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德云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汤娘子
两孩子起身,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儿。
先生在桌案边坐定,翻开桌案正当中的一本旧书。边角儿尤为破烂,一看就是时常翻阅的;看着不起眼又十分不重要的样子,比起书架上那些仔细收藏的可旧多了。
四指覆页,拇指推页,翻连成影时顿在中间儿,显露出一封信来。
大先生拿出信来,往桌面儿一推,合上书道:“看看。”
少爷仍旧规规矩矩地站着,堂主扫了一眼就明白过来,这是就差他不知道了。
信上字迹一瞧就认得出是小辫儿的手法,前头长篇大论也就是问候师长及喜得龙凤的消息,唯有最后的两句让人心头一颤。
“辞旧迎新往不复,师长喜乐胜旧年。”
唯有这一句的字,不同于前边的长篇大论;是草书。
原本家书也不分这些个儿细枝末节的,愿意写什么便写什么就好。孟鹤堂却是知道,小辫儿打小不爱练字,师父但凡留下课业抄文他必定是要偷懒的。
师父总说:小辫儿那字写得,比草书还草。
时日久了也就不求他会什么,但求书写工整不丢人就好。这行书隶书是最不得他心,一笔一划最要工整,写得他累,还是草书写得痛快。
前头虽然写得一般,但好歹工整,让人一眼看得出是行书,越到后头越是有些潦草,最后这一句祝语就是实打实的草书了。
看着让人觉得是写得不耐烦了,最后落的一行字来。
他又怎么敢对着养大自个儿的姐夫师父有半点儿的不耐烦。
他若是和师父通信,为怕指责,必定是逼着自个儿一字一句写好的,哪敢有这样的字。
“师父…”
堂主抬头时,声儿颤都不止,除去满眼不可置信更多的还是那股痛心疾首。
“这是娘昨儿个带回来的。”
少爷道。
“师父,这不能…”他有些手足无措连带着气息都乱了,攥着信纸咬紧了唇。
辞旧迎新,辞岁迎新。
辞旧辞旧,可笑。
先生目光停在桌案上,看不出是累了还是厌了,总归是看多了也习以为常了。
“老舅的书信现在要是进京,一准会被人盯上,情况不好,咱不能光顾着痛心了。”
少爷难得的郑重,压了压堂主的肩头,像是给他力量又像是无力撑扶。
“圣旨不日就会下来,筱亭跟阎鹤祥是最有可能的人选。”
大先生没有抬头,望着桌案上旧书。
道:“南境的货贸渐入佳境,比西北更让人眼红;你要做好准备。”
一场无刃之战。
按着得到的消息,陛下会降旨派人去南境换下原本的驻军,再将驻军调去天津城交由云磊训练,如同当年的玄甲军一般。
“是。”堂主最终点了头。
不似当初殿前护军,孟鹤堂绝不后退。
不似从前密林灭敌,金弓羽箭穿膛过。
变成了烟火盛却的无力,明烛燃尽的黑暗,大雪成冰的透骨寒。
孟鹤堂,最后什么也没能护住,包括他的赤子之心。
都说十年饮冰,难凉热血;寒得是心骨,再不复从前的意气风发。
“孩子,现在还没有到你能悲春伤秋的时候。”大先生起身,握住了孟鹤堂的手,觉得粗糙横纹儿满是茧痕。
道:“再忍忍,起码得陪父母过了今年的中秋才是。”
今儿是大年初一,过中秋。
八个月的事儿罢了,孟鹤堂听着就觉得心里难受,像是等不到一般。
“师父,德云一脉忠君护国,我和小辫儿自问无愧于心。”
他站在原地,有些冰冷无情地说着。
“为了平定西北,小辫重伤险些丧命,落疾至今未愈。”
“为了朝中党争,梅岭一役,九龄大楠重伤,杨九小产。”
“为了赶赴天津调兵,陶阳送我秘密出城时,为了护我中了太师府的毒箭。”
“为了守卫宫城,我亲口下令,绝不后退,害死了保住九良的余家小姐。”
“为了铲除叛党,您困于书院作为诱饵险些丧命。”
“为了替蛮族清扫内乱…”他开始抖了起来,眼眸红得像要溢出血来,眼泪成串地往下掉着。
努力稳住气息:“为了蛮族人,我亲手放箭杀了老秦和玉溪…”
“孩子…”先生想阻止他的话,一开口发现连自个的嗓子也沉得很。
“师父…”堂主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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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目光所至(一百八十四)
正月初二是回娘家拜年的日子,头年留在可天津,今年说什么也得回一趟苏州去看看杨九的爹娘了。
圣旨初一就到了,前头冠冕堂皇地褒奖赞誉了一番,最后无非就是要二爷留在天津不必回京,一来是休养二来是帮着操练南境回城驻军。
话虽然听着矛盾,但想来众人也不会往深处想,只觉得陛下有心再练出一批精兵来,而平西王府就这只精兵的出处。
当时淏城军也是打着这样的名号被划入了二爷麾下,事实确实淏城军只是诱饵,陛下让他秘密训练出了玄甲精兵。
这一回圣旨明言要他安顿好南京驻军,前锋军会入驻天津城,交由二爷操练;有心人心思颇深,自然就想得多起来。
当时陛下能让云磊秘密操练玄甲军,现今也难保不会让他再秘密做点儿别的;如今国泰民安,边境安,朝堂稳,这样的时候得陛下赏识,必定前途无量啊。
何况德云一脉和云家都是早在许多年前就站在了陛下这一边儿,平定西北收复邺城与守卫宫城清扫叛党的都是德云子弟,来日陛下开拓盛世必有德云头功;一时间云府风头无两,门庭若市。
杨九刚出月子不过两天,正是闷得难受,一想着能出门了又是回娘家,这心里头就高兴得不得了。
原本定下的今年初二也是要回娘家去,东西一早备下了;可初二一早杨九看着小厮们搬东西时这才发现了不对,这单单礼物盒儿就多了不少,还有一些她平日里喜欢的玩意儿,外头买不到的统统都带上了。
问了小厮才说是二爷吩咐要带上的。
杨九心下一沉,让婆子拿了单子过来;不看还则罢了,这一看真是吓了一跳。
看这单子哪里是回娘家,分明是搬家啊!出了搬不动的东西和这院子以外,这喜欢的、贵重的、要送不送的通通都带上了!一车又一车的,哪里是礼物全是金银财宝;带这么些回娘家去,重新在苏州置办一个家也行啊。
杨九看着帐铺,咬唇屏息平稳着肩头的颤抖;脑袋里头一片混沌,娃娃在摇篮里哭了起来她也没心思去看。
二爷一进院儿来,听着宝贝闺女那哭声这一下就心疼得不行了,三步并作两步就进了屋去。
绕过杨九走到摇篮边儿把闺女抱了起来,最里头还念念叨叨地嫌弃着睡在一旁的吮着手指头的小子。
“没用的玩意儿,妹妹哭成什么样儿了你还在这玩!”
“要你顶个什么用”
说着就抱起闺女哄了起来,那嘴脸一下就翻了个面儿。
“噢呦,不哭不哭,噢呦…”
“小宝贝儿,你哭得爹爹心都碎了…”
或许真是父女连心,宝宝在他怀里就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带着泪痕吧嗒两下嘴皮子咧开嘴笑了。
婆子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护着小少爷。
二爷抱着孩子走到杨九身边儿,虽说是责怪的字眼但那语气里却听不出半点指责来。
“杨九馕,你怎么回事儿啊你”
“听没听见我闺女哭呢”
杨九没理会他,坐在原处把账本一页给攥破了个角儿。
二爷两步走近,嬉皮笑脸的模样儿一僵;转头把孩子交给了乳娘,说是房里冷,把孩子给抱暖阁去。
支开了所有人,爷们这才在桌前慢慢坐下,抿抿唇有些底气不足地道:“怎…”
“你编出一个能骗得过我的理由。”
杨九盖上账本,一副这事儿没完的神情;转过身来对上他的目光,等着想要的解释。
“九馕,你在苏州等我。”他说。
“我问你这个了吗!”杨九一恼,把掌心下的相册一把摔进了他的怀里去。
“这什么意思!”
“云长弓,我问你这什么意思!”
“你说圣旨有命,不得离津,好,我可以自己回苏州。”
“你说母亲舍不得孩儿,正好也很久没见着我娘,跟着一块儿去苏州也好。”
“好,我和母亲一块儿带着孩儿回去。”
“你说初二回门,女婿不同行是失礼,要多备些礼物,我也同意了。”
“这怎么回事整个云府能带上的金银细软统统带上了!你平西王爷要是有本事都想把云府连根拔起了吧”
“还有卫兵,你得近身暗卫怎么就成了随行的普通护卫了!”这一句话,杨九吼得连嗓子都哑了,带着哭腔涨红了脸颊。
“我和父亲有要事在身不能去,你和母亲回苏州,等事情解决了,我过去。”二爷的脑袋低低的,想不出什么样的话来解释一心只想快点儿送她们走。
“你不说,我就不走。”杨九转过身去不看他,语气也不着急恼怒了,一下变得冷静起来。
第185章 郭府大喜(一百八十五)
南境驻军比预算的早了好些日子到天津城,显然是早早儿收了陛下密信而秘密与先行的玄甲军交替了军务;等到圣旨颁下时,南境驻军已经在盛京城临界了。
陛下在朝曾提起要收回云磊南境的守卫全,理由这东西随便编一个只要出自龙椅那就都是有道理的。
南境驻军原本就是陛下的人,云磊是当了箭靶子罢了;朝堂上那么一提但也就是想试试朝臣的风向,探探如今的平西王有多大势力罢了。
从前两人一同战线,太师府与那这个心有反意还投敌卖国的东西都是他们敌人,必要斩草除根的威胁。
如今大不相同了,太师府覆灭及那些狠毒刻薄、冥顽不灵的老家伙也都统统清理干净了。
这家国道义之后,可不就只剩君臣二字了。
德云书院已经是盛名在外,朝堂中算得上臂膀的文臣有一半儿都是大先生的学生;武将里头如今就是以云磊为首,且有日益壮大的苗头,新进的朝堂新秀也是与他们交好。
一个太师已经花了十几年的光阴去争斗,陛下没有耐心也没有时间再花十几年来防着云磊成为第二个太师了。
有才不假,但太过聪明只会让人不安。
当你站在一个人面前,发现你想的他都猜得准,你忧的他都想得明,你愁的他都理得清,甚至你的手下也为他马首是瞻。
如何能安
天津城和盛京已经不能再通信了,年前二爷就发现飞鸽传书有被人拦下的痕迹,书信也都是别人先查阅过的;如今形势严峻,实在是让人无计可施。
原本这样的好日子是要给宝宝办一场满月酒的,如今看来,这百日宴都不定能陪着杨九和孩子了;但真要他拿孩子作为引子,借机去通信他也实在狠不下心来。
放心上宠爱的宝贝儿哪里能随便拿来利用呢,何况安危尚未可知,又怎么能拿孩子来孤注一掷。
初五一早,南京驻军的一小批前锋队伍就先到达了,说着大军压后;这样的理由虽然听着就让人满心疑虑可对方奉旨而来,不得不从。
总归人多,若是同一日来了,他也不好安排;天津大虽大,可不是什么闲人都养的。
先留着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头一夜这南京驻军的一名副帅就进了二爷书房,前头客气寒暄的话就不多提,说到最后也是暗示着要他交出淏城军兵符。
玄甲军只有一支,算一算也就三五万个兵,实力有余就是人数不多。守着南境还行,沙场经验不足、资历不够如若去西北还不被人给打个落花流水。
淏城军足足有十三万人都是精兵强将,更是二爷一手调教出来的心腹,这一柄刀出去可就不单单是兵符这么简单了。
他握在手中的筹码与底气,这保护父母妻儿的利刃就这么交出去,他日只怕也是难有善终。
何况陛下多疑,这一番把玄甲军派出去,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当年玄甲军也是他秘密训练的,虽然玄甲兵符在陛下手里但难保不会有人念及旧情而帮云磊一把。
玄甲军已驻守南境,南境驻军的前锋几位大将也都来了天津城,云府已经没有办法明面儿和盛京有所联系了;这番光景,一旦交出兵符,云府满门下场才真是回天无力。
无论如何结果如何,他起码要保住父母妻儿,保住云氏一族。
师父德高望重,天下学子奉为圭臬的人,陛下再如何也不敢动师父;只是怕他扣下什么罪名来再强装明理恕罪,抹黑德云又给自个儿落个好名声儿。
话不投机半句多,二爷三两句搪塞过去后就把人给赶走了;既然都知道这一回凶多吉少又何必强颜欢笑,勉强做作。
初九盛京郭府的小厮乘着马车载着好些个礼盒进了天津城。
守城的士兵已由南境军接换,查了许多遍,马车里外都翻了个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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