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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蝴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唯刀百辟

    淮真笑着问,“那请问它们现在相处怎么样”

    西泽说,“它们碰撞出了一种很奇妙的化学反应。它们其实并不相悖,天然可以共存,原始又天真,野蛮生长,像是种本能。”

    她说,“我听不太懂了。”

    “有一天,有个老修女骂你们这群该死的中国佬——‘竟然连宗教信仰都没有,这简直太可怕了。’但是我实在难以想象有一天会在礼拜堂碰到到你。所有的难以理解,放到你身上,突然都变得顺理成章。”他侧过头,在她嘴唇上亲了口,总结性的说,“that’s you”

    淮真回味了一下这个吻,觉得他潜台词在说“你这磨人的小妖精”,控制不住咯咯笑起来。

    仔细琢磨了一下,她又觉得他说的这些,竟然和恒慕义教授讲的那番话不谋而合。

    她说,“大部分人都觉得唐人街没什么好东西,除了大烟,赌博,暗娼。他们把唐人街称之为下水道。”

    他说,“那也许不是喜爱,是上瘾。”

    她说,“你也许也上瘾。”

    他没置可否。

    过了会儿才说,“我父亲以前在香港有过一个情人。后来回到美国,再也没有回去过。他结婚,有了凯瑟琳,与奎琳在社交场合是做模范夫妻,对她也不错。凯瑟琳十四岁生日那天,他喝醉了,坐在会客厅沙发上一句一句地讲着广东话——‘aak ka,畀杯水我,aak ka,aak ka……’”

    淮真自行翻译了一下,“阿琴,给我杯水。”

    他点头,“没人懂广东话,但所有人都知道让他眷恋的不是奎琳。所有人都沉默着,直至他醒来也没人告诉他。祖父也没有,冷冷的看他当众出洋相。他应该比谁都知道,十六年过去了,他还没忘。见过我父亲那天的样子,才知道什么叫上瘾。我不想变成他,祖父更不想。”

    淮真说,“所以你不喜欢华人”

    他说,“也不是,我不讨厌她。我已经不太想得起她长什么样,只有一些很模糊的片段。香港夏天很热,窗上镶的不是玻璃,是一层薄纱,我还想得起圆形窗户外湿漉漉的芭蕉,蚊子很多,不叮别人,只要我在绝对不会叮别人,抹了什么驱蚊的柠檬草膏也没有用,以至于我现在对热带仍有阴影。半夜被叮醒,看见她从父亲房里出来,坐在我床头摇扇扑蚊子。她话很少,在我记忆里只剩下跪坐在床头永远柔顺谦卑的形象。我喜欢她。但直至很多年以后,见过无数华人女性,她们反反复复印证甚至扭曲了那个跪在我床头的形象。以至于到最后,越来越觉得,华人女性都应该是那样一副绝对服从男性,以致失去面容的模糊脸孔,毫无特色,被昆虫钉钉在展翅板上,成为没有一丝神采的苍白标本,储藏在博物馆里;或者物化自己,给自己与同类标上价格,任人观瞻,任人品评,任人购买,任人宰割。”

    淮真没说话,觉得有点刺痛。

    西方女性已经宣扬“一个女人纯粹美好的自由,比任何性|爱都要美妙得多”时,老中国还在父权社会的尾巴上飘摇。有不少白人女孩儿年轻时也嫁给了华人青年,比如从前在萨克拉门托做古董发家阿祥,在他事业尚未起步便取了优莎娜做太太。两人膝下四个儿女,五十岁了,阿祥还想回中国纳小妾,逼得优莎娜与他离了婚,在洛杉矶唐人街拖儿带女的自立门户;他们两个自小在唐人街长大的混血儿子也没逃过一劫,相继与白人女大学生结婚,婚后却出轨好莱坞女星,亲人好友还写信来,叫这怀有身孕唐人街白人太太“要懂事,学会像个好太太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有一天,她有了颜色。”西泽接着又说,“是紫色的。”

    淮真沉浸在自己的难过里,陡然一听,觉得这形容很不怎么样,于是不屑的笑了。

    紧跟着西泽钻进来,将她怀里那一团被子给夺走。被抱在怀里的于是成了淮真。

    电炉关掉开关,一开始进被子里的西泽是凉的,凉气隔着两层衣物,嗖嗖往她身上蹿。西泽像是故意拿她取暖,她越抱怨,就掖得越紧,热气一点点被摄走。后来热乎一点,再后来越来越热,热的她探出头,将额头贴着他下巴靠着,因为他露在外面的脸颊仍还是凉凉的。

    后来她把脚心伸出去贴他脚背,因为他个太高,两只脚与半截小腿都露在外头。足弓贴上去,脚心凉悠悠的很舒服。这边捂热了,脚跟着游到下一块儿去。

    西泽也不知是痒还是什么,笑得直抖,s,s的警告她,一声比一声克制。

    她不听,接着闹他。

    西泽不客气了,一个翻身,将她胳膊腿连带身子压个结结实实。

    其实她也在摸索,知道他哪儿敏|感。一被搔动,忍耐的时候,微微闭起眼,睫毛剐蹭过脸颊,喉结在脖颈下艰难滑动,非常可爱。

    淮真趁机在可爱上咬了一口,他没控制住“啊哈”地一声。

    她嘚瑟笑起来。

    “你真的很……”西泽低头,看见她表情,很无奈的说,“naughty”

    淮真正玩得开心,陡然倾泻的一声女人呻|吟,将他两吓了一跳。

    两人很默契地侧过头,想找找声音来源。

    紧跟着,床嘎吱嘎吱的响了起来,很响亮,像带动墙壁也跟着一块儿颤抖。

    淮真趁机从他怀里钻出来,和他肩并肩趴着,盯着床头那一堵不安分的墙。

    女人轻轻的叹了口气,床板嘎吱嘎吱的摇动,女人难以克制的尖叫,不知道她享不享受,但是听得出来她叫的很卖力气。

    没几分钟她又尖叫起来,说,不,汤姆,拜托了,不要那个,那个太大,不要那个。

    淮真循着声音,突然西泽那一侧的床头看去。

    床头上摆着塑胶an,除此之外还有金属的,色彩斑斓,粗细各异。

    她认真看了一会儿,抬头发现西泽在看她。

    淮真问,“他们是用的这个吗”

    他说,“搞不好是的。”

    她侧耳听了一阵隔壁尖叫鸡式的叫法,说,“用这个会舒服吗”

    他说,“我也不知道……要不我们问问他们”

    她张了张嘴,心说,这样干太缺德了,别人搞不好会被吓得阳痿的。

    西泽是个行动派。还来不及阻止,他立刻伸手敲了敲墙板,咚咚咚,听得出墙面很薄,而且是木头的,响亮得淮真都吓了一跳。

    那头动作停下来,安静像升入了天堂。

    过了几秒,才听见男人小心翼翼的问,“是我们太吵了吗”

    西泽一本正经的说,“并不会,只是我女朋友有点好奇,想向你们请教几个问题。”

    男人说no proble

    西泽说,“你们还没进入正题,在尝试这家旅店售卖的pstic an对吗“

    女人在那头咯咯笑起来,说,“真是个好奇的女孩儿。




117.密西西比2
    按约定退房时间是十一点, 两人一觉睡到九点。其实淮真七点多就已经醒来, 因为知道他从盐湖城驾车来堪萨斯城, 昨晚一定没能睡个好觉。如果不是旅店九点半钟不再提供早餐, 她大概会由着他睡到十点钟。

    小旅店虽然不那么正规, 但该有的服务都有提供。早餐种类并不太多:不知是自家制作还是商场买来的希腊酸奶,味道很厚实;有一盘新鲜的草莓与蓝莓用来佐酸奶,草莓对半切开,与蓝莓拌在一起, 看起来很有食欲;除此之外还有腌制的各类果酱,现烤的蓝莓蛋糕(带着很强烈的圣诞特有的肉桂味)与小饼干, 橙汁、苹果汁、热咖啡与牛奶。

    她取了两杯热水,各泡上一只大白菊, 清肝明目, 健胃和脾,是惠老头自己在后院里种的。因为旅途劳顿,人易燥热火旺,所以临走出门时她特意拿了一小袋白菊与金银花,这几乎算是她的旅行小贴士。西泽不爱喝咖啡,旅店也不提供茶包。等他在对面坐下, 她径直将水杯推过去。他喝了一口,问了句是什么。

    她说, tee

    他疑惑了一下, tee

    她说, sicher ist sicher

    两人讲英文时, 时不时会蹦出一两个德文单词。比如将and说成und,为什么是warum之类的。一开始其实只是因为淮真英文水准不如德文,而二者相近却都不是母语时,会下意识选择自己更熟悉那种语言。这毛病他有提醒过她几次,发现一时半会很难纠正过来,就随她张嘴乱讲了,毕竟他也都能听明白。到后来他也被传染,时不时在英文句子里插进去几个德语单词,这种讲话方式渐渐变成了两人约定俗成式的语言,旁人听完之后往往会一头雾水。

    在小旅店吃早餐的客人并不多,他们大多数是一些初尝禁果的中学生,来旅店偷情的有妇之夫,同性恋者,甚至有一些“对性有特殊癖好的百分之十二的美国男性”,还有那种该死的混婚人群,都可以在这旅店遮蔽下,干那些正常而体面的人眼里“仅次于犯罪”的事情。他们要么在昨夜将自己消耗的筋疲力竭而无法早起,要么要假装遛完狗回家,赶在爸妈或者太太女儿醒来之前坐在厨房里喝咖啡,很少会有人在早晨九点半优哉游哉的坐在这里吃早餐。这个点,餐厅除了他们两,只有昨晚在柜台后面值守的那位红发女士。因为旅店小,她除了要做接待,还要兼职收拾早餐餐盘。

    她看过身份卡,知道她从加州过来,便问她这里的水果和加州比怎么样。

    淮真说,橙汁竟然比新奇士更甜。

    女士一开心,西班牙口音崩了出来,带着点跳跃。她有着典型的西班牙人略尖的面孔、配套的尖鼻子与一双浑圆的眼睛,面孔有点无神,风情万种在身材上。她应该在成年以后才来的美国,呆的年岁足以使她像个九成美国人。

    淮真猜她接下来要问:你们有度过一个美妙的夜晚吗

    但她没说。她端来两杯兑了汽水与冰块的菠萝汁赠送给他们,一边说,“我们从不问顾客有没有渡过一个美妙的夜晚,我们从不否认我们旅店有这一类优点。”

    女士在找还零钱时,淮真问她是不是西班牙人。她有点诧异于亚裔人能分辨出她来自哪里。她说他父母都是西班牙人,但她从小在墨西哥长大。

    淮真说,我很喜欢吃churros

    女士哈哈大笑,说,如果你下次光临,记得提前打电话,我很乐意为你提供。

    淮真很



118.密西西比3
    午餐是在城市中央火车站附近一家餐厅解决的。餐厅贩卖油炸肉等一系列炸鸡腿的变种, 门口一家小小的冷柜出售冰镇汽水。这里闹中取静,车站人来人往,但却很少有人肯在日头地下多走几步路,到这间带着油炸味的餐厅来。

    尽管那本旅行手册口口声声说“西部从堪萨斯城开始”, 可是密苏里这个十月初的正午仍然反常的热,据快餐店老板说这叫做“印第安夏天”。附近不远处大概有所学校,来餐厅的是一些十六七岁中学生, 多穿着浅蓝色短袖运动服, 格子裙与西装裤。淮真今天出门时穿了一条西泽的灰蓝色短袖t恤, 并不按时尚杂志套路出牌的将t恤下摆扎进长裤裤腰里, 看起来和这群学生年级相仿或者更年轻, 那群学生进门来时将她当作低年级生, 甚至有人同她微笑说嗨。

    餐厅有外送服务,接听订餐的电话机在盥洗室外, 在那群学生进来之前, 西泽去点餐时,淮真就已事先借用电话机拨回旧金山家中, 云霞接的电话。

    淮真告诉她自己一切顺利,大约三四天左右就能到东部。又问起季姨与阿福, 云霞说最近店里很忙, 因为跟意大利人谈生意。

    她便又问云霞近况怎么样。

    云霞说, 她不过谈个恋爱, 又不是正经要结婚。一吵架, 罗文跟阿福就一块催她回去相亲。

    淮真就乐。

    云霞说你怎么想呢

    自从云霞跟早川上回吵架, 淮真就开始担心起来:明年,五年过后又有更深的民族仇恨。再八年,旧金山的日本人全都给投进集中营去——倘若两人要一直走下去,不知还得吃多少苦头。

    淮真想了想,说,其实倒不如先念好书,干点自己喜欢的事,等到十年八年过后再谈婚论嫁也不晚。

    云霞说,你都这么说,等晚上爸爸妈回来我就跟他们讲明:我不到三十不嫁,我要做个独立女性,他们要反对,我就说妹妹也这么讲。明天见了早川,我也这么跟他说。

    淮真说,哎你别带上我呀。

    云霞直乐。

    两人接着又聊了些有的没的,其中包括那二十几个硬币的去向。

    云霞问她用了几个,她说一个。

    她说那小子可真差劲。

    淮真接着说,那个给弄坏了。

    云霞就傻了,说你们拿来当手套了还是怎么的,这得多大劲啊

    淮真笑得不行,觉得一时半会解释不清,便由着它乌龙了去。

    临挂电话,淮真将自己在富国快递的账户告知云霞,同她说倘若家里同意大利人合伙做生意,钱不够的话,可以将她一点存款取出来,兴许也能贴补家用。

    云霞说足够了,家里最近宽裕,爸爸妈还想去富国快递给你开银行账户呢。

    那群学生吵吵闹闹的进来,淮真便没再跟云霞多聊。和西泽一人吃了只汉堡喝了冷饮,那群学生得赶在一点回学校上课,又热热闹闹的捧着饮料走了。

    过了用餐高峰,西泽照着淮真写下的优先顺序拨电话去预订晚上的客房。拨过去第一家是密西西比河畔的湖滨旅店,远离城市,对喜静的公路驾驶者与亚裔人群都很友好,一个房间三美金的价格也十分合理,唯一的缺点可能是旅店上了点年纪。

    为确保稳妥无疑,西泽向电话里重复了两次他们的各自族裔。

    那头显然都给了肯定的回答。

    在西泽询问从他们所在的位置驾车前往旅店需要多少时间时,淮真突然意识到现在他们所在的这个城市的名字叫做columbia。美国和加拿大都有无数的城市名叫哥伦比亚,这



119.密西西比4
    那所密西西比河畔旅店位于在圣路易斯城东北郊的小布利斯特, 镇子里有各种各样仿殖民时期的建筑与受河水滋养而生长得过分茂盛的红橡树。一开始, 淮真以为“很老”只是用来形容那所旅店;在暮色时分驶入镇子,她才知道原来整个镇子都很老。镇子虽小, 前来投宿的旅客却不少, 将车驶入旅店的大门时, 停车棚里整整齐齐停着许多汽车,留下车位已寥寥可数。

    天上微微下着点细雨,衣冠楚楚的年轻侍应从车棚走出来协助停车,淮真则拿着两人的身份卡先下车去服务台登记。假如过了六点半,旅店有权利将事先预订的空房租给别的旅客。

    她一下车来,旅店大门外一名花白头发、红制服的老侍应走出来, 从西泽打开的汽车行李厢拎出旅行包,用小推车将它慢慢推进旅店大厅。

    旅店大厅是暗蓝色调,在它刚刚诞生那一年一定非常时髦。旅店大厅沙发椅里坐满看书读报的旅客,他们看上去像是传教士一类的人。还有三两名低声笑谈的太太,高跟靴边趴着其中一位的过于肥胖的斑点狗。淮真走进去时, 并没有任何人抬头看她。东边并没有什么种族歧视,但确切来说, 他们只是没空而已,他们并不在乎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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