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烛光

    “躺在火堆旁不算冷，但是这腰啊嘶，啊，哦，咦，哈，真酸爽。”

    咔哒，咔哒。

    在埃伯尔活动筋骨时贝莉雅尔中尉在远处喊道

    “异瞳猫，把我的帐篷收拾到马车上。”

    埃伯尔继续保持着内向的麻瓜模样，穿上露着脚趾的破烂鞋子，一路小跑着赶到了帐篷旁开始拆解、收拾。

    这勤快的表现是从加隆那里学来的，不是为了让别人相信自己有多勤快，而是为了给自己创造更多的机会。

    昨晚发生的怪事让埃伯尔有了危机感，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埃伯尔不会愚蠢到主动和女上尉提起此事，埃伯尔缺失的是部分记忆，可不是理性思考的能力。

    万一告知给了贝莉雅尔中尉，先不说如何应对此事。光是怎么证明自己没有说谎都是一大难题，因为埃伯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到的，更何况说服别人呢。

    绝了向他人救助的念头后，埃伯尔认真地看向了这顶简易帐篷。

    虽然埃伯尔对帐篷的结构没什么认知，但这帐篷走的是极简路线，稍微一摸索就大致了解了该怎么拆卸。

    “别多想了，先把眼前的事做好。”埃伯尔在心底给自己定了一个方向，不想再分心，但是意外总是不期而至。

    噗的一声，一块断裂的匕首刀尖碎片落在了松软的沙地上。

    埃伯尔的身子瞬间僵住，他忍住了鬼鬼祟祟环顾四周的冲动。经过一瞬间的心理斗争，埃伯尔继续手上的工作将帐篷卷成一条并用绑绳打了一个蝴蝶结，若无其事地走向了杂物车。

    在远处的贝莉雅尔吃着还算精致的面包和燕麦，暗暗地朝着埃伯尔瞥了一眼，并在心底冷笑道

    “一般的农民可没有拾金不昧的美德，也没有足够的理智做出正确的选择。藏碎刀片很危险但却是正常反应，不碰它反而不正常。

    “至于没看见嘛，哼，我不信。

    “异瞳猫，我对你越来越有兴趣了。”

    贝莉雅尔自认为看穿了埃伯尔的小心思，但是她只想到了第二层，且想当然地认为埃伯尔在第一层。实际上呢，埃伯尔在第五层。

    这块匕首碎片太小了，而且边缘不是锋利的刀尖、刀刃，就是锯齿般的断裂切面，根本没有易于着力的点，也不便藏匿，反而容易划伤使用者。

    埃伯尔有更好的选择。

    埃伯尔捧着帐篷卷走到杂物车边开始排队，没过一分钟就轮到埃伯尔了。埃伯尔勤快地帮助站在车上的民兵将帐篷推了上去，还好心的帮他整理了一圈

    “我来我来。”

    “那你帮我整理这边，我整理这边。”民兵没有多想什么，有人帮忙分担工作总是好的。

    两人合作没有花多少时间，杂物车上的东西就被整理得整整齐齐了。被埃伯尔帮助民兵笑着拍了拍埃伯尔的肩膀，殊不知他已经付过报酬了一枚生锈的铁钉。

    偷偷顺走一根锈钉的埃伯尔小心翼翼地将其插在裤子系绳上，还趁着放水的工夫调整了一下姿势，以确保铁钉不会掉落、误伤。

    “完美，吃早饭去咯。不，是喝汤。”埃伯尔欢快的心情又落了回来，他又是最后一批上餐桌的，注定只能喝汤了。

    面对吊在炭火灰烬上已经稀到和水没区别的这一锅汤底，谈不上多不忿，埃伯尔神情平淡地将其消灭得干干净净，让其成为了身体所需的能量。

    “补充能量最重要，有多少算多少。”埃伯尔喝完后快速地将大锅洗刷干净，用废水灭掉炭火，而后将大锅放在了另一辆杂物车，最后默默地爬上了自己应乘坐的那辆马车。

    车队启程，沿着海堤大路继续向着东北方向的海德港进发。

    “中尉阁下，再有两天半我们就能抵达海德港了。”伍德领队降下马匹速度，与贝莉雅尔中尉并驾齐驱并说道，“这几天天气都不错，没有大雨。赞美太阳。”

    贝莉雅尔神态虔诚地回应道

    “赞美太阳。”

    简易的祷告结束后贝莉雅尔又问道

    “伍德领队，我们这一路上辛苦你了。你们返程时差不多就要下雨了吧”

    “没什么没什么，下些雨而已，任务完成后我们慢点走就是了，任务优先。而且我还得感谢中尉您汇入队伍，护送了我们一路。”虽然贝莉雅尔很客气，但中尉的军衔摆在那里呢，伍德领队根本不敢放肆，他只是一个有些经验的民兵、镖头罢了。

    贝莉雅尔并没有因此轻视伍德，熟悉整条贯穿乌露席兰公国和拉迪亚克兹行省的海堤大路的人绝对是不可多得的战略性人才。

    “这是我应做的，我本身也是要去蒙格勒赴任的。我怎么能对你们视而不见呢这可不是虔诚的太阳信徒所为之事。”贝莉雅尔说的都是官话，但并不会使人厌烦，因为她语气与神态拿捏得很到位。

    “感谢您的帮助。”伍德领队没有再唠嗑什么，驾着马匹加速回到了车队前头。

    这支队伍可离不开这位还算年轻的活地图。

    车队继续向前，中后段的埃伯尔听不清前面在说什么，就算听见了他也不在意，因为他现在正暗暗地戒备着左边的树林呢。

    知晓树林里有猎食者潜伏着，原本静谧的树林突然变得诡谲阴暗了，仿佛择人而噬的深渊巨口，那一根根树木便是参差不齐的尖锐利齿，遮掩着深深的恶意。

    饱暖思哔哔，但埃伯尔思的却是安危。




第六章 猎杀之夜
    埃伯尔在颠簸的马车上闭目养神，心神再次沉入了意识海洋之中。

    黑暗、寂静、虚无，只有轻轻的水滴滴落声响起，那本诡秘的巨书已不见踪影，就连石台也消失不见了。

    “没了这本书怎么会不见了呢”埃伯尔还想再好好探究探究这本神秘的书籍，但它并没有给埃伯尔这个机会。

    一无所获的埃伯尔只得睁开了眼睛，默默地沉思着

    “虽然不知道这本书是什么东西，但它应该和失忆前的我有关。

    “现在的我无法完全掌控它，但是上一次它回应了我，这说明在我需要它的时候，它很可能再次现身，只是需不需要并不是由我来决定的。

    “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了，我到底是谁为什么我的脑海里会有这本书为什么我心底一直有隐藏自己的念头在我失忆前发生了什么事

    “仇人追杀意外失忆啧，想不明白。”

    正当埃伯尔苦思而不得时，葛雷突然开口问道

    “加隆，听你的话语你好像对蒙格勒有些了解和我们说说吧。”

    这一车人抬头的抬头，没抬头的也竖起了耳朵。为了让自己显得合群些，埃伯尔暂时压下了心中的疑惑，望向了加隆和葛雷。

    而且知晓些关于蒙格勒的情报总归没有坏处。

    加隆见所有人都在等自己开口，略显憨厚地摸了摸脑袋，清了清嗓子说道

    “你们别看我只是个庄稼汉子，我年轻时也四处闯荡过。那时候年轻热血总想闯出个名堂，就跟着商队来了海德港，往返于弗拉海峡之间，赚点辛苦钱。

    “但是那个时候海德港还不是军港，只是大一些的贸易港，蒙格勒也还没有灭国，除了偶尔出没的海盗外，基本没有危险。

    “我还在蒙格勒喝过花酒哩，呵，那些娘们把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钱都给榨干了

    “扯远了扯远了，现在蒙格勒已经变成了圣国的行省，他们肯定还想继续向南、向东推进，但人不够用了，就到处抽调士兵、征召民夫。

    “根据我的经验只要我们自己不惹事，老老实实地干活，说不定还能分到一片田呢

    “真正的危险是那些不肯归顺圣国的蒙格勒人，他们才不管我们是奥克兰人还是乌露席兰人呢。不过我们也的确是圣国的附属国，这也没办法”

    关于蒙格勒的话题越扯越远，渐渐偏向了男人的胡吹乱侃。

    虽然没有啤酒和篝火，但是这些糙汉子们仍然聊到了忘乎所以的地步，吃午饭时都没停，直到深夜，大家都精疲力尽后才消停下来。

    篝火再次燃起，这一次埃伯尔就没有独享的特权了，被迫与这些浑身酸臭的糙汉子们挤在一起。

    埃伯尔平躺在地上，双手搭在肚脐下方，方便随时抽出锈钉，他有预感今晚必定不会平静，因为留给树林里的猎食者的时间不多了。

    “按照加隆的说法，距离我们抵达海德港只剩下三天左右的路程，考虑到军港外围必定有巡逻队，今晚就是它出手的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埃伯尔右手紧紧地抓着锈钉末端，以此让自己安心。

    在加隆他们还在聊天时，埃伯尔早早地就闭目养神了，而当大部分人都入睡后，埃伯尔却清醒无比，独自警惕着黑暗的树林。

    “双月在正上方，已经到后半夜了。”埃伯尔眯着眼睛瞟了一眼夜空，而后喃喃自语道，“猎杀之夜开始了。”

    唔。

    一位轮值结束刚刚被换下来的士兵，迷迷糊糊地走入树林打算放完水后再美美地睡上一觉，但厄运突然降临到了他的身上，这一声“唔”就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静悄悄的树林里响起了重物拖拽声，士兵的尸体彻底没入了黑暗，而这声响却因距离过远而被柴薪的爆裂声掩盖。

    没人知道第一位牺牲者已经出现了，就连一直警惕的埃伯尔也不清楚猎食者已经开杀戒了。

    十道攒聚在一起的凶厉红光在黑暗的树林里一闪而逝，但却只有一道类人型的身影在慢慢地摸向放哨的值夜士兵。

    一个、两个、三个。

    埃伯尔一直闭着眼睛靠听觉警戒着四周，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守夜士兵的消失，当埃伯尔例行眯着眼扫视营地时终于发现了异状。

    那个猎食者悄无声息地干掉了至少三个值夜士兵，不仅人没有发现，就连半睡半醒的马匹都没有发现

    埃伯尔极力稳住加速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因为猎食者的感官肯定比埃伯尔更发达，一点异动异响都有可能让它注意到埃伯尔。

    “该死它是什么时候干掉值夜士兵的太快、太安静了我与它的差距太大了，一枚铁钉有可能杀死无防备的人类，但是那个东西肯定不是人类就算是人类也不是我能对付的怎么办怎么办”埃伯尔的头脑急速地转着，攥着锈钉的右手已经冒出冷汗了。

    守夜执勤的战斗单位、熟睡的战斗单位、没有战斗力的羔羊，这就是猎食者依照本能排下来的猎杀顺序，现在它正向着最后两个守夜士兵摸去。

    打着瞌睡的士兵怎么可能逃过它的猎杀，收割生命的死神已经潜伏到了他们身后。前后间隔不超过两分钟，最后两个值夜士兵也相继被杀。

    最后一个士兵在死前发现了异样，但是一切都太迟了，他还未开口就被利爪划破了咽喉。

    眯着眼睛看着最后两簇火把熄灭，埃伯尔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了，绝不能再拖了，更不能寄希望于那个猎食者放过自己。

    等到它杀光所有的士兵，剩下的这些没有战斗力的劳工都是待宰的羔羊，自己也绝不可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该死这事怎么就被我碰上了”埃伯尔不敢大喊大叫，一是害怕引起猎食者的注意，二是害怕自己没有号召力从而引发骚乱，反而让猎食者有可乘之机。

    向无字天书求助也得不到回应，那么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找神秘人口中的“伯恩戴尔家的女娃娃了”了。

    “淦又绕回来了。”埃伯尔鼓起勇气，匍匐着向着贝莉雅尔中尉的帐篷爬去。

    黑暗中的怪物虎视眈眈，孱弱的少年趴在地上躲躲藏藏，无声、滑稽，却杀机四伏。



第七章 负序列
    凌晨两点半，猎杀进行时。

    埃伯尔在劳工堆中匍匐着，时不时挤进充满酸臭味的人堆中装成熟睡的模样，等到自认为安全时再度匍匐前进。

    “冷静，冷静，既然无字天书没反应就说明还没到生死存亡的最后一刻。不要着急，加油”埃伯尔不敢发声，所有动作都是轻手轻脚的，但心里一刻都没有停下对自己的鼓励。

    唦，唦，唦。

    埃伯尔在沙地上蹑手蹑脚地匍匐前进，与沙地的摩擦声已经被刻意降到最低了，但这声音在埃伯尔听来仍是刺耳无比。

    “冷静，冷静。”埃伯尔表情十分精彩地与空气斗智斗勇，但埃伯尔不得不这样，因为他输不起。

    值得庆幸的是在营地内环的是军官们的帐篷；中环的是四六两分供士兵休息的草铺，四分的那侧和劳工、马车靠着，六分的那侧和辎重车靠着。

    那个猎食者此时应该在六分的那一侧，暂时没有发现埃伯尔。

    辗转、腾挪、翻滚，埃伯尔一点一点地靠近着营地内环的军官帐篷，手里攥着唯一的一根锈钉像极了耐心的刺客，但可惜埃伯尔并不是。

    前方是营地外围，后方是中心篝火。历经千辛万苦爬到贝莉雅尔中尉的帐篷旁后，埃伯尔环视一圈，确定位置有利后用手指弹了弹帐篷，并轻声地低语道

    “长官，长官，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帐篷内很快就传出了一声细微地疑惑声

    “谁”

    “长官，守夜的士兵都被干掉了，那个怪物现在就在营地外围。你必须让士兵动起来，不然我们所有人都要死。”埃伯尔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来意。

    贝莉雅尔依靠声音辨认出了帐篷外的是谁，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埃伯尔在骗自己，但是出于小心谨慎，她还是伸手掀开了帐篷窗户的帘布，从缝隙中看向了原本应该有士兵驻守的几个位置。

    “不好”贝莉雅尔一见守夜士兵不在岗位上，便信了大半，立刻换上衣服同时低声询问道，“异瞳猫，你看见了什么怪物”

    埃伯尔如实说道

    “看不见，它的感官比我发达得多，一直潜伏在暗处。我只能猜测它是魔物或者是野犬。”

    “野犬该死”贝莉雅尔显然明白“野犬”这个词代指什么，立马追问道，“你确定是野犬”

    埃伯尔哪里知道那个怪物到底是什么，只得含糊地回答道

    “不确定，只是猜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长官，您是队伍里最大的官，您得站出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