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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蝴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唯刀百辟

    她嗯了一声,强捺下心中不安。

    “如果有人问及你和我的关系……你可以随意讲一个你认为最直观的。”

    最直观的淮真愣了一下。

    大家看起来有目共睹的那种……包养与被包养

    “情妇,恋人,只要你愿意,只要足以让人相信,都可以。”

    “……情妇……恋人……”

    他低头




21.乾尼街
    在淮真想像里, 这一代华人女孩大多像伍锦霞黄柳霜那样率性利落, 原来受着西式教育的人, 骨子里搞不好比此时远在大陆的国人还要传统一些。

    窗帘没有合拢,窗外能瞥见天后庙古街仍亮着霓虹的塔顶,些许人声鼎沸和月光一起,递了淡淡一层影子进来,甚至能听见贩卖零嘴小贩的吆喝声, 给这寂夜平添三分人气。

    在这熙熙声中, 云霞入睡得极快, 没一会儿便听见细弱呼吸在耳侧响起,像小动物。

    淮真昨夜睡得太舒服, 睡太久了一些,导致今晚没什么倦意。睁着眼睛听了半宿夜市喧闹。天快亮时,隐隐听见某家某户公鸡打鸣才恍恍惚惚入了眠。无奈睡眠太浅, 一早听见一楼厨房与院子里的脚步便再也睡不着。

    远处内河码头敲了五次钟,淮真索性轻手轻脚从床上爬起来,穿着睡衣摸到楼下去。

    阿福已经起床,正在厨房烧水和面。淮真刚露面叫了声“季叔”,立刻被阿福赶到院子里去洗脸刷牙。

    角落里的固定铜水龙旁黑砖砌的台子上放着两只瓷杯, 一只杯子里插着她与云霞的牙刷与一小管goldfish牙膏,杨桃树伸过的枝丫上挂着几只铜衣架, 上头搭着白毛巾, 薄薄一层, 很吸水。

    洗过脸, 淮真擦干净手钻进厨房,对阿福说:“季叔,我来和面吧”

    阿福也拦着,将铜盆递给她:“来,试试看手劲。”

    淮真铆足劲,揉了一小会儿便没力气使了,有些心虚的问:“季叔,揉不好的话,吃不上饭怎么办”

    阿福笑了:“慌什么揉的好,今早吃油条。揉不好,咱吃馒头!”

    淮真见他炸油条的半碗油都备好了,只好硬着头皮,双手并用接着揉。没一阵,面还没韧,她只觉得胳膊打颤,险些出了身汗。

    阿福说:“丫头,这小胳膊小腿的,得多吃,多活动筋骨了。”

    淮真点头,确实该好好锻炼身体了。

    说罢将盆从她手头接手过来,边揉边高声念唱道:“搜泥如和面,拾橡半添穜。”

    季罗文从后门出去,问隔壁借磨推了壶豆浆,刚回来,一听,埋冤道:“大清早的,不怕左领右舍不知道,隔壁季福做个饭都能唱首诗。”

    阿福嘿嘿一笑,“‘治大国若烹小鲜’,你们女人懂什么”

    罗文不理她,径直去到楼上叫云霞起床。阿福道:“淮真,差不多时候去将店门打开了。”

    她嗳了一声,快步穿过院子,将两节门闩拆开。

    门“吱呀”一声打开,迎脸是古旧街道上暖融融的阳光。淮真忍不住迈出两步,立在屋檐下头的街边伸了个懒腰,路过两个跨着沉甸甸方形布包,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见到街上来了张生面孔,免不了好奇打量她半条街,又互相窃窃私语起来。

    淮真将门扇在背后卡稳,刚准备回去,突然见得对面杂货铺门拆开两截木头,钻出来个穿白衬衫背带长裤的白人小孩。浅栗的头发,碧蓝色眼睛,才刚刚开始进行从儿童到少年的变化,脸上满满的稚气,活像罗马神话里丘比特长到了十一二岁的年纪。

    小孩刚出门去,身后阿妈笑盈盈的向他作别,嘴里说着:“小先生,喜欢我们姑娘的活儿,下次家里给了零花钱买糖,记得再过来吃茶!”

    淮真看的有些合不拢嘴。原来男人狎|妓,这么小就开始启蒙了吗还是说,白人要更早一些。

    那十二岁的丘比特小先生冷不丁回过头来,玻璃一样的清澈蓝眼珠狠狠将她盯着,用英文问道:“you saw my face——no peeking!”(你看见我的脸了——看什么看!)

    淮真心道,唷,还挺凶!

    旋即问道:“so what”(所以呢)

    尔后笑眯眯的倚在门上,等小老虎发威。

    那小孩憋得脸气鼓鼓的,周身摸了摸,从兜里摸出三枚十美分抛给她。硬币砸过来,在她穿拖鞋的脚边滴溜溜滚了一会儿,啪嗒一声,朝上露出橄榄枝。

    淮真还没从这飞来横财里醒过神来,只听见那小孩恶狠狠的冲她说:“你讲英文!所以我警告你,拿着钱,不许告诉任何人我来过这里!懂了吗”

    说罢,扭头飞快的跑远了。

    淮真盯着那个头和她一般高的小男孩身影乐了一会儿,心想,每天早晨只要来这站一会儿,保不准能走上发财路。

    她将硬币拾到案桌上放着,拿苕帚扫了扫店面。

    没一阵,便听见后院无比怨念的一声呐喊:“我——不——要——早——餐!”

    十分钟后,云霞一脸丧气的趴在餐桌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淮真吃油条。

    淮真喝了口豆浆,问她:“真的不吃吗要上一整天课呀。”

    罗文道:“饿她四五顿就知道好歹了。”

    云霞不理妈妈,扭头问阿福:“淮真也要去上学吗”

    阿福道:“明天去乾尼街做个入学考试,如果可以,过了年就能跟着上学了。”

    “远东公立中学那么以后淮真可跟我是一个学校毕业的!”云霞一下来劲了,“今天淮真要做什么,要不要跟我一起乘电车去理工高中玩”

    罗文拿筷子敲她一下,“你上学是上着玩的”

    阿福道:“今天带淮真在街上走走,认认路;街坊领居,也互相打个照面。”

    云霞哦了一声,突然又压低声音,小声说:“要是碰上洪爷和小六爷怎么办。爸爸应付得来吗”

    阿福道:“昨晚上洪爷带着小六爷上二埠去了。”

    “沙加缅度市有什么好去……”

    “年二十八晚上,有堂会选举,按往年列,得去二埠通通气。”

    “那等堂会那晚上,淮真不还是得见着洪爷与小六爷总不能不去。”

    “当然得去,不然怎么在这唐人街过下去”

    “那怎么办”

    顿了顿,阿福道,“办法自然是有。”

    吃罢饭,云霞拽着淮真一道上楼去,将往年小了不能穿的衣服都拾掇出来,一定要求她试一条她没机会穿的蓝色条纹的米白色中领毛线长裙,以及一件绀青的长袖衬衫。

    “是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衣服款式现下国内衣服都照着花旗国杂志画报学的,在这里买,便宜又好看。这些都给你,赶上周末



22.乾尼街2
    阿福想了阵,说, “欠钱好办。有名有目, 是多少就是多少;欠了情可就难了, 说不清道不明, 一辈子都觉得亏欠。”

    淮真一口粥噎在喉咙里,觉得有点沉重。

    隔了阵,阿福又说, “不过好就好在, 美国人跟人之间交往, 喜欢明明白白‘互相利用’;讲究实际利益,不讲这点中国人的土人情。明来直往, 公平交易, 皆大欢喜。”

    说罢啃了两只蒜蓉凤爪,结了十美分的账单, 拍拍手, 同淮真道:“走!”

    出了广东茶楼, 径直带她走进昃臣街一家鱼店。店面宽阔,入门一只柜台, 两侧摞着的鱼缸汨汨的往过道上淌着水。店里一个伙计一个掌柜,光着脚在脏污腥臭的地面走来走去,手里拿着一只网兜为客人兜鱼。午后客人并不十分多,都站在渍臭的过道上, 指点伙计在砧板上剃鱼鳞;与此同时, 亮闪闪的鳞片无所顾忌的满地乱飞。

    一只苍蝇从淮真眼皮底下飞过。她站在店门口吸了吸鼻子, 跟在阿福后头踏进店里。

    “一片鱼翅。”阿福道。

    这时后屋帘子一掀,钻出来个妇人。湿漉漉头发拿头巾包着,手里瓷碗盛着饭,一见阿福,便搁下碗来道,“阿福哥,廿多年没见你买鱼翅了,鱼翅汤手艺生没生哇”

    说罢取出一只绳上挂的干鱼翅,扭头出来交给阿福,转而又拿纸袋包了点虾米赠送。阿福顺手给淮真拎在手头,从圆形线袋里掏出五十美分给老板娘。

    出了鱼店,回都板街的路上又进间杂货店买了壶花雕给淮真拎着。杂货店是在正常不过的杂货店,和家门口那家并不是一个路数。

    出了门,淮真忍不住问:“都挂着杂货铺招牌,可万一有人进错了怎么办”

    阿福笑着,没吭声。等再走上一阵,远远望见家门外巷子里那杂货铺,阿福伸手一指:“墙面上漆的东西,你见了么”

    淮真顺着方向一看,只见那杂货铺门面角落,与一侧缝隙的墙面上都用不知什么颜料漆成湖绿色,往日里只当是二十一世纪随处可以见到的涂鸦之作,仔细一想,这年头,在这见到街头文化确实蛮奇怪。

    再走近一点,阿福解释道,“四十多年前,唐人街好多老营生都不合法了,明面上是见不着,实则变本加厉,只是都在地底下。如今你看起来都是杂货铺,实则是些别的行当。像这漆绿色的是妓馆,粉的是赌馆,黄的是鸦|片馆,都是金山市调查委员会给弄的。有些地方还有些白人妓|馆,漆了蓝色。最可笑的是,早些年白人不许这土地上有除基督新教以外别的教会,驱赶异教徒,就连唐人街大小佛堂也被罚了许多钱,门面上给涂了红色,现今仍能见到。往后走在路上,可别认错了。”

    她记在心头,嗳了一声。

    在厨房打了一阵下手,陆陆续续有客人上门来,淮真便跟着阿福去前店打点。衣服有时是客人自己送来,有时是雇了专门的送衣工送上门来,上门洗衣的也大多都是华人。账房小伙一篓一篓的清点衣服,淮真在一旁帮他核对记录。临近六点半钟,来了个胖壮的白人,手里拎着一袋脏衣服,不懂中文,进门便朝小伙高喊:“约翰,约翰!洗两条衬衫,一条长裤多少钱”

    那小伙也听不大懂,但是眼尖,指着物件,简明扼要道:“这个,两个,三分。这个,两分。”

    白人噢了一声,“别人说你这里只要一分钱,我才来的。”但似乎碍于这里实在比白人洗衣铺便宜,便放下衣物,说了个取衣的时间点,便走了。

    淮真一边记录着,一边问道,“你叫约翰”店里忙活了一整天,也没来得及问他名字。

    小伙哈哈笑,“我不叫约翰,我姓何,叫天爵。白人难念咱们的名字,也懒得学。如果不是非得知道名字,就老爱管咱叫约翰。”

    两人清点得差不多,何天爵往门外一看,天色将暗,路上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结伴穿行过石板路,笑闹声阵阵飘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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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乾尼街3
    淮真第一回上惠氏诊所就吃了个大大闭门羹。

    她拎着食盒在门口, 还不等内河码头敲响八点钟,便看见一个一身西装、其貌不扬的黑瘦老头从诊门口钻出来。趁他背身锁门,淮真走上前去,又想起云霞提醒她此人脾气古怪,便稍等片刻, 待他转过身来,才礼貌喊道:“惠大夫——”

    老头回头来,眼神在她脸上一扫而过,直直落到她手头食盒上头, 唷了一声, 搓搓手。

    淮真弯了弯腰,双手递上,“季叔让我带个您的鱼翅汤,请……”

    她话音未落,手头一轻。

    “鱼翅汤啊, 这怎么好意思呢”惠老头一面说着, 却没半点不好意思, 验货似的揭开盖子一闻,嘿嘿一笑,爽快无比:“行!那我就收下了。”

    淮真见他笑容和蔼,答也爽快, 忙又问道, “您最近店里忙不忙”

    “忙!怎么不忙再忙, 惠老头子八点雷打不动, 也得收工。”

    “若是缺个人手帮忙……”

    待要细说,一抬头,惠老头却已将食盒抱在怀里,扭头就走。淮真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干瘦如柴的老头,脚劲儿竟然这么足,到后头竟然像是怕被恶狗撵路,脚步越溜越快,人越溜越远,跟高速路上时速两百码陡然脱了轴的车轱辘没什么两样,咕嘟几下就滚没了影。

    ……咋不去参加四百米世锦赛呢

    第一遭上门便碰了个钉子,她摸了摸脑袋,一时半会儿还觉不出味。几步回了洗衣店,见屋里几人一脸乐呵,却是一副早已见怪不怪的模样。

    阿福宽慰道:“惠老爷子独来独往半辈子,最怕事找上门,更怕麻烦。脾气古怪的很,要轻轻松松能逮住他,也就不是惠老爷子了。一回不成,百十回将他烦得不耐了,总不至于不成!”

    夜里吃过晚饭,罗文嘱咐云霞上楼跟淮真整理房间,两人执着藏蓝棉布的一头将棉被抖匀称,云霞才慢慢跟她细讲起这惠老头的故事:

    “惠老头和洪爷都是一九年来的金山市,但两人不是一道来的。洪爷从加拿大加域多利来,惠老头却从檀香山来。洪爷人情练达,惠老头深居简出;洪爷是经商好手,惠老头却是个大夫,因此开始十几年唐人街人人都没法将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联系到一块儿去。”

    “惠老头跟我爷爷倒能说到一块儿,从前爷爷还在,就常常看见他两在院子里下棋聊天,聊什么中兴会哥老会……哎,反正就是些时政经纬,我也不大懂。以前院里还有个棋台呢,后来爷爷去了,改作了洗衣铺,棋台只好拆了。爷爷从前是最早两批过来的,一开始为太平洋铁路公司的征召广告过来修铁路,铁路修到斯托克顿,突然白人的工人党开始闹,爷爷只好辗转来了唐人街。但他好些工友仍修筑去了更东边和更北边,排华越来越厉害,走投无路便来投奔爷爷。但唐人街也不是爷爷说了算,入堂会,还得洪爷点头答应。洪爷也不是善茬——‘替唐人街对付外头白鬼的事,都是洪爷的事;对付洪爷,是惠大夫的事’,好些来外头来的受了通缉逃过来的劳工,都是由惠老头出面去劝洪爷答应下来的。后头人们才渐渐知道,唐人街人人都承洪爷几分面子,但洪爷却是要看惠老头子脸色的。”

    “爷爷临终时还特意拉着我和爸爸的手说呢:往后遇大事小事,咬咬牙就挺过去了;挺不过去,就煮碗鱼片粥,过斜对面带去找惠大夫去。”

    云霞虽说仍还有些一知半解,淮真却从寥寥几个时间刻度里摸出了点门道。

    一九年,梁任公在加域多利创建保皇党;一四年,逸仙君在檀香山建立中兴会……

    淮真又在屋里找了找。果不其然,床帏后头,一面墙上挂着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墙根底下相框里放着一张逸仙君画像,相框下压着一本“三民主义”的小册子。

    这样一来,也全都都说得通了:洪爷当初同梁任公一道从京城逃亡到国外,从日本到加域多利,最后到了旧金山唐人街,洪爷就此留了下来,不知为何没走;惠老头却从檀香山过来,和遵奉“先民主义”的云霞爷爷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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