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将军共枕眠

    他回到房间喝了一盏凉茶，还未宽衣，就听见有人在敲门。

    “先生，您可睡下了”

    是时玖的声音，苏启便亲自去开了门。

    商瞿在人近身之后便立刻清醒，也不假旁人之手，亲自抱着时玖随着随从去了客房。

    时玖本就睡得不踏实，这么一挪动反倒醒了。反觉已经月上林梢，又打听出来苏先生已经回来了，索性也不睡了。

    镇北军还在城外，时玖心里吊着事情也睡不踏实。

    “进来吧。”苏启道。

    商瞿没跟进去，而是站在门口，替两人守着。

    时玖掀开茶壶盖，茶壶里茶水颜色已经偏褐，明显还是早上泡得。时玖皱眉，一叠声唤商瞿跟自己去烧水煮茶。

    “算了，不忙这个。”苏启手按在时玖茶壶盖子上，不让时玖拿走。

    时玖总不好去跟他抢，只得罢休。却还是忍不住小声道:“先生你这住的什么地儿啊伺候的人也不行，要不您跟我一块儿住吧……”

    苏启淡淡一瞥他，“你要是也能给朝廷捐黄金千两，草窝先生也能住。”

    时玖讪讪闭口。别说千两黄金，他现在拿银子都费劲，时玖干笑两声:“学生真的没钱啊……先生你又不是不知道，学生自己还住草窝呢。”

    “那点出息。”苏启斥道，“先生还没老糊涂呢，这么点事情还是熬得过去。倒是你，镇北军的人呢”

    “在城外的山里暂时驻扎下来了。”

    苏启轻叹一声，“我之前跟陛下谈好了，明天夜里让镇北军轻装简行进城。城北开辟出来一块荒地作校场，你可以找时间去看看，需要添置什么什么就跟先生说。”

    时玖眼眶一热，苏先生已经帮自己把难办的事情全都安置好了。

    “还有，这次回来就入朝吧，总要你东跑西跑，还是有个名分好。”

    时玖笑道:“学生又不是大姑娘，名分之流有什么打紧”

    “油嘴滑舌。”苏启拍了下时玖的脑门，又道:“先生问你，这段日子可有静心看书”

    时玖心里有鬼，“……学生……嗯……太忙了，先生您也知道的……”

    “巧舌如簧。”苏启道，“先生知道你脑子聪明，可是学得东西杂而不精也未必是件好事。你自己好好思量，回朝之后都要做些什么。”

    时玖

    一怔，躬身乖乖受教。

    苏先生说的没错。时玖脑子灵光，记东西记得快，也因此有了不爱深钻研的毛病。

    “学生想……”时玖跟苏启说着自己的规划，难免又要钻进回忆里，他说道:“光复江山，第一步先打回到淮河另一边再从长计议。除此之外，农商之流也要改革，须知民富才能有强国。”

    苏启捋了把胡子，没说话。

    “再然后……”时玖喃喃道:“再然后，就回到新亭，给父亲和爹爹平反昭雪……”

    ……

    从苏启的房间出来，时玖面容呆愣，让商瞿贴着耳朵唤了好几声才回神。

    “没事……”时玖看着商瞿担忧的眼神，朝他安抚地笑笑，同他说了安置镇北军的事情。

    “还有门房跟宅院的事情，都是一个高姓的乡绅捐给苏先生的，




第四十一章 出仕
    在河阳过了几天的安生日子，时玖就奉命入朝，领得是从三品御史中丞，以时玖的年纪跟阅历，能做御史台的副首已经算是抬举他，更何况，御史大夫一直惯例虚设，为加官，不除人，时玖这一来也算得上名副其实的御史台之首。理论上他是独立于二府六部，可是大家都心照不宣，他师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苏启，此时把他放在这个位置上，皇帝的意思不言而喻。此官职需常在殿中，随侍左右监察执法。

    时玖听说这个笑得不行，“哈哈，那不就跟小太监干得活差不多么”

    傅守礼目睹他吊儿郎当的状态，真是十分糟心，“真的很难想象你带领的御史台会是什么模样……”

    “话说新皇待你确实够意思，也不辜负你昔日不顾我们的劝阻与他交好。”林景飞淡笑着吃茶，他一向比傅守礼看得明白。他看出来傅二心里是有不甘的。毕竟原本他才是京都世家子弟们的领袖，可自从北上之后，地位就全变了。不说别人，只谈他们这些北上的士人，也是隐隐以时玖为首。

    时玖才是新皇的宠儿，更别说人家身后还有猛将商瞿跟镇北军。傅守礼不一样，新皇甚至放心高滔更甚于傅守礼，因为傅守礼不只是普普通通的世家子弟，其父亲傅宰相是太子一边的。楚天诚不能用他，也不敢用他。不是因为傅守礼有多不好，恰恰是他太能干了。不管新皇从前是什么心态，他现在既然登基了，皇帝是不会希望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思的。

    “能什么样好样的呗！”时玖笑着折扇一展，遮住下垂的嘴角，垂下眼眸。

    他明白楚天诚在这个时候力排众议推举他作为御史中丞的原因，与其说是顾念同窗旧情，不如说是想拉拢时玖身后时诵留下的镇北军跟宰相苏启。除此之外，楚天诚也需要一个人为他在朝廷上发言，言其所想，斥其所非。时玖平心而论，这个角色由他来扮演确实是最划算的。

    时玖咂咂嘴，有些不对味。

    待傅守礼等人离开之后，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正好商瞿端着一盘果子进来，时玖招手让他来自己这里，把脸埋进商瞿的胸膛，深深地叹了口气。

    傅守礼羡慕他被重视，却不知时玖反而羡慕他，自由自在不受拘束。有时候，没有利用价值才是最安全的。

    商瞿最知道时玖需要什么，他沉默着以手一下下轻抚时玖的头发，掌心的温度熨帖了时玖一颗心，他终于逐渐从情绪中摆脱，自我安慰着:入朝也好，才能帮爹爹和父亲昭雪，能保护他在乎的人。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时玖打起精神来，递给商瞿一封诏书，“给你的任命诏书，新皇太忙了，刚才傅二他们给带过来的。”

    商瞿随手接过来看了眼，又扔回给时玖:“你帮我

    收着吧。”

    内容时玖早就看完了，楚天诚封商瞿一个四品的忠武将军，不知道是不是忌惮商瞿外族的身份在暗示他什么。

    我这都什么想法……时玖无奈地想，好像自从跟先生商量出仕的事情之后自己就总爱把事情往坏处想。

    “还是你比少半品。”商瞿道。

    他不说，时玖还真没想到这事儿，却来也怪，从河阳回来之后，他的官职升升降降，总是比商瞿高半品。此刻听着商瞿略显郁闷的话语，时玖不由得闷笑。

    “商



第四十二章 各辩
    楚天诚当政，时玖的日子就忙碌起来。寅时起身梳洗卯时上朝，因为就站在楚天诚眼皮子底下，还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困劲儿，得时刻保持庄严肃穆，生人勿近的形象，简直快要了时玖的命。可是日子还得照过。

    商瞿也终于在大楚新朝一中羸弱士人里脱颖而出，跟尚澹一左一右位列武将之首。

    这日朝堂上又吵了起来。高滔提出南下渡淮水一事要提上日程，结果遭到锦州当地乡绅的极力反对。

    时玖面无表情地听了半天。说实在的，粮草、士兵虽然重要，但是说到底，乡绅们担心的是自己花钱买来的官位跟投进新朝的银子。

    苏启站在原地，始终没有开口。

    时玖抬眼，从楚天诚的一派庄严肃穆的脸上也实在没看出来他是想打还是不想打，也没有贸然挑头出言。他不动，御史台其他人自然也没有动作。

    “新朝刚刚建在锦州，锦州的百姓经过几番折腾，也需要休养生息。贸然引战，受苦的也只是百姓。”

    他这话说的还算在理，尚澹一介武夫，论口舌也是在比不上文臣，说出口的话大都被人堵回来，被堵得脸都黑了。商瞿没接到时玖的指示，就站在一边当大型摆件。

    “那魏军连屠我大楚四城的事情就这么算了新亭十几万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头百姓一夜被屠戮糟蹋尽，多少珠帘翠瓦付之一炬。”尚澹怒道:“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如何能报国恨家仇你们在这里大谈局势，口口声声说对百姓好。你们摸着自己良心问问，对得起一路以来被斩在刀下的大楚冤魂吗”

    朝堂上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水漏滴水的声音响在偌大的前殿里。

    时玖闭了闭眼，挪开与楚天诚相对的视线，“臣附议。”

    他这一句其实说得模棱两可，但就连苏启也抬眸看了时玖一眼。

    时玖的态度就间接代表着御史台跟镇北军的态度，所以所有人都不得不重视这个及冠不久的新皇宠儿。

    此次议事仍旧没有结果。时玖让商瞿先回家，自己则留在宫门口等着。果然，没过一会儿，就有小内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见之时玖眼睛都亮起来了。

    “时大人留步，留步……”他看着时玖在门口做等人状，觉得实在是意外惊喜，不免想要亲近几分。

    时玖不过一笑，“陛下在何处”

    “陛下让小的带您去御书房觐见。”

    时玖点头，他想也差不多，“那就带路吧。”

    楚天诚正在书房里踱步，门板被敲响的一刻，他又迅速恢复成他威严的模样。

    时玖早听见房间里杂乱的声音，撇撇嘴，给楚天诚一个准备的时间，过了会儿，才再次敲响房门。

    “时玖参见陛下。”

    “进来吧。”

    楚天诚朝时玖进来的门后看了看，确定

    没人注意这里之后，这才松了口气，薄怒道:“你今天怎么回事没见朕一直跟你使眼色吗”

    时玖表情里刻意维持的温和终于崩裂，他面无表情地道:“微臣以为尚澹将军今日所言确有道理。咱们从南边逃上来，过了两天安逸日子，就该把战乱和逃亡都忘在脑后吗”

    “你！”楚天诚被时玖说中心思，一时间怒火中烧。

    时玖心情好的时候怎么都好说，一旦他不高兴，给人半点面子也不留，直言:“微臣是不敢忘的，所以今日微臣宁可冒着不讳的风险也要直陈言论。”

    “因为微臣把您当做明君。”

    “明君才会听人直陈心中所言，既然陛下是明



第四十三章 草人
    楚天诚看了时玖在沙盘里的演示，表情奇怪，久久没有言语。

    日光微斜透鲛窗，时玖一时间忘了这人已经成了皇帝，见他凝眉不语还以手肘撞了他两下。

    他撞完自己先愣了，可是碰都碰了，也收不回来。楚天诚被撞得也一怔，旋即指着时玖笑起来。

    时玖也笑。

    他俩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还在新亭的日子，那时候商瞿不在身边，他下了课无聊，就约上楚天诚一块儿去番菜馆子吃酒，那时候两个人相处也不见有规矩，时玖只当他是同窗，楚天诚也难得有个有话就说的朋友。

    “我知道了，”楚天诚拄着桌子，跟个孩子似的笑得毫无皇帝姿态，将兵符取出来给方才就写好的文书盖上大印递给时玖，说道:”老底儿都交在你手里了，别给我掉链子。“

    时玖接过看了眼，笑答:“知道了，你放心吧。”

    时玖临走到门口，突然心中一动，回头看了眼。

    楚天诚陷在金光程灿的御书房中间，看不清面容，周身却显得格格不入，渺小而孤单。他就像是被失落在茫茫草原的孤鹰，合起羽翼螳臂当车一样将自己包裹在其中，妄图掩去外界的寒凉。时玖突然一时间迷茫起来，不知道苏先生扶楚天诚上位，究竟是成全了他还是害了他。

    “我要带着商瞿一块儿去。”

    “知道了，去吧。”

    楚天诚摆了摆手赶他走。

    时玖抿抿唇，抛却心中的杂念，离开了御书房。

    现在出楚军与魏军在淮水两岸驻军，之前魏兵因着涉水失利，暂时收起他们倨傲的精神，双方暂且相安无事，当然隔着淮水挑衅什么的在所难免。看起来若是想渡河交兵就必须乘舟涉水。然而大楚如今的主要兵力镇北军常年在北方，不通水性的不少。荣康王私兵虽然虽然通水性的多，但是数量太少。

    时玖从前做雍州知州的时候，为了治理黄河，特别考察过黄河附近的水域，其中就包括淮水。时玖曾经寻到淮河在河阳流域最窄的地方，虽然水流稍微湍急一些，但是短时间之内可以以锁链勾连两岸，建造出一个简易桥梁方便渡河。

    魏军没有斥候，不是因为他们缺少这类士兵，而是魏军的探鹰可以代替斥候侦查敌情。

    时玖自从上次被探鹰近距离观察之后，回去翻阅了各种书籍，还跟商瞿讨论了这件事。上次火箭袭船和营地，探鹰却并没有找到纵火者。他们察觉探鹰应该是怕火的，有火光的时候一定程度上会影响探鹰的感官，从而让它们失去准确的判断。

    时玖计上心来，同商瞿说了自己的想法，带着他去找尚澹。

    尚澹听了后，想了想，“理论上可行。但是偷渡淮水的时候，怎样才能保证不让魏兵发现”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就算故技重施纵火

    ，引得探鹰失去敏锐的感官，也不能保证行迹不被魏兵发现，毕竟拉锁链的动静也不小。

    商瞿突然道:“声东击西。”

    时玖笑着点头。

    是夜，淮水风静纹平，雾色朦胧。

    魏兵夜巡，突然望见淮水水面上一艘艘木筏横陈，隐约能看见人叠着人，火光照出水面的粼粼波光。

    执勤的魏兵兴奋地向上级汇报了这个发现。楚军夜袭的消息瞬间席卷了整个魏营。花喇木正在主帐里同各位将军共饮，闻此言狂笑不止。

    “楚军软脚虾居然还敢来，就让他们来！”说着推开怀中抱着的女人，大口饮尽坛中的酒水，目色凶狠，满是仇恨。

    因为上次的淮水一战，不止折损了兵士，更是被烧了粮草库，害得他被努阿丘抽了顿鞭子还削了兵。努阿丘警告他，大楚如今穷弩之末，不能再越雷池了，不然直接跟北祝北燕对




第四十四章 凯旋
    时玖所在的这一侧，水流便不似尚澹那边平缓。

    时玖在商瞿的帮助下把锁链束上船里的木桩。商瞿看了眼天色，拉住时玖，”要不还是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