么。
里外都没有人,杨九心下一沉,一阵儿不好的预感就上了头来。
紧着两步就进了里屋去。
遍地药汁儿,碗勺瓷器碎了一地,就在床榻前的那一小块儿地,一片狼藉。
玉溪趴在床边儿,身子有一半都榻在床沿险些摔下来;里衣都湿透了,额上的发丝儿也都滴着汗水,眼睛红红的,早已分不清是泪是汗了。
杨九进屋时看到的就是她这幅样子,整个人虚弱的不像话,攥紧了胸口的衣领,皱眉咬唇隐忍着什么。
“玉溪!”杨九快步走近,把她扶了起来,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这是怎么了你…你这是…你等着啊,我让人去请太医过府来问诊!”
说着杨九张口就要喊人来了。
玉溪像是疼极了,说不出话来,皱着眉摇了摇头,死死地握住了杨九的肩膀。
杨九一脸无措,又见不得她这幅样子,忍不住责骂:“你到底怎么了啊!”
这两天不是见好了吗,不是能下床了吗怎么又变成了这幅样子,甚至还不如刚救回来那样儿!
玉溪不说话,只是死死地握着她的手。
半晌后,她的气息才慢慢儿地平稳了下来,只是微微有些粗重。眼睫上都是水滴,疲倦地睁开眼,看着杨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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