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蝴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唯刀百辟
淮真还未及走进天井,一个身型精瘦,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端着两只蒸腾着热气的竹屉大步流星穿进屋里。一见淮真,“唷”一声,咧嘴笑出一口白到发亮的牙齿,“来,快快快快,上楼来吃包子,白菜肉馅的——云霞!去厨房拿四副碗筷上楼来,赶紧的。”
季云霞抱怨了一声,老大不情愿的去了。罗文拎着一只飘散着牛**味的铜壶,和淮真打个照面,偏一偏头,示意她一起上来。木质楼梯窄而高,又些年岁了,踩上去嘎吱作响,仿佛有些摇摇欲坠,罗文在前头却走的平稳矫健。胆战心惊的跟在她后头上了楼,一望,望见一间晾晒皂角的屋子。高不足两米,虽然两面开着窗户,仍显得有些暗。
一张四角方桌沿街靠窗搁着,用作餐桌。方才阿福上楼时特地将方桌拉离墙壁一截,以便四人都能坐得下。
云霞拿了碗筷上楼来,时不时的瞅一瞅淮真,挡不住的满腹狐疑。
围着四方桌依次落座,她终于忍不住,“妈妈不是回乡探亲么,怎么将亲戚一块探过来了”
罗文拿筷子敲她一下,敲得她哎唷一声。又小心翼翼看自己丈夫一眼,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阿福脸上仍慈霭笑,两手招呼大家:”先吃饭,先吃饭——都不饿吗”说罢,像变戏法似的,一一揭开桌上餐点的盖子。
两屉蒸笼,里头齐齐挤着黄澄澄的饽饽与蓬松的包子,铜壶盖掀开,正往外头腾着热气。
淮真不由得喉头一动。
真的很香。
不止是在穿过来这十余小时内没吃到过热食,就算在此之前,她也每天清晨只能跟黄油果酱吐司作伴,很久没有吃过咸香的中式餐点。她实在太馋这一口了。
云霞却皱了眉头:“我不想吃这种早餐。”
阿福道,“那你想吃什么”
“生菜火腿吐司包,羊角包,欧芹法棍,蘑菇煎蛋,搭配果汁……”
阿福不则声,动手给众人碗里一一夹一只包子。淮真再也忍不住,捧着比快比她脸还大的包子啃了两大口。白菜肉馅鲜而不腻,外头面皮混着汤汁,满嘴流香。
云霞看的目瞪口呆,不知怎的,竟也觉得那惯常吃到腻味的肉包今天格外好吃。
阿福道:“这美利坚的东西什么都好,就吃的永远被咱甩在后头。”
淮真不住点头:说得太好了!就恨没法空出两只手来为阿福拍巴巴掌。
楼上四人开窗吃着饭,忽听
27.电报山7
请撤走盗文, 否则大家都没得看,谢谢 从秤上下来,坐上一旁低矮的小脚凳, 蜷成小小一团。将一只光滑洁白的足塞进绣花鞋子里, 她突然想起:这是不是就是温少爷见梦卿时她手里绣的那双
“季淮真,五又八分之一英尺, 体重八十五磅……”
一名警员没憋住, 笑着说:“查理,你是她的三个半——”
西泽沉默地听着这一串地英文数字,有那么一瞬间, 突然忘记自己在干什么。
怎么才这么一点
一名警察将一沓新的资料递交到移民官员手中。
官员垂头缓缓翻看了一阵,不无遗憾地说道,“女士, 接下来的问题有可能会引起你的不适。但通过这些问答,你很快就能和家人长久呆在一起, 并享受一名美国公民的诸多权利。”
罗文在一旁以英文询问:“这些问题, 与出港前在香港港官处的询问是否相同”
一旁的警员答道:“不相同。为以防舞弊, 我们使用了《佩吉法》那一套问题。”
罗文脸色倏地苍白。
西泽“唔”了一声, “佩吉法,这么复古的法案”
淮真抬眼望着面前一屋子黑压压的男人,心里对接下来的问题生出不太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那官员咳嗽两声, 用英文问出一个句子——
“你曾经跟在美国的任何人或团体签约, 从事卖|淫及不道德的职业吗”
问题一出, 整个屋子能听懂英文的人皆是鸦雀无声。
这简直是带有侮辱性的问题。
西泽思索片刻,决定简化一下问题,“你曾经签约从事不道德的职业吗”
毕竟他只是个业余的。
淮真当然明白原文含有一些什么意味的词汇。
她心里头萌生出了一种……我了个大槽的感觉。
倒不是她觉得受辱或者难以启齿。
她从前的学科是跨文化教育。虽然还没上过更专业的课程,但是也对《佩吉法》略有耳闻。
这是一经提出,便在美国国会参众两议院全票通过的法案。这条法案针对的是黄种女性移民。法案要求包括日本、菲律宾、新加坡与中国在内的黄种女性,在前往美国前提交一份宣誓,在宣誓中需要说出自己前往美国的道德目的。这一系列让黄种女性情何以堪的问题,
28.天后庙街1
请撤走盗文, 否则大家都没得看,谢谢 西泽拦了他一下, “两分钟。”
壮汉缄默地等在道路一旁。喧闹拥挤的街道上,匆匆而过的行人纷纷抬头注视这极不搭调, 又诡异和谐的组合。
两分钟时间, 能说些什么
足够谈清楚筹码罢了。
他接着用英文问, “多少”
“我希望是三千五百美金。”
西泽垂下头,盯着她看。
“居然能值这么多吗”他笑问。
这问句里囊括了太多揣测与证据确凿。淮真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转开头,“我想并不会太贵,但就这一次机会……不希望有什么差错。”
西泽突然抬抬眉:“自己为自己竞价”
“是。”
“你去过类似拍卖会吗”
“画作古董一类的”
西泽慢悠悠笑,“你觉得自己属于以上哪一种”
“……”
“人口贩卖,自己拍卖自己, 合适么。”
“否则呢除我以外的别人,谁买到我, 不都……”淮真突然看向西泽。
这个人排华。这个人厌恶华人啊!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西泽读懂她的意图, “我不合适。”
淮真无奈地笑了一下,不再说话,眼里那簇亮起的光忽闪即逝。
捕捉到这个笑,西泽心底突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情绪。
想了想, 将背包递去:“约莫三千五百美金。一次成功, 别给人半道截走。不用写欠条, 自己知道欠了多少钱就行。不用急着还, 我还有事得拜托你。明白吗”
不及淮真细问,那壮汉上前催促。
“我走了。”
西泽摆摆手,似是逐客。右脚靴底踩上屋檐边缘,一手揣在裤袋,却没半点要走的意思。
他静静立在原地。那双在他注目下逐渐暗淡的眼眸却不知怎的,始终挥之不去。
抬头一看,那紫色身影已消失在萨克拉门托街的转角的一间杂货铺。鬼使神差地,他跟了上去。
污秽不堪的杂货铺洞开一张漆黑大门,门口竹椅里窝着一名黑黄皮肤长褂子的妇人,双手揣在宽大袖口里头,低垂着头打盹,状似对店中生意漠不关心。竹椅旁立着一只积了尘土的木板,上面写了几行字,后面标着阿拉伯数字,像是价码。
西泽本无意吵醒她。凑近去看,除开那几个阿拉伯数字,他只认得少许几个字词。
“虾米三分。鱼……大米……女仔……”他努力辨认到这里,终于笑了。
听闻这笑声,那妇女醒转过来,入眼先见着一双盛气凌人的长靴;一抬头,只见一名身量高大的白鬼正饶有兴致的打量那蒙尘许久的招牌。妇女好久不曾见到这景象了,霎时喜从心底起,朝他笑出一口残缺牙齿,用粗陋英文谄媚的搭讪:“我们这里有新鲜的女人,干净的,有今天这么新鲜。”
“五美金一磅”他确认一遍。
“先生,是的,是的。五美金一磅,但运气好的话,应该可以卖到更多……”
“听说可以售出三千美金。”
“几十年来鼎鼎大名的一个甘苞,那可轰动到唐人街外头去了。”
三千美金。州警署这信息来源还颇有点可靠。
躬身进去杂货铺,那老妇伛偻着身子追赶着,“先生,请支付五十美分进场。”
西泽停下步子,“不是二十美分”
“先生,你一定搞错了,白人哪能同我们一样呢”
他懒得再计较,周身一寻,恰好寻到一枚五十美分,扬手扔她身旁铜盆中。
“铛——”一声脆响,那老妇大声吆喝:“先生请上楼,先生请走那边去戏堂子里。”
楼上探出一个男童,小而圆的脑袋,寥寥的毛发以红绳束在头顶。手里拎着一只竹篓,篓上用一只看不出颜色的布盖着,不知里面有些什么。男童身量瘦小,全身透着一股灵活劲,在前面一路小跑,将他从低矮杂货铺,一路领往一个明亮开阔、声光敞亮的新天地。
那是一间小小房间,恰好容下一只桌椅与沙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一张视野很好的窗口,光线与声音就从那里传来。西泽上前两步,发现那是一处高台——准确来说,是观赏中国戏的高台。他立在窗边,往下看去:除开右侧加高的平台,其余地方整齐摆放着数不清的简陋的木质长凳。观众陆陆续续涌了进来,人挤人的落座在那圆凳上,沙丁鱼一样排布在一块。他们几乎都是男人——一进来便一直不停的交谈、吃东西以及吸烟。
这是西泽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但他曾无数次阅读到有关中国戏院的报纸:
“在那里共有一千名观众,他们的脸上有很奇怪的神色,他们穿着相似的衣服,每个人看起来长一个样。”
“由于他们坐在矮长凳上,‘塞满’二字乃是形容他们状态的最恰当的词语,每张长凳上都坐满了人,像回家吃饭的电车那样拥挤。”
“我一脸茫然坐在那里,根本不知道他们演绎的是喜剧、悲剧或者是歌剧……”
在此之前,他也决计想不到那小而阴暗的杂货铺后头藏着这样一个洞天。此刻他所容身的高处看台,给予他一个极好的视角成全他从前对唐人街的所有想象。这地方从头到尾与“舒适”这个没有半点关系,但那闹哄哄的拥挤条凳上的每个人脸上都透着久违的喜悦。
那拎着竹篓的小孩不知何时已从他身后溜走,小小身板使他像一条游鱼一般,自如的穿梭在拥堵的看台下,向每个人拦着他的人展示那遮盖住的竹篓下的东西。西泽认出那是巴掌大的一张画片,因为进来时,他桌面上也放着数十张。那是一种线条非常简洁、很省力气的画:清一色的乌黑发髻,两点眼眸,两撇红唇,一把折扇……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名女性,看上去每个人似乎都一模一样,每一个都像那穿紫衣服的女孩,又好像都不是。
他花去十几秒时间挨个看了一遍,一声笑,将画片扔到一旁。
忽然一声铿锵之声,下面齐声叫好。舞台灯光亮起,锣鼓喧天——戏上了。西泽垂头一看,一折宽大折扇上,龙飞凤舞书三个气派的汉字。
三个字他都不认识。
一回到杂货铺,淮真立刻被那名叫阿茶的女子领去换了一身衣服。
衣服尚未取来,两名妇人将她领到梳妆镜前坐下,将她早晨绑的辫子松开,挽到脑后,作了个三花髻。
刚替她解开了脏衣服纽子,阿茶开门,端来一身腥红的衣服。
她低头将衣服拾起来一看——是一身针工精巧的嫁衣。
淮真问:“每个人都有”
阿茶道:“每个人都得换一身,图个吉利喜庆。”
淮真笑了,“你们老母那样抠门,给每一名过手的女仔一身这样的新衣服,岂不亏死了”
阿茶是不大会撒谎,撒手将那身衣服硬塞给她便溜之大吉。
淮真垂头盯着那坠了流苏的小小金冠和嫁衣上金丝绣的花,心想,这身就是为将她过门到洪家用的吧
送这身衣服来,倒像是在提醒她:没用的,不论你使出什么金蝉脱壳的法子,使多大劲,你始终还得做洪家媳妇。
到底为什么这么笃定
正思索着,门“咔哒”一声开了。淮真抬头一看,来人竟是季云霞。
她作贼似的探进来半颗脑袋,一见她在这,长长松了口气,躬身钻进来,将一只钱袋塞进她怀里,
29.天后庙街2
请撤走盗文, 否则大家都没得看, 谢谢
几乎每场戏之间的间隔, 都会有一名声线嘹亮的汉子在戏台旁唱票。前三场戏, 均分别有女仔被成功售出, 但皆是底价出售。没有竞价, 自然不够精彩。看客们寥寥吆喝两三声, 又各自嗑瓜子谈天去了。
这场戏一共有十二场, 算上开场、收场与中场休息,一共十五次停顿。将人口贩卖藏在戏里, 原也是有讲究的。
可到了第四场间歇, 唱票人却没有出现, 轮空一场, 场下霎时“嘘——”声一片。
淮真猜想,大抵是没有女仔贩售成功。又或者,剩下的女仔都卖不出去了。
临近第五场戏终了, 那递送相片的男童一直也没回来。淮真仍淡定的嚼着果脯,身旁那仆妇倒有些坐不住了。
那个说:“这卖不出,可怎么办”
另一个笑她:“你傻了吧这女仔本是洪爷钦点给六少的媳妇。你看那头,六少坐在那里看着呢。谁敢”
“看是看着了, 可这时侯, 六少怎么还有心思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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