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故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老霍儿
已经有好几日了,所有的消息都仿佛断了一根弦,阿妈他们现在生死未卜,阿爹因此一病开始不起了,几日来,大哥越来越消瘦,如若不是求着,不是阿爹现在病着,我想,大哥一定会参军,或者一定去南京。
家里如今四分五裂的样子,让我每一次回忆起从前,都觉得是一场遥远的梦境,那梦里欢声笑语,家里所有的亲人都在我眼前笑着,而现在只剩下眼泪,只剩下一次一次的祈祷。
而时间的脉络就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深深的再次刺入,后来的人们开始称为这一场浩荡而漫长的战役叫徐州会战,所幸,那样的后来之者里,我是带着所有的回忆,讲给我的亲人们听,讲给我的同胞们听,讲给这样的过程,这样悲壮的当初。
下旬的时候,民国公报震撼着武汉的街头,我军再次与日军多方交涉未果,换来的是徐州附近地区的猛烈攻击,日军开始分路南犯,东路从山东潍县南下,连陷沂水、莒县、日照,直扑临沂。临沂的危机尚未解除,又即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而敌军紧追不放,直逼着滕县之地猛烈的攻击着,我虽身在武汉,可前线的战况经由战地记者以及官方的发布就能想象的出来,战况的激烈,代表着多少条年轻的生命由此凋零着。
这几日以来除了照顾阿爹,我与大哥剩下的时间里都是沉默的,我们沉默的相对着,无法言语各自内心的痛苦,如果能够清醒一点,那么我可能早就不是我了,不会是这么平静的坐在这里,或者没有那口硬气,早就不知死在哪里了。
“阿笙”
“大哥”我们同时开口,看着对方,却没能说出第二句话来,久久的是不平静,面对着的是往日不复神采的大哥。
“大哥……”我张张口,干巴巴的只说出来这两个字。
“阿笙,大哥先说好吗”大哥的眼角不知何时多了几条细纹,他哀怨的看着我,似乎透过我的眼睛看到了别人。
“你说。”我点点头,继续看着他。
“你长大了,就照顾好咱爹,我们都太不容易了,要不是咱家当初从锦州跑出来了,这个时候指不定要受什么难了,这一路来,家里都吃苦了,尤其你嫂子。”
“她,她一心一意的跟着我,带着孩子,这么辛苦的支撑着家里”大哥顿了顿,继续勉强着哽咽道。
“我想回去找找她们的消息,咱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家里就要散了,就算,就算……”
“阿笙啊,就算是,真到了那一步,我也得给咱家全都带回来啊。”他停住了话,眼里的伤痛此刻已经溢满,我们彼此都没有再说什么,因为那样的伤痛,不是言语能胜出的,不能靠语言的形容,而是满目的创伤……
我看着大哥的脸,那张曾经出现在我记忆里是那么那么鲜活自信着笑容的脸庞,我记得他当初娶到了嫂子那天,是那么的幸福,仿佛这一眼可以望穿所有,可是如今这张脸,在我面前黯然失色着,这张年轻的脸,仿佛经历了来自魔鬼的洗礼,就好像是要走到了尽头,无法眼却。
“你走吧。”久到时间仿佛静止一般,我再度开口时,整个天都沉了下来。
“大哥,我带阿爹回长沙等你消息吧,家里现在不能比以前了,这个世道,什么都需要钱,我在长沙还能有工作,足够我带着阿爹生活了。”我看着他,想尽力的挤出希望的笑容来,我知道,或者这一别,家里真的,真的就要散开了,以后的路还是那么一望无际,就好似永远望不到底一般,这场痛苦的战争,我看不到任何尽头,而我家已经为此付出了全部,到如今这般田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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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回到长沙】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谷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我呢喃着话,像是从前阿爹哄我喝药时的场景,只不过,如今不同的是,此前所有的一切都不似当初,有些事情,不敢想,不能想,因为一想,整个人就会崩塌,如果连命都似行尸走肉,那么,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等到了长沙,我会好好安顿您,我们就在那里,等着大哥带回好消息。”我依偎着阿爹,替他轻轻的抚平衣角,强迫自己慢慢带着笑。
“阿爹懂,阿爹什么都懂啊,你大哥这次去那,如果,如果能有一点消息就够了,能留下念想就够了,阿爹不要那么多了,阿爹就怕,就怕,你阿妈在九泉之下太冷了,怪我没有及时回去,回去陪她。”阿爹颤抖着双手,狠狠的握住我,那股力气,是积攒在心里多久的痛恨,是有多少无言的命运,多少不公!
“阿爹!”
“不要像你三哥,不要像你二哥,尸骨未寒,葬在他乡啊,阿笙啊,你记住了,等这场战争过去了,你一定要把全家人都带回去,你一定要把我们都带回去。”阿爹反复的重复着这几句话,念叨着,心碎着。
“我明白,我明白,我会的,只要我们能挺过去,挺过去,我们就一定把他们都带回去,带回锦州。”
“人活一辈子,其实最重要的,就是落叶归根,我们家,生生死死的,临了了,都不能回故乡怎可行,就算青山处处埋忠骨,也要把骨灰洒扬在故乡才好,这是根,这是归根啊。”阿爹念着话,眼神坚定的看着火车的动向,我顺着他的视线,茫茫一片的,却是雾气满满,打破牙也要咽下去,我不能任由自己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因为眼泪是没有任何用的,眼泪的悲伤,会连同着阿爹更心痛。
在如今,我能做到的,就是安顿好现在的日子,仗是打起来了,可是日子还要过,前线再怎样的吃紧,后方都是力量的坚壁。
“焦土抗战,人人有责”当火车满满进入长沙站内,几个大字,醒目的让全火车的人们都目光定格了,随着人群的慢慢移动,我扶着阿爹,顺利的下了火车,出站后,只一眼,人群外那人穿着军装一个抬眼,我望过去,就是一种希望,我看着他就是我的一种希望,就是所有中国同胞看着他们的希望。
“孔笙小姐,别来无恙。”彼时严颂声长官看着我,自然地伸过手拿过行李。
“又见面了,严长官。”我勾了勾嘴角,想挤出自己的笑容来,可是满目都是悲凉过后。
“这是我父亲,阿爹,这是长沙警备部的严颂声长官。”
“您好,伯父,一路辛苦了。”严颂声微微低下身子对着我阿爹道。
“不辛苦,你们才辛苦,国家有你们,难得,难得!”阿爹回着话,轻轻摆着手,眼里积满泪水,我知道,这一刻里,透过严颂声的脸,阿爹看到的,是二哥。
“请吧。”严颂声看着我们,伸手道。
“谢谢你。”我点点头,先扶着阿爹上车去,再自己上去,严颂声则轻轻的帮我关好门,他走过去,坐到前面,车子一动,车上却是各怀心事。
“我帮你找了一处房子,就离你的医院不远,是个公寓,足够你们住了。”严颂声开口道,他说着话,身子微微转过来,眼神看着我。
“那怎么好……”
“不要拒绝了,这是钟樾托我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与他早年同共事,一起论兄弟相处,你的事情,此刻就是我的事情。”严颂声认真道。
“伯父的身体也不好,住的远了,你在长沙医院也来回奔波。
157【十里长河】
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
“孔笙。孔笙!按住他!”
“来了来了!”彼时的医院里,徐州前线撤下来的伤员鬼哭狼嚎的渲染了整个走廊里,我狠狠的按着一个要截肢的伤员,血污染上了他的脸,所以我始终看不清他的模样,还有他多大了,他只是重复的惨叫着,炮弹打下来的时候,他保住了一条命,却没有保住腿,直到他昏厥过去,整个手术也就都结束了,我满脸汗的走出手术室,一同的还有前一个星期过来的莫茹。
“你可真有劲啊按住那兵,死活都不放。”莫茹边走边说道。
“我那不是有劲,我那,可是拼尽了全力。”我累到半天才说全一句话。
“走吧,有人换班了,我们休息一下去。”
“不去了,我得赶回家,给我阿爹做饭了。”我说着话,擦着自己的汗,边走边躲开急忙涌入的人,徐州前线已经正式的打响了,多少伤兵辗转各地送至大后方休养,能回来的都是命大的,有的人可能折在战地医院里,有的人甚至直接在战场里结束了自己的一生,能活下来的,少之又少,可是现实里这就是现状。
就像我已经没有很久很久没有收到一封来自荣围国的信,任何一个消息都没有,似乎如果我不每天去想,这个人的记忆就要凭空的消失了。
晚饭过后,阿爹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一天比一天的叹气,愤怒着,而我则无心去劝了,现在的我整天累的摊在了一起,似乎所有的事情对于我来说都是一片忙音,耳边响起的每一次惨叫都是麻木的,像每一道的重复音节,好几次了,那些来自年轻的生命的鲜血就溅在我的脸上,身上,也许来自后方的更多的是至亲的痛。
以前的南京老人们常说,看惯了鲜血,看惯了生死,人就会麻木迟钝着,不止一次了,我身在医院里却没有那么多以前的心思,整个人没有任何想法。
而战争愈演愈烈着,长沙大街上的征兵处,每天都一车一车的拉着年轻的面孔,他们脸上通通都是一个表情,那是视死如归,那是来自古老的民族,古老的国家,一种不屈的精神,那么团结,那么勇往直前……
若是搁到以前,这几日里的噩梦比以往更加的频繁,梦里我看到了太多人的脸,每一张面孔,都是我熟悉的模样,那样的熟悉,那么深刻,热烈的生长,我本能的叫出这些人的名字,我看见了锦州的大院子里,那个手捧着热包子一脸欣喜而满足的我,那样的懵懂,我看见我一推门而入阿叔唱着杨家将,我看见那会子的南京,那夜色里跟着我后头一直念念着的阿萧,我看见姥爷给旅顺大屠杀里的亲人上坟,我本能的叫出他们,看见他们每一个都冲我笑,我叫住阿萧,告诉她不要走,我叫住阿妈,死死的拉着在大院子里的她,我看着豆豆,一如既往可爱的模样,我伸出双手,我想抱一抱他,我想好好的抱抱他告诉他我找了他们这么久,这么久他们都在哪里!我看见不远处就站着我的嫂子,她唱起童谣,一遍一遍的声音震荡进我的身体里,
“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门前唱大戏,接姑娘,唤女婿,小外甥,也要去,枕什么……”
那声音最后传入心底,激荡在一起,我本能看着他们,站在原地房子来回的变幻,我看着自己对着自己笑,
158【全盘皆崩】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剩下的,你看过信就知道了。”他说完话,把信递给我,我呆若木鸡的接过去,展开熟悉的字体,是熟悉的人。
我原以为,千帆过尽,人生里总有几次意外,却从未知晓,这样的意外从来都不是老天愿意给我的。
一直以来我都带着那几分侥幸,以为没有消息就是一种好的结果,可真正的面对结果时,我已经在这一刻里,全盘皆崩溃。
我看着那信,只一眼,就看到了所有的,我阿妈被炮弹震死,我嫂子带着豆豆跳了江……
“钟樾把信给了我,我就立刻来找你了,也电报通知你大哥回长沙了。”严颂声说着话,盯着我,我却再也听不清他说什么了,我慢慢的退开与他的距离,手里的信死死的捏住一角,信上的字迹大概写了太久了,写下那些结果时,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而今天我看到这封残忍的结果,却是远隔千山万里,没有任何迟疑的错觉,告诉我,来告诉我,这是一场梦,这就是一场噩梦而已……
“啊!”我尖叫一声,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一次次的晃着头,人遇到真正的悲伤时,大概前几分钟都是懵的,等到自己的脑子彻底清醒过来,那些心痛便直击着心口,千军万马的奔涌而来……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啊!”我嚎叫着,医院的门口人来人往着,一时间大家都被我这样的疯癫模样所震惊了。
“你骗我,你骗我!你们都在骗我,你们,你们所有人!”
“我阿妈还在,我阿叔还在,我的家里人都还在,你骗我,你骗人!”我晃晃悠悠的退散着几步,眼前马上要黑下去了,他冲了过来,一把控制住我。
“孔笙,不要这样,这就是结果了,你不能这样,你这样会疯的!”严颂声死死的困住我在胸前,无论我怎样的挣扎,他都不放手,我困顿在此,心上一横,一张口死死的咬住他的手,血腥的味道连着眼泪一同入口。
“孔笙!”他喊住我一句,却依旧死死的困住我。
“啊啊啊啊啊啊!”我撕心裂肺的叫着,眼前的人似乎越聚越多,我好像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他们的表情都在着急的喊着什么,对我却一个字都不见,
“你们都骗我,从前骗我,现在骗我,到死了还骗我,我还有什么啊,我还有什么,你们都走了,你们都走了,你们为什么要走,为什么!”我哭喊着,用尽平生的力气挣脱严颂声。
“我要去找你们,我要去找你们啊,不要丢下我,不要丢我一个好不好,我会怕,我会怕的要死,阿妈啊,我怕,我好怕啊”我心一横,蛮力用尽,总算挣开了严颂声。
扑通一下的跪在地上,没有任何的支撑,我看不到了任何的面孔,围在我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是我想见的,而那些我想见的,都已经离开我了……
“把我带走,把我带走好不好!”我嘶哑着声音,没有多余的力气,只能重复着话。
“你还有家,你还有你父亲。”严颂声不知什么时候又来到我跟前,他拉着我我却用力的再度挣开他。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的家被鬼子占领了,我的亲人都被鬼子杀了,我哪里还有家!”
“你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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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恕难为命】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
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
待我再抬起头去看他时,我望着的也许透过他的脸是很多我熟悉的人。
“不要告诉我阿爹,家里的遭遇,不要告诉他,求你……”我看着他,直到我眼前彻底一黑的时候,那一秒我都舍不得放开。
“孔笙!”闭上眼的那一刻,我的耳边是熟悉的声音,我听见他一直的叫着我的名字,唯有这一刻里,我是放松的,那些音容笑貌,数不尽的回忆,都洒在脑海里,周旋不去。
夜色有多漫长,时间就有多快,待我再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人了,我躺在医院的宿舍里,四周都是暗的,就好像迷雾围绕之间,我只剩下我自己了。
“孔笙,你醒来了我去叫人啊。”突兀的门声被打断,进来的那张脸,看着我满脸的惊喜。
“不,不要叫了。”我艰难的从嘶哑的声音里尽量平静下来,用手慢慢的支撑起身子,靠在床上。
“莫茹,那位长官怎么样了”我看着她,全身都乏力着,但比起这些我更关注着荣围国,前一刻见他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疯狂的,我所有的希望彻底崩溃了,所以我忘记了,他为什么出现在后方医院,为何满脸憔悴,为何一身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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