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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蝴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唯刀百辟

    ……

    淮真望戏台上瞥了一眼。这是一场武生戏,那武生在台上呀呀地唱着一段西皮原板, 唱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淮真很努力的听, 但仍听不大明白。视线稍稍往台后一瞥, 突然瞥见那戏台灯光暗处一只脚凳上坐着一名青衣。青衣脸上抹着浓重的戏妆,整个外形俨然已经在戏中了;她坐在那凳上,与戏台后头不知什么人聊着天说着笑,整个人都是松懈的,是个懒洋洋的、颇具姿色的年轻女人。

    那武生唱罢这句“俺这里驾祥云速往前进,去赴那金花会恭贺相迎,”,灯光渐渐暗下来,便与童子一齐下了台子。幕后那青衣也动了动,后退一步,那与她聊天的人也渐渐显露半张面孔。

    那是个白人。

    准确来说,是个肥头大耳、红光满面的中年白人。

    那白人在后台点了支烟,自己却没吸,而是递给了那青衣。大约因着要上台了,对嗓子不好,那青衣推了推,没接。

    突然之间,那青衣仿佛意识到谁在凝视着她。扭过头,看向二层看台。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视线停驻的地方,端坐着那个众星拱月、颇具气势的年轻男人。

    淮真视线两相游移,最后落在青衣脸上。

    她演一只妖,一张微尖的脸蛋儿被脂粉抹得面目全非。但从那一颦一笑的气质里头,淮真还是认了出她是圣玛利亚号上那名戏子叶垂虹。

    叶垂虹往二层一瞥,转回脸,冲那白人微微一笑,脸上似乎透着点漠然与轻蔑。

    二层包厢那人仍一动也不动,整个人仿佛是静止的,脸上没半点表情。

    淮真突然从那两人视线的你来我往之间,觉出了一点山雨欲来之势。只不过她也只看到了些微电闪雷鸣,并不知何时大雨将至。

    第五场开场前,那唱票人仍不见踪影。第六场,武生与青衣一同登台了,两人唱了一段,那头包间里突然传来一阵嬉笑。淮真听出来,是起先打趣她的、与洪凉生相熟的几名青年。他们中像是有人认出了那青衣,回想起洪六与她的渊源来,纷纷喝起了倒彩来。

    立刻有人起哄:“洪六,那小媳妇你若不想娶回家,要不兄弟几个合计合计,凑钱帮忙替你买了去,以绝后患!”

    另一名青年大笑着,唱戏一样地唱起票来:“洪六少不要小媳妇,四百二十五美金一次!还有没有”

    另一人说道:“五百,五百我要了!”

    “四百五百的,你们也不嫌丢了凉生少爷的人一千二百整,买凉生少爷在旧情人面前一个清白!

    “这可是洪爷亲自挑的人,哪里才值一千二两千!”

    “你们这些丢人现眼的狗东西……三千!人我要了!”

    ……

    起初淮真还有些信以为真,被那几名少爷闹的不由攥紧手头背包,有些紧张。

    可听了一阵,也没见谁真的揿铃去叫来那小童。淮真这才发觉那少爷们原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看洪凉生旧爱在场,打主意在上头再唱一台更热闹的。就这么空口白条的将她身价从四百二十五闹到了四千美金,淮真反倒松了口气。

    台下也有人听不下去了,“看你们这样热闹,要不我也出三美金,给诸位爷凑个整”

    一众人哄堂大笑。

    又有人说:“人好好一个小姑娘,若六少实在不想娶,不如同我对个半。一来,我两百美金讨个干净媳妇;二来,六少折个两百来块钱图个自由清净身,去抱得情人归,岂不一举两得”

    有人啐他:“两百块买个媳妇,刘阿大你想得可真美!”

    立刻有人起哄:“我两百零五块,比刘阿大多五块!”

    “我出二百五!六少你考虑考虑我!”

    眼见着这折戏将要终了,有人竟拿着三百美金,当即站起来:“我攒了三年攒够这三百美金,一直小心翼翼随身带着,只怕丢了。我出洋三年,啥也不缺,就缺个觉的媳妇儿。六少,您若不愿要这姑娘,不如您亏个百来块,我立刻找补剩下的。您若觉得亏了,等我攒够剩下百来块,立刻还给您。您就说答不答应吧,若是应,我立刻将那唱票小童叫过来——”

    下面一群男人哄笑起来:“周高坤,你想娶媳妇想疯了”

    周高坤面红耳赤:“我娶个媳妇回家,温香软玉的抱着搂着,怎么也比你们每月花去三五美金上妓|馆强吧!”

    有妇人都听不下去了,啐了口,骂道:“这些腌臜男人,既想娶媳妇,又想捞便宜,想得倒挺美。”

    这出戏半年才能上演一次,倒也不是次次都能这么精彩。不过有现成好戏可看,倒没有几位观众肯放过。这戏里一共三个角,一个在台上面唱着九尾仙姬的西皮摇板,精不精彩倒说不出,现下倒没什么人在观看了;一位坐定在二层包厢,看起来像是入了戏似的,凝神屏息,脸上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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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撤走盗文, 否则大家都没得看,谢谢  室内一众高大白人男子都将她望着。

    只有淮真偏着头想了想,这是多少斤来着

    从秤上下来,坐上一旁低矮的小脚凳,蜷成小小一团。将一只光滑洁白的足塞进绣花鞋子里, 她突然想起:这是不是就是温少爷见梦卿时她手里绣的那双

    “季淮真, 五又八分之一英尺, 体重八十五磅……”

    一名警员没憋住, 笑着说:“查理, 你是她的三个半——”

    西泽沉默地听着这一串地英文数字,有那么一瞬间, 突然忘记自己在干什么。

    怎么才这么一点

    一名警察将一沓新的资料递交到移民官员手中。

    官员垂头缓缓翻看了一阵,不无遗憾地说道, “女士,接下来的问题有可能会引起你的不适。但通过这些问答, 你很快就能和家人长久呆在一起,并享受一名美国公民的诸多权利。”

    罗文在一旁以英文询问:“这些问题, 与出港前在香港港官处的询问是否相同”

    一旁的警员答道:“不相同。为以防舞弊,我们使用了《佩吉法》那一套问题。”

    罗文脸色倏地苍白。

    西泽“唔”了一声, “佩吉法, 这么复古的法案”

    淮真抬眼望着面前一屋子黑压压的男人, 心里对接下来的问题生出不太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那官员咳嗽两声, 用英文问出一个句子——

    “你曾经跟在美国的任何人或团体签约, 从事卖|淫及不道德的职业吗”

    问题一出,整个屋子能听懂英文的人皆是鸦雀无声。

    这简直是带有侮辱性的问题。

    西泽思索片刻,决定简化一下问题,“你曾经签约从事不道德的职业吗”

    毕竟他只是个业余的。

    淮真当然明白原文含有一些什么意味的词汇。

    她心里头萌生出了一种……我了个大槽的感觉。

    倒不是她觉得受辱或者难以启齿。

    她从前的学科是跨文化教育。虽然还没上过更专业的课程,但是也对《佩吉法》略有耳闻。

    这是一经提出,便在美国国会参众两议院全票通过的法案。这条法案针对的是黄种女性移民。法案要求包括日本、菲律宾、新加坡与中国在内的黄种女性,在前往美国前提交一份宣誓,在宣誓中需要说出自己前往美国的道德目的。这一系列让黄种女性情何以堪的问题,将分别在本国领馆、香港港官处分别询问一次,记录备案后,抵达美国海关,再依照备案询问一次。

    这前前后后三次询问,不止将娼|妓阻挡在美国国门外,甚至几乎将所有黄种女性排除了。

    甚至在二十一世纪,淮真班里台湾女孩子曾告诉她:长得好看的台湾女孩,如果只买单程机票,拿着美国学校i-20,进入海关后,许多人会被直接遣返,并盖上违反ina212的图章。印上这个图章,意味着这个女孩子曾被美国海关怀疑到美国去卖|淫。

    与此有关的移民法相关条例,都源自于百余年前这个美国参众两院联合通过的《佩吉法》;当年对黄种女性的歧视,至今仍烙印在美国移民官脑海里。

    她从未到过美国,从旁人三言两语、字里行间无法体会到这个国家对华人女性百多年积淀下来的恶意。

    而此时此刻,她竟然坐在那臭名昭著的天使岛移民站里,亲耳听到美国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法案询问。

    她望着一屋子黑压压的男人,有点无语凝噎,

    一名警察盯着她,半开脱式地解释道,“根据加州警察局资料记录,旧金山唐人街的中国女人,百分之九十九是妓|女。天使岛海关时常会见到一些十四五岁中国少女,声称自己母亲去世,投奔年迈老父来到金山谋生,事实上,她们中的一些,将会在当晚将自己售到三千美金。对于这一切,女士,希望你能理解。”

    听罢,罗文叹了一声,劝她,“他们问什么,你如实回答就是了。”

    淮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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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撤走盗文,否则大家都没得看, 谢谢  “厨房橱柜里应该已经事先冰镇了啤酒。”以为她仍还惦记着喝酒, 打趣道:“喝完啤酒, 是不是要再接着来支烟”

    淮真默默走过去, 拉开青绿色矮脚橱柜内置着m3冰箱。果不其然, 里头塞满桶装brochzech与玻璃瓶装皮尔森, 清一色捷克啤酒。

    淮真一手取了一瓶。合上柜门, 冰凉瓶身立刻见了雾。

    回到起居室,西泽正盘坐沙发艰难的涂抹药膏。

    她轻声询问, “我来吧”

    西泽动作顿下, 回过头来一些, 没应声, 也没拒绝。

    淮真走过去,从他手中接过药膏,在灯光里核对瓶身说明, 只辨认出“消肿”“止痛”字样。

    她曲腿,在他身后沙发空位跪坐下来,将药膏放在身侧, 问,“怕凉么”

    紧接着用冰凉瓶身在他胳膊后侧轻轻挨了一下,“像这样。”又解释道,“无皮外伤的跌打伤, 最好先冰敷。”

    他转过头, 再没动静。大概累极, 也不太想多说话,由着她去了。

    两处大面积淤青,一处靠近左侧肩膀,一处位于右侧腰际。

    啤酒瓶一左一右贴上去,“太冷了就告诉我。”

    他盘坐沙发上,脊背微微弓起,肌肉与淤青异常鲜明。

    沉默半晌,笑着问,“从哪里学的”

    “自己学的。”她说。

    她很小年纪就只身生活在异国,搬家、扛重物,种种累活都得自己完成。常有磕磕绊绊。久而久之,小伤小痛的应急处理也都略懂一些。

    “英文跟德文也是”

    她低头想了下,说,“学校学的。”

    “你念过书。”

    “嗯。”

    “那为什么还会被卖到这里”

    淮真不知该怎么接话。

    他接着问,“父母,亲人呢”

    “不在了。”

    “都不在了”

    “都不在了。”她没撒谎。在那个世界,离开的是她。在这个世界,一无所有的也是她。

    他嗯了一声,缓缓说,“你可以在天使岛就说出这一切。”

    “我知道海关有他们的人。”顿了顿,想起三等舱中姜素的话,又说,“联邦警察当中也有。但我不知道究竟有多少。”

    话音一落,淮真觉察到他身体微微起伏了一下,像尘埃落定的松懈,又像举重若轻的叹息。

    “你也不想被遣送回去,是吗你想留在旧金山。”

    她不想否认内心深处那个细小声音,于是毫不犹豫回答他说:“是。”

    “为什么留在一个更熟悉的国度不好吗。”

    为什么她也想过为什么。

    她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身后那片土地仍可算作是她的家……可家里遭了乱子,兵祸党狱,民不聊生。若非家道中落,谁肯甘心离开温暖巢穴

    她想起杂货铺那群女孩子。说起来,她和她们又有多少不一样。

    “支付不起六百美金”紧接他笑了一下,“你现在可是欠了我不止八千三百美金。”

    她手举的有些酸痛。听完这一句,举着啤酒瓶的左侧胳膊控制不住颤抖,“在这里,我会很快还你。”

    否则为什么被称之为“黄祸”的劳工,回乡之后,摇身一变成为邻里口中的“金山客”

    他左手摸过来,从她手中夺过酒瓶。

    “冷”她右手也拿开一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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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说和父亲对着干吗不是不想娶妻吗

    这又是闹哪出

    淮真坐回手扶椅里,思索起来。

    “我的未婚妻子”……这一句昵称一出,咋一听是在向在座诸位放狠话,仔细一想,更像是故意说给谁听的气话似的。

    她突然回想起那周遭青年打趣他的话:“当着旧情人的面, 得自证清白……”

    想到这里,淮真指指台上青衣,问:“同样都是签了卖身契给姜素老母的女仔,为什么她能在这里唱戏”

    那仆妇道, “你说那伶人。那伶人想要去大舞台唱戏, 告诉老母与洪爷:妓|馆别的女仔每月能挣四十美金, 她便能翻个三番。这样的女仔, 当然要使在刃上。不过洪爷讲了, 大舞台那样规格的戏园,在整个美国也只此一家。每年接待的白人、国内贵客,数不胜数。要去那里唱,得先在这地下戏园试一月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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