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蝴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唯刀百辟
墙壁与柜台都是一色的粉红,柜台后面坐了个红头发女人,听到有响动也当没听到,甚至头也不肯屈尊抬一下,因此淮真只能看见她的脑袋
尖。
更引人瞩目的是她背后的柜子,玻璃柜上陈列了许多模拟男|女人体的逼真玩具,但是似乎用了夸张手法,尺寸都大的有点惊人。
她站在柜台前咳嗽了两声。
女人懒洋洋抬起头来,惜字如金的问,“yourself”
她说no,然后说他们昨天有预订房间,预订人留下的名字是cea(西泽昵称)。
不等她说完,那女人噢了一声,“发电报来订的。两人一晚的山莓套间,我看看——”
女人哗啦啦的翻起订房记录本来,淮真趴在柜台上,脑子里思索着山莓到底是哪种草莓,为什么要拿来做房间的名字。
紧接着女人说:“预订人是西,是个男的。但他似乎还没到。”
淮真抬头看了眼钟,时间是七点一刻。
女人说,“估计也快了,你要不要在大厅等一会儿,里头有椅子,或者
112.堪萨斯城6
房间在五楼。为了使电梯内狭小空间显得大一点, 四面都是镜子。成片的玻璃是很贵的,电梯里的镜子是一片一片装贴的, 有些地方不够平整,让人显得四肢这里长了一截, 那里又短的像个侏儒。镜子魔力并没有发挥作用,又或许是因为西泽个子太大的缘故,两人稍稍一动手脚, 就碰到了电梯的墙壁,显得内部空间更逼仄了。地上铺着红色地毯, 因为潮湿,通风又差, 踩上去有种可疑的黏腻感。
西泽低头看着女孩儿, 女孩儿在低头研究那半个巴掌大小的纸包。略厚的纸浆质地, 上面印刷着蓝色英文字母:“super ready!”
右下角很含蓄的标注了一个“l”。
中间凸起个比二十五美分略大一圈的小环, 她捏了捏,有点莫名的问,“有胳膊那么长的弹性,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但是仔细想想, 又有什么用呢”
“……”西泽想了会儿,说,“也许他们以前是生产气球的。”
她“哈”地一声。
西泽说,“你可以试试。”
她偏过头看着西泽。
西泽说, “……我是说试试吹气球。”
“三十美分可以买十只气球。”
“没关系, 这只本身也没用。”
淮真抬起头。
两人视线在镜子里相会。
“小了。”他说。
“……真的吗”她问。
“真的。”
淮真想起上小学时, 有天男同学在打水球仗,装水的是个颜色很怪的气球——棕黄色,半透明。到了十多年以后,她恍然想起那一幕,才惊觉那天下午体育课满操场乱窜的玩意儿究竟是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拆了一只叼在嘴上。
电梯不知为什么开了这么久,突然门叮咚一声打开。
门外站着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穿连衣裙的电烫卷发白人少女,门内一个年轻白人和戴鸭舌帽的亚裔少年,少年鼓着腮帮子,一只半透明棕黄气球吹得比他脑袋还大。
两对人都是奇怪的组合。
八目相对了一阵,谁都忘了按电梯钮,一瞬间时间好像静止了。
楼下似乎有人揿扭。
电梯门合上前那一瞬间,鸭舌帽少年松了嘴,那只棕黄气球“咻——”地一声从门缝飞出去,在狭窄阴暗的走廊里四处乱窜,有一次甚至拍到中年男人屁股上,最后终于像失掉了生命一样,回复它原始的形状,奄奄一息的躺在红地毯的边缘。
西泽伸手挡了一下,用手握住电梯门,再度按了一次四层按钮。
门开了,所有人都像刚欣赏完一场演出,进场的进场,退场的退场。
电梯门在身后合上。
淮真说,“对不起,让你被迫成为一名同性恋者。”
西泽无所谓的说,“跟你在一起之后,已经挑战了从前几乎百分之八十的‘绝不可能’。”
淮真说,“另外百分之二十是什么”
他说,“在你开发出来之前,我绝不会告诉你。”
淮真“嘁”了一声,躬身将地上的安|全套拾起来,在走廊里逡巡半天也没找到垃圾桶。
西泽用钥匙将房门打开,往里瞥了一眼,说,“房间里应该有。”
淮真两只指头拎着长条轻薄橡胶,先于他快步钻进房间。
西泽在立在门口将灯打开。
稀疏的红色弧光灯从百叶窗后头亮起来,照的家具都蒙上了一层嫩粉色。在这种稀疏的红光照射下,什么东西都是粉红色,它们原本是什么颜色已经不重要了。
粉色的窗帘,粉色的衣柜,摆满物件的床头柜,粉色的双人床上正中摆着深红色桃心形状的法兰绒枕头。十几片透明玻璃镶嵌在浴室的门板和墙框上,里面的白到发蓝的弧光灯也亮着,从外面就能看到里面的构造:墙上铺满瓷砖,扣掉的六面瓷砖里嵌着一面镜子;浴室里有淋浴设备和抽水马桶。
房间里并没有垃圾桶。淮真直奔浴室,在盥洗台下面找到黑色垃圾桶。然后她被抽水马桶吸引了。水箱上像叠罗汉似的叠着十八卷卫生纸,马桶的水箱上贴着一张纸,上面用很粗(“而且很丑。”西泽说)的英文写着:
&
113.堪萨斯城6.5
淮真本想借旅店电话打给陈教授。经过前台时, 红发女人捧着电话机热切的煲着电话粥,红发染到两腮上去了, 一口一个哈尼达令,声音甜的能滴出蜜来, 淮真实在没忍心打扰。
最后她花十美分借用烤肉店的电话机打回盐湖城,告知陈教授已经在旅店和西泽汇合了。
陈教授问,“感觉旅店怎么样”
淮真说, “嗯……”
“不要嫌弃,能住就行。”
“不会, 很友好,也很干净。”
陈教授过会儿又说, “请千万别让那两丫头知道。this is my secret.”
淮真哈哈笑, 说, “当然不会的。”
挂了电话, 那股子八卦劲上来了,总忍不住琢磨,看起来正经严肃的学究陈教授,究竟从哪里结识这么厉害的朋友
等待土耳其小伙片烤肉时, 收音机放着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一条条滚动播送着新鲜出炉的新闻:斯宾塞的书盘持续踞畅销榜二十三个星期;“劳联”和“联合工会”又组织起了一场宾州的发电工厂旷工大会;“总统委员会”这周将进行第四百七十二场工会听证,减少工人工时至每周九小时,工资提高10%,假如报告不能及时提出, “实用主义法学”的政治新秀安德烈克劳馥将跟随霍姆斯**官在白宫进行接下来的听证……
淮真侧耳听了一会儿, 问西泽, “安什么时候结婚呢凯瑟琳一直跟着他,从香港到旧金山,又去华盛顿。”
西泽皱眉想了想,说他也不确定。
淮真也皱起眉,想起过春节在唐人街杂货店那一幕。
紧接着西泽就说,“他年少时有过一个情人。”
“嗯。”
“死了。”
“……”
“是个披露街的中国妓|女,在他十二岁时认识的。几乎大部分白人少年都是从妓|女那里得到启蒙,也许我说的不对——”
那片着烤肌肉的小哥,英文发音里也带着股烤肉味:“no doubt!yes!yes you are right!”
西泽接着说,“有一天他用中文问我,‘小先生,您得动一动’是什么意思。”
“然后你就都知道了。”
“很久以后才知道。”
对此淮真也蛮有感触。十五岁以前她也以为只要放进去就完成了全过程,安安静静的放着不就好了吗,干嘛要动呢
淮真说,“唐人街的妓|女寿命都很短,几乎活不过二十岁。”
“是。他十三岁时,她就已经十七岁了。”
“他爱她”
“难以置信吗”
淮真仔细想了想,说,“如果她能活得久一点,比如现在仍活着,也许他没那么遗憾。但她死了。活着的人,没有谁能战胜一个死人。”
上面这段对话
都是用国语夹杂广东话进行的,所以也没法聊得更深。
两人打包两盒附带烤薯条的teller,坐在吃角子机前边玩边吃。
商量好玩法:每次只投二十五分的筹码,看谁当次赚得筹码多就获胜。
西泽先投了一枚进去。
等水果轮|盘转动时,淮真问,“你愿意凯瑟琳嫁给他吗”
他说,“他没得选,她也没得选,我们都知道。如果这件事有什么值得开心的,那就是,凯蒂爱安。”
对于有钱人的世界淮真不大能理解,只说,“好吧。”
吃角子
114.堪萨斯城7
casino隔壁是一家叫bruno’s的杂志商店, 隶属于一家成|人用具店, 临街小小一间店面, 像麦当劳的甜品站一样。
西泽在里面兑换现金时, 她等在门口, 一眼看见橱窗最显眼处的“小黄|书”《延音号》, 报纸影印版的纸张, 插图是直白而裸|露的人体。不是正规的出版物,售价只要七十五美分。
她买好这本书站在路边翻看;看到西泽走过来,她很兴奋的扬了扬,说:“盗版书!”
“很难买到。”
“就是因为盗版所以才买。”
西泽想了会儿没想懂, “这中间的逻辑是什么”
她不知该怎么解释。美国盗版, 光是这两个词就让她莫名兴奋,觉得一定要好好收藏。
就在这时, 街上突然涌现了一堆兔女郎。粉色长耳夹配渔网袜与红高跟, 三五成群走在街上, 像过狂欢节似的壮观。路过成|人用品店铺外, 老板颇为慷慨的递出玩具,女郎们顺手拿起来举在手里,仿佛战利品。
扎堆聊天的流浪汉们蹲在涂鸦墙前吹口哨, 淮真也忍不住停下脚步看。
西泽也顺着她目光看去, 笑着说, not like this.
frida旅店前, 淮真又看见那个女郎。她仍旧立在那个闭店装整的橱窗外面, 依旧没有人光顾她。她面对马路这头点起一支烟, 形单影只的伫立着,灵魂被那一点橘色光斑照耀着,灰蓝的眼睛也显得有些灰败。
淮真注意到她看见了自己,那双灰蓝的眼睛不安的闪亮了一下,而后落在了搂着她肩的手上,然后看了看西泽。仅一瞬,女郎眼睛又暗淡下去,带着一丝空虚。
走出电梯那一瞬间,淮真才意识到,那个女郎,其实她应该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她的性别。
现在她终于知道她为什么生意那么冷淡——即使为生计所迫,她也想干点自己喜欢的事。
同性恋者,站街女郎,小旅店,流浪汉,盗版书籍,黄白人种的恋人……这条街搞不好是全美国最自由的几十条街之一,一部分人的自由大概只能在这里得到满足。
还来不及告诉他这点,房门打开那一瞬间,一股下水道的味道急不可耐的涌了出来。
她听见西泽低低骂了句脏话,尔后大步穿过整个房间,将所有窗户全部打开。
淮真站在门口正准备揿通风口的开关,西泽转过头,大声阻止她:“no!!!”
来不及了,通风口已经被她打开。淮真正对通风口,下水道味就从那里源源不断涌进来,掺杂着发酵过的腐朽酸臭味扑面而来,强劲的风力将她头发与风衣下摆都给掀起来。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变成下水道玛丽莲梦露。她整个人简直惊呆。
等西泽冲过来将通风口开关关掉后,她才回过神来,微微耸肩,满脸写着:what happened
西泽侧过头盯着她看了好半晌,那种夜宿天使岛移民站的感觉又出现了。
现在面前是一只掉进臭水沟后,被他拎到地上后耷拉着脑袋,满腹怨念无处发泄的小臭猫。
西泽搂着她的腰将她抱了抱,又埋在她肩窝亲了亲,轻声问,还好吗
其实这么做有一半的原因是想要压抑住他濒临决堤的笑。他觉得实在太好玩了。
淮真像只提线木偶似的被他抱得几乎脚尖离地,即便如此还是忍不住崩溃的问:“为什么这个国家的通风口是跟下水道相连的!”
西泽忍得微微发抖,“我怎么知道”
淮真觉得简直雪上加霜,“想笑就笑啊。”
他说no.
然后抵着她往前走了几步,“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干什么吗”
淮真膝弯绊到床沿,轻呼了一声,两人一起栽倒在床上。
西泽轻轻亲了亲她。
淮真本能的抵触,推了他一下,“no!”
西泽微微支起身体。
她有点欲哭无泪,“我现在只想洗个澡。”
西泽抱起她翻了个身,让她趴在自己身上。仰视她看了会儿,终于控制不住的狂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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