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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赵子曰

    令狐方任他督府左长史、武卫将军,又叫他组建校事曹,观看其意,明显是想把他留在王都,按羊髦的话说,似乎是有意要把他“架到火上”,让他去与宋、氾、张等阀族相斗的。

    这么一来,请求领兵出战的设想,是不是恐怕就不好得以实现?

    莘迩问出了自己的这个疑惑。

    羊髦答道:“明公不必上书自请出讨。明公可以先将柔然声东击西、意取敦煌以及柔然内乱的事情,如实禀与大王;然后建议大王择将出讨,以绝柔然觊觎西域商道的后患。当大王择将之时,必会征询近臣意见。髦与孙衍熟悉,愿作明公说客,请他举荐明公。”

    顿了下,羊髦又说道,“明公此前督三郡军事,熟悉边地的将校、人情;兼且麴球部的卢水胡骑,虽归麴球统带,但他们是被明公攻破、内徙的,彼等敬畏明公;明公并才大破柔然,又知柔然虚实,如讨柔然,髦愚见,朝中实是没有比明公更适合的主将了。

    “髦料只要孙衍举荐明公,大王**不离十,便会首肯。”

    莘迩心道:“令狐奉自诩天命在身,久有意征讨宇内,建不世之殊功,成就霸业。而今他虽伤重卧床,雄心料应未变,……更有甚者,说不定因为伤重,他的此份雄心没准儿反会更加急切。以军功、事业为诱,也许他还真会允许我出讨柔然。”

    夜色已深,留羊髦用饭。

    饭罢,叫刘壮遣奴仆送羊髦回家。

    《管子》有云“夫民别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圣。”莘迩尽管已经认可了羊髦的三个建议,还是兼听则明,把张龟请来,将此三条,转述与他,问他的意见。

    张龟掐着胡须想了会儿,说道:“羊君三策,皆为上策。第三策则为最善。大王如果伤愈,明公出讨柔然,没有坏处;大王若是不治,明公出讨,尤多得利。”

    张龟与羊髦意见一致,莘迩遂定下决心。

    莘迩笑与张龟说道:“长龄,卿夫妇情深,今卿独从我入都,卿可想念卿妻否?”

    “龟从大王来都前,归舍辞行,拙荆嘱龟:明公赏赐极厚,家中衣食无忧,二子有她照养,课业不辍,男子健志,盼龟勿以妻、子为念。”

    张龟诚实地说道,“不瞒明公,人孰无情?今方离家,龟故尚未十分思念妻、子;待以日久,想念之情,肯定就会油然而发了。不过,明公之恩、拙荆之嘱,龟不敢忘也!”

    莘迩叹道:“‘男子志在四方’没错,可‘人孰无情’,你说的也没错。”下榻到张龟身前,拍了拍他的胳臂,说道,“而今时局不明,等局势稳定下来,我派人去把你的妻、子接来王都!”

    张龟下拜感谢。

    “我明日上疏主上,辟卿为我的武卫将军司马。”

    长史、司马这些“上佐”,非寻常小吏可比,俱是有品级的,武卫将军的长史、司马都是七品官,乃是不折不扣的朝廷“命官”,依照规定,凡是“命官”,本都该由朝廷吏部,按照士人的乡品,从中择人、任命;但时下阀族势大,并值乱世,一般来说,此类各种府内的僚佐官员,通常都是由“府主”自行辟除,再过个形式,上报朝廷而已。朝廷基本上不会驳回。

    张龟残疾,最早时候,莘迩没办法辟用他,其后,他借用兵的机会,通过“板司马”的方式,试探着给他了个官职;板司马虽无印绶,也是官身了,现下水到渠成,可以正式任命於他了。

    张龟自从残疾以后,就断了仕进之心,无论如何也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亦有当官的那一天。

    张龟趴在地上,伏拜叩首,说道:“明公厚爱重恩,龟以死报之!”

    上疏的事情,不急着办。

    第二天,莘迩先到城外,送别麴球。

    令狐奉的口谕,昨晚出宫,莘迩就立即遣人传送给了住在麴爽家中的麴球。

    麴球今晨出城,半天的功夫,已然将部队整顿好,开拔离营,准备返回建康了。

    道边,莘迩设下简单的酒宴,为他祖道。

    “祖道”者,为出行者祭祀路神和设宴送行之意也。

    按照习俗,送行的人还要给远行的人送点钱,作为行资。麴球这是领兵还驻地,不是远游,莘迩与他的关系又十分亲密,不必拘泥俗套,然亦包了两个金饼给他,算是意思了一下。

    “鸣宗,氾太守腿伤,酒泉兵折损大半;北宫将军的臂伤虽无大碍,仍未大好;我又领本部现在王都,建康、西海、酒泉三郡,目下大概是兵事最为虚弱的时期,现今柔然内乱,短期内,北疆大概不会再有战事,但三郡中的胡夷部落众多,特别你帐下的卢水胡骑,是新才内徙的,你回到建康,一定要用心抚慰部曲,当此时刻,千万不要生乱子。”

    麴球笑道:“将军放心。我回到牧场后,什么也不干,只每天领着他们野猎、演练;对那些入学的各部酋大子弟,我三日一小考,五日一大考,必叫他们每天只忙着读书、写字,没分毫心思去想其它。”

    莘迩莞尔一笑,说道:“这样是最好的。”

    麴球朝不远处站着的一群胡人小率招了招手,三四人离开队伍,来到近处。

    “将军,我知景威是你的爱将,奈何他被大王任到了我的帐下,我没法还你。大王把鲜卑义从拨给了你,我猜你如今必是人手紧缺,怕是不好统领此军,这几个都是卢水胡的小率,俱各勇悍,而且没有官身,我把他们送给你,你自管酌情随意安排,或能於此事上有所稍助。”

    几个胡人小率拜见莘迩。

    莘迩看去,这几个人他都认识,其中一个还是老熟人了,便是那个得他宝刀之赠的支勿延。

    除了支勿延,余下的那几个胡人小率也和支勿延一样,也都是曾受过莘迩或大或小的恩惠,对莘迩很是服气和尊敬的。一看就知,他们是麴球精心选出来的。

    莘迩大喜,说道:“鸣宗,知我者,卿也!我正愁人手不足,卿雪中送炭!”

    麴球哈哈一笑,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说道:“送我千里,终有一别。孔穿鹿豕之讥,你我可莫自戴头上。将军,就此别过,来日再见!”

    莘迩不觉失笑,心道:“小麴还真是笑谈无忌。”

    孔穿是孔子的五世孙,出游赵国,与平原君的两个门客结交成了朋友,后来孔穿归鲁,二友送行,临别依依,流泪不止,孔穿见不得他俩这般妇人的样子,作了个揖,扭身就走了。同行的人问他为何如此绝情?孔穿说:人生志在四方,岂能如鹿、猪也似,常常相聚?

    麴球的话略略减轻了莘迩心头对局势的担忧,他笑道:“卿英俊高迈,我虽碌碌,亦不甘卿后。鹿豕之属,故非你我之类。”也端起酒杯,把酒喝完。

    两人对揖。

    麴球上马,引诸小率、亲兵,追上已在前行的队伍,沿着官道,驰骋西去。

    目送麴球走远,莘迩没有回中城,引从骑与支勿延等,转去西苑城。

    他的部曲,现正驻扎於西苑城中。

    比之东苑城,西苑城人烟稀少,荒凉得多。

    羊馥、严袭、兰宝掌等军吏、将校,出迎帐外。

    拔若能一家干系到卢水胡的稳定,莘迩不放心把他们留在建康,把他们也带来了王都,他们亦在迎接之列。

    莘迩入到军营,巡视了各部一遍。

    军营搭建在戈壁地上,周边多灌木、杂草,不远处有个小泉眼,北边是个大沙坑。沙坑边上立了一尊铜佛,这铜佛应是西苑城的居民集资造的,年头颇久,佛像身上长满了绿毛。

    莘迩步至佛下,观瞧许久。

    羊馥等人跟在他的身后。

    见他半晌不语,羊馥揣测他的心思,说道:“明公,可要臣使兵卒将此铜佛移走么?”

    莘迩回过神来,说道:“不用。移它干什么。”

    打量铜佛,不是因为想把它移走,而是莘迩忽然由它想到了一件事。

    羊髦的三策,主要和军、政有关,没有涉及宗教。

    而下佛教渐昌,陇人崇佛者众多,士族里边亦不乏信男信女。因为人才凋零而权势大不如昔的阴氏,就是士族里边最为信佛的一家,王都附近山中的石窟佛像,其中有不少便是阴氏出资开凿、塑造的。

    莘迩看着铜佛,心中琢磨,想道:“开山造像,损耗民财,不足取,但今乱世,佛教言修来世,又言人生皆苦,下惑百姓,上宜统治,故此越是乱世,佛家越如鱼得水,佛教大盛,将是个人不能阻挡的潮流。那张浑且知通过凿山造佛,扩大他在乡野的影响,我是不是也可以在佛教这方面做点文章,以将之成为一个我可以利用的辅佐力量?”

    想法是有了,至於这点文章该怎么做,尚无定策。

    莘迩对羊馥说道:“异真,我等下回到城里,便上书主上,举你为督府长流参军。你作些收拾,等旨意下来,就进城到督府办公罢。”

    羊馥已得了羊髦的传信,知了此事,并不惊奇,应道:“是。”

    “你明天派两个人去建康,把道智和尚给我请来。”

    羊馥不惊奇升官,莘迩的这道命令却让他楞了下,说道:“请道智?”

    “是啊。”莘迩瞧了瞧左右诸人,心中的想法不足为外人道,装作感悟的模样,叹道,“日前我与宋君智相晋见大王,闻其言及西域神僧,神通玄妙;今我到营,见此铜佛,端得庄严宝象,我心不觉为之震撼。我佛慈悲,我欲精研佛理,请道智和尚来,方便我时时请教。”

    莘迩不知,原本的时空中,晋以后,南朝之时,佛教大兴,以至官员出任外郡,常常都会礼请名僧,同往上任。他这个“请道智和尚来”,倒是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

    羊馥等人面面相视。

    这尊铜佛色泽晦暗,锈迹斑斑,满是绿毛,又哪里有半点的“庄严宝象”了?诸人诧异归诧异,没谁会没眼色到质疑莘迩的程度,都没吭声。羊馥恭谨应诺。

    元光兴冲冲地自投柔然,主动乞作柔然内应,不意却被温石兰给哄了,后来在听闻到匹檀从敦煌方向撤退之时,他已知自己上当,这些天一直忐忑不安,深怕莘迩追究他“柔然主力将从城东进攻”的假话,这会儿赶紧拍马屁,说道:“阿父天生宿慧,研习佛法,定能得妙旨。”

    莘迩瞅了他眼,似笑非笑,说道:“我也觉得我有点宿慧,来日也许我还会生出家之念呢。”

    元光正色说道:“阿父,这可不行!阿父是朝廷栋梁,如若出家,置国家苍生於何!”

    “你说的不错。不如这样,来日我如真的生了出家之念,我与你,也算是父子了,子代父出家,足能表我的虔诚。你可愿意么?”

    元光呆了呆,说道:“代父出家,元光之愿也!”

    莘迩呵呵的笑了两声,说道:“你有这点孝心,很好很好。”

    对元光尽管起疑,但没有真凭实据,不能擅杀,毕竟他是拔若能的儿子,无故杀之,势必将会引起卢水胡的惊恐与离心。

    戏弄了元光几句,莘迩对拔若能说道:“营中不是久住之地,我今转任朝中,以后就要在王都了。这两天,我给兄寻处宅院买下,兄与弟、子、家眷随后可以迁住。”

    拔若能与麴朱等谢恩不提。




第七章 勃野如秀木 令狐真龙身
    王都原有的驻军、营户大多在东苑城,后来的兵马则都在西苑城。

    鲜卑义从的营地亦在西苑城中,离莘迩本部的驻地不是很远。

    鲜卑义从的高级军官们已从令狐曲处知道,他们被拨到了莘迩的帐下,因是,莘迩虽还没有与令狐曲作交接,彼等为求能给莘迩个好印象,亦赶紧结伴前来拜见。

    来的军官共有十余,俱部曲督以上,六成是唐人,四成是胡人。

    “部曲督”是军职的名称,在九品的官等中,与武卫将军的长史、司马相同,位列七品。

    本朝承袭前代军制,军队大体上仍按部、曲等层级编制,但也有小的变化,那便是部曲督及属部曲督统管的部曲将等的出现。部曲督、部曲将的官名,把“部”、“曲”连称,正说明了它们的特点。它们的内部虽然仍以伍、什等为基层组织,但其本身,既非部、也非曲,而已是一级独立的作战单位。部曲督的统兵数额没有具体的规定,多则四五百,少则二三百。

    鲜卑义从的兵卒是从北山鲜卑的各个部落中征召来的,与卢水胡已被编入士籍,成为了定西国的“士家”,也即兵户比较起来,他们更像是蒲秦、鲜卑魏国的“族兵”,又近似於经由“征募”手段而得来的雇佣兵,为了保持他们的战斗力,也为了便於管理,因是,在组建成军的时候,朝廷没有将他们的部落结构打散,而遂在每一个部的上边,设立一个“部曲督”。

    部曲督都是唐人,副手则都是组成该营的某鲜卑部落之酋大或其子、弟。

    其下的部曲将,有唐人,也有胡人。

    北山鲜卑的人,莘迩一个不认识。

    在听过诸人的报名后,却找到了一个“熟人”。

    这个“熟人”就是秃发部酋大的儿子秃发勃野。

    秃发勃野细眉大眼,肤色白皙,辫发垂於脑后,姿容俊朗,莘迩多看了他几眼,笑道:“勃野,我久闻君名了。当日你送我的那份礼物,我记忆犹新。”

    且渠部被破之前,元光曾遣两人潜赴北山鲜卑,欲勾连秃发等部,一起作乱。他的那两个人到秃发部时,且渠部已被莘迩攻下。秃发勃野杀掉了此二人,将其首级作为礼物送到了建康。

    秃发部称雄北山,秃发勃野的地位因比北山鲜卑其它部落酋大的子弟要高,非但领了本部的副手之职,且在“军部”担任僚佐,他下拜说道:“将军大破柔然,声威远著,勃野孺慕久矣!今将要在将军的帐下听用,勃野欢喜不胜。”

    这么英俊的一个小伙子,怎么姓个“秃发”呢?莘迩从记忆里找到个传闻,问他道:“我听说,君族与鲜卑拓跋部同祖,此事可有?”

    秃发勃野答道:“勃野远祖本拓跋长子,率部西来,乃居陇州。追究源流,勃野部族与拓跋部确是同祖,不过两部分离已近两百年了,於今少有消息往来。”

    秃发勃野说的这位“远祖”名叫拓跋匹孤,身为长子,部落首领的位置却被其父传给了其弟,於是含忿率领部分族人西徙,迁入到了河西定居。传说秃发匹孤的儿子出生於棉被之中,鲜卑语称棉被为“秃发”,由是此族的后人干脆就以此为姓。实际上,这种传闻大约是某些人对秃发部的污蔑,秃发,其实是拓跋的异译读音,两者是一回事。

    莘迩点了点头,笑道:“君形貌英挺,若秀木勃发於野,‘勃野’名如其人。”

    秃发部与且渠部并为陇西诸种胡夷里的名部,论部族的实力,犹在且渠之上,莘迩听从羊髦的建议,有心对秃发勃野多加笼络,只这是初次见面,不好太过热情,便仅好言抚慰,给了足够的尊敬与秃发勃野及别的那几个鲜卑诸部之军官。

    元光侍立侧边,偷摸摸地,时而瞄上一瞄秃发勃野,心中想道:“我那两个忠奴,就是被这厮杀的!这狗东西杀了我的忠奴,将人头送给莘阿瓜,却没告诉莘阿瓜这事儿是我指使的。这厮是何意思?哼!不外乎想拿住我的把柄,作个长线,以图得些好处!我与他少年相交,都在薤谷阴师的门下求过学,称一声同窗不为过,亏我往日觉他英豪,却是个奸诈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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