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尼罗
冯芝芳答道:“是结婚的事,他想要不办典礼,旅行结婚,可是怕你不同意,所以就托我来做说客。”然后她支使门口的丫头春杏:“去给大爷端杯热咖啡,别加糖。”
金效坤背对着她,向着窗外说话:“我当是什么事,这也值得他神神秘秘。就算他自己不着急,我这一趟来,也是想让你帮他张罗一番,毕竟他在京华饭店摆了那么大的场面求婚,不如趁热打铁,把这件大事办完,我们身为兄嫂,也算是完成了一项责任。往后……”他顿了顿:“他自己成了家,若是想要搬出去过一夫一妻的小日子,也可以。”
冯芝芳唯唯诺诺的答应着,脸上挂着一点笑容,心里并不希望小叔子搬走,小叔子一走,家中就只剩了她和丈夫,她是心怀鬼胎之人,禁不住和丈夫独处——尽管丈夫对她是日益冷淡,两人其实很少独处。
金效坤这时转过了身,望向了她:“下午又是出门玩去”
冯芝芳抬手摸了摸头发:“表妹找我去打牌。”说到这里,她溜了丈夫一眼,又道:“玉郎的婚事,我会替他上心,你就放心吧。”
说完这话,她发现丈夫依然紧盯着自己,那个眼神难描难写,像是挑剔着她,也像是嫌恶着她,总而言之,目光不善。她有些抵挡不住,正要硬着头皮换个话题,幸而这时春杏端着咖啡进来了,而金效坤一见咖啡,倒像如梦初醒似的,说道:“不喝了,还有事。”
然后他便迈步走了
第24章 临别
段人凤正在推牌九。
她新剪了头发,穿着衬衫马甲,短发上了发蜡,亮得反射灯光,看起来正是一位雌雄莫辨的小花花公子。手指搓着一张骨牌,她抬眼发现了桌旁人群里的金玉郎,而金玉郎接住了她这一眼,在人群中挤挤蹭蹭的挪到了她身旁去。
这几天他忙着筹划他那场旅行结婚,一直没有联系段氏兄妹,但这兄妹二人的所作所为,他一直留意着。这两位真是浪子中的浪子,简直浪得像是没了脑子,在得到了二十万的巨款之后,立刻就钻进赌场开始了豪赌。不过几天的工夫,他们就在北京城里有了一点名声,谁也不知道他们的来头,只看他们挥金如土,于是有了传言,说他们其实是某位大人物的私生儿女,从小是放在外省养着的,长大之后才回了北京。
段人凤不理金玉郎,自顾自的推牌九,任凭他在身后干站着。如此直过了半个多小时,这一场赌局散了,她才拿着一盒子筹码,起身转向了他:“找我有事”
金玉郎摇摇头:“没事,就是过来让你看看我。”
段人凤上下打量了他:“看你你有什么好看的”
“我们连着好几天没见面了,我怕你和段人龙惦记我。段人龙呢”
段人凤摇摇头:“不知道,这儿这么多间屋子,谁知道他钻哪儿玩去了。”然后她晃了晃手里那盒子筹码:“这里太吵,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段人凤在前头走,一边走,一边能感觉到金玉郎正紧跟着自己,亦步亦趋的,这一刻她忽然和傲雪有同感,感觉这个家伙似乎是没有灵魂——起码在此时此刻,他心无旁骛的跟着自己走,走得是如此的笃定,没有半点疑虑和思索,纵然有灵魂,那灵魂也是蛰伏昏睡着的。
他信任她,像赤子一样的信任着她。
她在赌场的柜台前将筹码换成现钞,他也跟着她交出筹码,换回了自己那一百块钱。然后两人出了俱乐部,走到胡同尽头,进了一家小番菜馆。两人在雅间里坐定了,段人凤没看菜牌子,直接让茶房上两杯咖啡。双手伸开来摁在桌面上,她仰头望了望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电灯,又向前仔细看了看金玉郎。金玉郎看了她这番举动,莫名其妙,也学着她抬头看了看电灯,随后问道:“怎么这样看我”
雅间的门帘一动,是茶房用托盘送进来了两杯咖啡。金玉郎叫住了他,让他再给自己送一份大菜上来。等茶房答应着退出去了,段人凤端起咖啡杯,吹了吹热气:“你不是专程来请我看你的吗正好这里灯光不错,我看得很清楚。”
随即她换了话题:“饿了”
金玉郎一点头:“这几天忙死了,今天还没有吃饭。”
段人凤垂下眼皮:“忙着结婚”
金玉郎再次点头:“对,旅行结婚,明天就走,去青岛住几天。旅行结婚最方便,上了火车就算夫妻。”
段人凤抿了一口热咖啡:“那恭喜你,只是你不早说,我现在预备贺礼也来不及了。”
金玉郎听出了她这语气不对劲,但是只装不知。目光落在她那端着咖啡杯的右手上,他见那手瘦秀,关节处微微泛白,冰肌玉骨的没血色。他感觉这手很美,美到像是假的,以至于他看得出了神。段人凤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回望了过去。他眼中的光芒微微一跳,两人对视了,他向她一笑:“你女扮男装,也挺好看。”
段人凤似笑非笑的移开了目光:“我怎么感觉你是话里有话”
“我没有。”
“那我往后就总打扮成这个不男不女的样儿,如何”
金玉郎笑了:“我同意。”
“你是故意想害我嫁不出去吧”
金玉郎还是笑,一边笑,一边向着她重重的一点头。段人凤蹙起眉毛,倒是有点哭笑不得:“你怎么这么坏”
“我不是坏。”他含笑回答:“日久见人心,往后你就知道了,我对你,真的不是坏。”
茶房这时送上了大菜,金玉郎拿起刀叉开始切牛肉,切下一块叉起来看了看,他叹了口气,又把它放回了盘子里。段人凤问道:“不合胃口”
金玉郎摇摇头:“这牛排煎得太老,硬,夜里吃了不好消化,要闹肚子疼。我喝点热汤算了。”然后他低头开始喝汤,表情有点哀怨,哀怨了没有半分钟,他一抬头,压低声音说道:“等我回来了,我就要做点正事了。”
“什么正事在家打老婆解恨我想你应该不敢和你哥闹。”
金玉郎立刻变脸,把勺子往汤碗里一掷,然后冷着脸向后一靠。段人凤继续搅着杯中咖啡,不理他,眼角余光飞出去,她瞥见他向自己一瞄一瞄,心中便是暗笑起来。
双方僵持片刻,不分胜负,金玉郎不瞄她了,改为直视。段人凤又冷了他一会儿,末了感觉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抬头向他说了话:“再不喝,汤也要冷了。”
然后她感觉金玉郎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低头连着喝了几大口热汤,他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有了笑
第25章 新婚旅途
金玉郎回到家中,好睡了一夜。
金效坤身为长兄,照理说,这时应该把这唯一的弟弟叫到跟前,拿那成家立业的大道理将他训导一番。然而金效坤现在没那个闲心——自从金老爷子驾鹤西归之后,他一直活得焦头烂额,总是什么闲心都没有,连太太偷人他都装聋作哑的不管,何况是同父异母的弟弟结婚
再说他心怀鬼胎,也不愿单独的和弟弟会面。
独自坐在书房里,他想着金家的前途,想着二姑娘要来了,隐隐的又也有一点愉快,虽然二姑娘只不过是他的弟媳,但只要金玉郎结婚之后不和他分家,那么她就也将是这个大家庭的一分子,和他是一家的人。
他并未对傲雪寄予重望,女流之辈,再高明也是有限,高明不出家宅的大门去,但是应该总比太太和弟弟强。家里多了个知道过日子的二姑娘,会让他感觉家中也有明白人,自己不全是为了一家子和他离心离德的糊涂虫操心卖命。
一夜过后,金宅全体起了个大早。
冯芝芳素日晚睡晚起,不到中午不起床,但是今天小叔子结婚,是个大日子,而她其实是个好热闹的,即便那热闹不是她的,她也愿意跟着张罗。今日她和窗外的乌鸦一起起床,梳妆完毕后便直奔了金玉郎的院子。金玉郎也醒了,睡眼惺忪的坐着发呆,被她急三火四的催促了一场,才慢慢的有了精神,算是彻底醒透了。
接下来的事情,不必由他张罗,他只要乖乖听话就是。到了日上三竿之时,金宅汽车载着他和金效坤夫妇出发,前去连宅接了傲雪,然后开往火车站。火车站那边也早有大队人马等待,全是金家兄弟的朋友,其中大部分都是摩登男女,为着金玉郎而来。金玉郎在金效坤眼里是一分钱不值,在傲雪眼里的价值也比一分钱多不许多,可除了这二位之外,旁人——尤其是年轻的小姐们——看金玉郎可是如同看花朵一般。
花朵一般的、而且又年轻又阔绰的金玉郎结了婚,小姐们纵然不含醋意,那也要过来瞻仰一下新娘子的容颜。瞻仰完毕之后,小姐们都没什么闲话可讲,因为新娘子薄施脂粉淡扫蛾眉,果然也是个美人。
车上车下乱哄哄的闹了一阵,及至火车开动,月台上的男女们抽出手帕,向着金玉郎所在的包厢窗口狂摇了一阵,效仿电影里的西洋人,将这一场送站进行到底。金玉郎起初伏在窗口,也向他们挥手不止,及至火车开出得远了,他缩回脑袋关了车窗,回头望向了傲雪。
傲雪穿着一身淡红旗袍,坐在小桌子前,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她抬起头,怀着好意,向他微微一笑。
他回敬了她一个哈欠,然后脱了西装上衣往她怀里一扔,说道:“早上起了个大早,困了。”
说完这话,他一头倒在靠墙的卧铺上,开始睡大觉。
这一觉睡得很不好,因为他陷入了个噩梦中不能清醒。在梦里,他又回到了死里逃生的那一夜,然而梦里的他并没有现实中的好运气,他莫名其妙的和段人凤走散了,身边只剩了个段人龙。头顶上方有炮弹呼啸飞过,他在梦中只觉得自己是走到了穷途末路,而段人龙一次次甩开他的手,分明是嫌他累赘,要丢了他。他急死了也吓死了,心里想着段人凤对自己更好,段人凤在的话,一定不会不管自己,然而随他怎么东张西望的寻觅,周围就是没有段人凤。
他在梦里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场景变了,他居高临下的站在山上,看到了山下的金效坤和傲雪。傲雪穿得鲜艳,新娘子似的,和金效坤并肩站着等待,似是在等他的死讯,他一死,她就和金效坤结婚。他又恨又怕,扭头一看,却发现段人龙也消失了,心中登时一急,竟是急得胸中有了痛楚,整个人也痉挛似的猛的一哆嗦。
紧接着,他醒了,眼前灯光明亮,一张脸背着灯光凑近了看他,那脸粉面朱唇的,正是傲雪。傲雪和他简直就是不熟,所以方才看他在床上梦魇了似的呻吟,还不知如何是好,后来看他像是要在梦中嚷出来了,这才过来把他推了醒:“你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她说这话时,还是怀着一片好心——自从登了火车,她就做好了准备,要做个贤妻良母,不管金玉郎是好是坏,反正她连家的姑娘嫁出去,一定要是贤良的。况且金玉郎也不坏,自己大不了以个姐姐自居,处处容让着他就是了。
然而金玉郎大汗淋漓的欠身抬头,不言语,只是皱着眉头看她,眼神竟是又惊又怒。
傲雪以为他是睡糊涂了,不和他一般见识,只是有点进退两难,单手攥着一条手帕,她既感觉自己应该给他擦擦汗,又有点不好意思伸手。幸而金玉郎自己坐了起来,下床走到窗边,弯腰向外望了望:“我睡了这么久”
窗外暮色苍茫,掠过去的都是荒野景色,车窗玻璃成了镜子,映着近处的他和远处的傲雪。有的人是可以常年戴着假面具在世间周旋的,他不行,他也很会装模作样,但他的伪装不能持久,常常是装着装着,就又烦又倦的装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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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良人
傲雪算是见识到了钱的好处。
他们在青岛住的是最豪华的外国饭店,在那里下榻的宾客,不是西洋政要就是白俄富豪。她和金玉郎住进了一幢西式大楼的四楼客房,客房里外三间屋子,大玻璃门通着宽阔露台,站在露台上,可以遥遥的望见大海。现在已经入秋,不是下海戏水的黄金季节,但是正午时分还够热,起码是比北京热些,海滩上还是常有西洋男女露着肉走来走去,总而言之,他们来得不算太晚,还是好时节。
傲雪平时不爱玩,没那个闲钱,也没玩过,不知道怎么玩。可她终究是青春年少,如今到了这全新的地方来,受了这狂欢气氛的感染,也像是成了个新人。只可惜他们到达得太晚了些,今天是哪里也去不成了,只能是等待着吃完晚饭安歇了。
独自站在露台上,她眺望着远方,看着是气定神闲,其实心中暗暗的很慌。玻璃门后的卧室,其实也就是她和金玉郎的洞房。先前在火车包厢里,四周都是薄薄的板壁,门外便是客来客往,两人又是不熟,当然互相都只能是以礼相待。可今晚不同了,今晚他们脚落实地,以着新婚夫妻的身份,住进同一间客房了。
玻璃门半开着,她竖着耳朵,能听见金玉郎在房内忙忙碌碌。饭店里的听差早把他们的行李送进了大立柜里,他这时开柜门关柜门,定然是在取常用的什物。傲雪在进门之时,有点不好意思面对他,所以和他保持了距离,他忙他的,她不闻不问。僵持似的等到了现在,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隔着大玻璃门,她看见房内灯火通明,双人铜床上被金玉郎倒满了零碎衣物,而他夹着一团睡衣似的绸缎玩意儿,正走出门去奔了浴室。
傲雪见了此情此景,依旧是心慌,洞房花烛夜之前的沐浴,因为是如此的含义无限,所以竟比那真正的夫妇之礼更令人羞。不但羞,更有怕,她恨不得夺路而逃,可心中另有一个理智声音发号施令,催着她转身走回房内,关了露台门窗。手脚闲着没地方放,坐在床边等待也不像话,于是她给自己找了点活计,弯了腰收拾床上那些大小的衣物,衣物都是金玉郎从皮箱里大捧的抱出来扔到床上的,汗衫内裤袜子应有尽有,她一件一件的抖开叠好,红晕从面颊一路染开来,染得耳梢都是滚热粉红。
浴室房门一开,是金玉郎走了出来。傲雪猛地直起身,手里还攥着一双袜子,然而金玉郎并没有走过来,隔着墙壁问她:“茶房送饭进来没有”
她听了这话,莫名其妙:“没有。”
他“噢”了一声:“我方才叫了两客晚饭,送得是够慢的。”
傲雪一听这话,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吃晚饭——一点也不饿。而还未等她再回应,外头门铃响起,正是茶房推着餐车到来。
这外国饭店里的一切都是洋派的,茶房也是衬衫笔挺戴着领结,动作彬彬有礼。傲雪缓步走出之时,就见茶房已经轻手轻脚的在大餐桌上摆好了饭菜,正推了餐车往外退。而大餐桌旁站着个的人,正是金玉郎。
金玉郎的头发没有擦好,平素一丝不苟的短发垂下来,刘海发梢还在滴水。胡乱裹着一件蓝色浴袍,他那腰带系得松松垮垮,足以让傲雪瞧出他里头是一丝不挂。抬头看了傲雪一眼,他自己先坐下了:“来啊,吃。”
傲雪犹豫了一下,在他对面坐了。桌上摆得琳琅满目,算得上是一顿西式的盛宴,一样一样,她都叫不上名字来,心中便是先想自己这位丈夫旁的不会,在享受这方面倒是精通得很,随即她又为丈夫辩护起来:今晚是什么日子两人本来就该安安生生的享受一顿盛宴。
忽然伸到面前的酒瓶口吓了她一跳,她抬头望着金玉郎,就听他问自己:“葡萄酒,喝不喝”
她连忙低头,找到了手边的高脚大玻璃杯,将杯子举起来凑到瓶口,她说道:“我……少喝一点吧。”
金玉郎咕咚咕咚给她倒了大半杯,然后收回酒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端起酒杯向她一举,他说:“干杯。”
然后不等傲雪和他碰杯,他已经仰头喝了一大口。放下杯子抄起刀叉,他开始切牛排,牛排煎得半生不熟,切开来内里还是鲜红的,血水流了一盘子。他叉起一大块牛肉送进嘴里奋力咀嚼,嚼够了转身一低头,将一口肉渣滓吐到了旁边的空碗里,抬头看着目瞪口呆的傲雪,他说:“我肠胃不好,晚上不敢吃大餐,怕不消化,只能是尝尝味道。”
然后他双脚一蹭脱了拖鞋,在大椅子上盘起了腿,又往嘴里送了一口牛肉,一边咀嚼一边环顾房内的陈设,摇头晃脑的,竟是个心旷神怡的模样。把这一口肉渣滓也吐掉之后,他端起一小碗西米布丁,送到嘴边“刺溜”一吸,吸功卓绝,竟然一口吸入了整小碗的布丁。这回他没有再吐,一边将布丁咽下,他一边腾出手来,挠了挠脚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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