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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赵子曰

    “这件事啊,老陈已经告诉我了。”

    左氏说道:“妾身想说的不只是这个。”

    “那是什么?”

    “武兴公早亡,只留下了显美翁主一女,她已过了婚嫁的年龄,迟迟未嫁。妾身想着,是不是该给她觅个良配了?”

    显美翁主名叫令狐妍。令狐奉的父亲兄弟两人,其父为长,武兴公为幼。按照辈分,显美翁主令狐妍是令狐奉的从妹,不过年龄并不很大,今年十七岁。

    提起令狐妍的婚事,令狐奉就头疼。

    他没好气地说道:“三年前就给她找夫家,找一个不行,找两个不行,个个她都不满意。三天两头的进宫,成天把宫里闹的鸡犬不宁!我早想把她嫁出去了,可嫁不掉我有什么办法?”

    令狐妍的父亲是个好脾气的,令狐妍从小娇生惯养,陇地多胡夷,她并又沾染胡风,经常褶袴乘马,要么游猎於野,要么招摇过市。令狐奉说“个个她都不满意”,实际上,也有她满意,无奈对方却不满意,托辞婉拒的。由是,令狐妍的婚事拖延到了现在,她仍然待字闺中。

    时人女子,大多十四五就结婚了。为鼓励生育,按照法令,年到十五还没结婚的,国家还要给以惩罚,收取双倍的人头税。贵族家出於通婚、政治联姻等缘故,有的女孩甚至十一二岁就嫁作人妇,十三四就生孩子。令狐妍今年十七岁,再过几年就要二十,的确是不能再拖了。

    令狐奉了解左氏,问道:“璎珞奴,你怎么忽然提及此事?你可是有什么人选了么?”

    左氏说道:“妾身觉得,莘将军与显美翁主好像挺般配的。”

    “阿瓜?”

    “莘将军也是到今尚未成家,他的家声虽然低了点,但莘将军生性敦厚,为人沉稳,显美翁主若是嫁给他,想来日后应不会受什么委屈。”

    令狐奉伸手摸胡,摸了个空,才想起为方便给他治伤,胡须都被内宦剃掉了。

    他把手放下,又举起来,轻轻地挠绷带下发痒的头发。

    思量了好大会儿,令狐奉说道:“前日我迁阿瓜武卫将军,宋方嫌他乡品不足。璎珞奴,你此议不错。族望低又怎样?与咱家结了亲,谁还敢再轻视於他?”心中想道,“就是有点对不住显美了。也不打紧。阿瓜真要有个闪失,我大可再给显美寻个别家。”

    羊髦料得不错,令狐奉大力拔擢莘迩,正是为了让他与阀族相斗,好让自己取利。

    俗语云“天家无情”,权力面前,个人的好恶不值一提。令狐奉身为主君,兼怀大志,更是不会在意“无聊”的情感,即使他确是喜欢莘迩,但该利用的时候,他一样毫不犹豫。

    而那阀族根深叶茂,势力强大,令狐奉尚且忌惮,先释张金,复虽怒宋方,犹不即杀,改迁它职而已,况乎莘迩,何能是其敌?纵有令狐奉的支持,斗到白热化时,莘迩难免一败涂地。

    莘迩一败涂地,令狐奉这边渔翁得利,到的那时,他想必已攫取到了不少的利益。长久的政治斗争不利於他雄心壮志的实现,为缓和剧烈的矛盾,说不得,那时就要把莘迩作为弃子,将其人头送给阀族,以作个短暂的休战、调和了。

    这些,都是令狐奉在擢迁莘迩之前已经想好的。

    唯一的问题是,莘迩的族望确实是稍低了点,令狐奉担忧,他可能撑不过三个回合。莘迩撑得回合越少,他的得利就会越少。他当然是很希望莘迩能够多坚持一下的。但乡品,他可以采用粗暴的手段帮莘迩提升,族望这个东西,靠的是本族祖上的名声与官位,他没办法帮忙。

    左氏恰在这时,提出把令狐妍嫁给莘迩。

    令狐奉细细咂摸,深觉此倒是个良策。

    莘迩的族望低没错,但如果把令狐妍嫁给他,他就成了令狐奉的从妹夫,俨然王室外戚的一员了。凭着这层镀金,令狐奉度之,大概是能与阀族多斗上几合了。

    至於令狐妍,反正寡妇再嫁的多有,到时再给她选个好的下家,也算是补偿了。

    左氏哪知令狐奉的“帝王心术”?只当他是诚心要把令狐妍许配给莘迩,欢喜想道:“阿瓜与显美结了亲,与我便是亲戚,我与道助,以后能更多地倚靠他了!”

    听令狐奉笑道:“璎珞奴,你说显美嫁给阿瓜应不会受什么委屈。依显美的脾性,我看啊,只望阿瓜不会受委屈吧!”

    一来,王族的婚姻,不是说办就办的;二来,莘迩新官上任,才接任了两个重要的新职,考虑到他目前需要熟悉公务情况,也是为免他分神,因而,令狐奉虽与左氏商定了此事,没有急着操办,只吩咐左氏,找个机会,先把这件事私下告诉令狐妍。

    在令狐奉的催促下,陈荪次日一早就找典书令写好了招贤令,呈给他看后,於当天发下。

    令旨云:晋文纳舆人之诵,所以能招礼英奇,致时邕之美。况孤寡德,智不经远,而可不思闻谠言以自镜哉!内外群僚,其各搜扬贤隽,不拘门第,广进刍荛,以匡孤不逮。

    莘迩是在武卫将军府里听闻到了此道令旨。

    昨天,他办好了督府左长史的交接,今天,轮到来武卫将军府坐堂。

    武卫将军不需要交接。

    这个职务,定西国多年未设了。

    将军府中也没有现成的僚佐,除了几个从督府、牧府拨来的吏员外,其它的,全得莘迩自行辟除。长史羊髦、司马张龟已然定下,其余的,莘迩有的从他此前鹰扬将军府、建康郡府内的故吏中,选可用的征调,有的从旧友中礼聘,有的接受羊髦的推荐,下书延请。

    府主辟除属吏,非为小事,这是府主收揽人才、培植羽翼的重要机会。

    每一个吏员的人选,莘迩都与羊髦、张龟再三推敲。

    比起督府的交接,武卫将军府的人事筹建着实更费功夫。

    好在莘迩而下飞黄腾达,较以往昔,名声亦颇大振,凡其所辟除之人,倒没有他初任鹰扬将军时,如羊髦这样推辞不受的。莘迩的举书昨天才上,朝廷回复的令旨还没有下,羊髦、张龟没有正式上任,但两人及向逵,随从他的左右,忙前忙后;不少礼聘的文书皆是由羊、张代写的。

    忙碌了一天,傍晚时分,令狐奉的求贤令下到了府中。

    求贤令中说“内外群僚”,莘迩也是有举荐义务的。

    读完令旨,莘迩品味“不拘门第”四字之意。

    羊髦叹道:“大王此令一下,朝野将生变动。”

    莘迩以为然。

    仅在四天后,敦煌与酒泉间的侨郡唐昌郡即第一个出现了大的变动。

    唐昌太守上书,列举唐昌郡中正种种的徇私事迹,给才德有亏的姻亲家子弟定下高品,给行贿的士子改变乡品,等等,诸如此类;严词弹劾,奏请撤职,荐举另一人接任。

    被弹劾的现任中正,是在朝中为官的陇州本地人;荐举的另一人,是致仕在家的寓士。

    莘迩忧心忡忡,想道:“令狐奉昏了头了?难不成他堕马时,把脑袋摔坏了么?既已打压张、宋阀族,又下此求贤令,挑起郡县的土、寓之争。定西国内,恐怕将要乱成一锅粥了!”隐隐猜到了令狐奉“昏头”的缘由,“莫非是令狐奉自觉命不久矣,急於实现野心,故是没了耐性,倒行逆施?”

    从下午听到这个消息,直到晚上,他的心思都不能平静。

    莘迩感到,一个漩涡正在形成,越来越大,已从朝堂波及到了近郡、远县。而这个漩涡是以他接替宋方为起点的。心不在焉地吃过晚饭,莘迩躺到床上,久久无法入眠。

    刘乐柔香的身子靠近过来,挽住他的胳臂,她小声地问道:“大家,没困意么?”碰触莘迩的胸口,说道,“大家,你身上好热。”

    “床下有座火山,怎么能不热呢?”

    “火山?”

    “是啊。火山口正对着咱们,岩浆随时都会喷发!”

    “大家,什么是火山,什么是岩浆?”

    莘迩不欲拿自己的烦恼影响刘乐,未做回答,心中想道:“前日,我已将柔然内乱、可趁机攻取的上书呈上。令狐奉尚无回文。也不知他怎么想的?有没有咨询孙衍?明天我得问一问士道。”爱怜地抚摸刘乐的脸颊,调笑说道,“岩浆啊,你改日问问阿丑,就知道了。”

    想起泽边夜晚,在莘迩帐外听到的奇怪声音,刘乐今已知其含义,听了莘迩此话,知他说的不是什么正经好话,羞红了脸蛋,藏到他的怀中,额头蹭动,不依地嗯嗯娇哼。

    院中月明,秋花幽香。

    陇州西邻,蒲秦的王都咸阳。

    与莘迩近似,蒲茂这些天亦是满腹心事。




第九章 孟朗决蒲疑 魏主攻柔然
    仲秋的咸阳,夜色沉静而清凉,月光浅浅,繁星宛如钻石。

    庭中的竹林倒映入小巧的池塘,塘边偶有蛙鸣,不远处的花苑中,黄的菊、红的兰,给这淡致的秋夜添了些许的暖彩,矮密的草地尽管已渐褪去了绿色,远望之,仍如丝绒铺满地面。

    妇人的轻歌从隔壁的房中传出。

    唱的是戎人的童谣。

    语调呢喃,歌词却颇壮武。

    译成唐话,意思是:“七尺马,三尺孩,哪个英雄敢过来?七尺马,三尺孩,这个英雄敢过来!我敢呀,我来了,大家跟我冲啊!”这是戎人儿童在玩“破马阵”游戏时唱的歌谣。

    唱歌的是蒲茂的妻子,他俩的幼子刚才睡醒了,在闹人,所以唱歌哄他入眠。

    蒲茂本就心事重重,听了这歌,越发不快,快步到门口,大声令远远守在门外的奴婢,说道:“唱的什么东西?我家的儿子能与街巷市井、打架斗殴的胡儿等类么?去,叫换首歌唱!”

    一个大婢领命,赶紧去请蒲茂的妻子换别的唱。

    没多久,一首新的歌谣响起,这首歌谣就温情得多了,唱道:“牛呢上山了,狸呢钻洞了,洞呢长草了,草呢牛吃了,牛呢上山了。”

    简单的歌词,暖美的旋律,虽是唱给幼儿听的,落入耳中,倒竟也使蒲茂烦躁的心情得到了略微的抚慰和放松。

    坐於榻上的孟朗笑道:“机会就在眼前,大王伸手便可抓住。雄图霸业,近在咫尺;为或不为,一言而决。大王自己犹豫难断,又何必迁怒王后,生此无名之火呢?”

    蒲茂转回坐上,苦笑说道:“孟师言辞如刀,真指孤心,真是一点余地也不给孤留。”

    孟朗说道:“大王生时,云气如龙,得天命所钟。大王素怀渊潜之志。今上轻浮,无人主之像,值此乱世,大王复久忧‘国人’安危。而今机会终於到来,郎不知大王为何反而踌躇!”

    蒲茂说道:“孟师,孤非踌躇不决,实是有所担忧。”

    “大王担忧什么?”

    “虏魏欲北击柔然,我如领兵西讨冉兴,诚如师言,国家固是无东顾之忧。

    “然冉兴小国,所以至今未灭者,是因它夹处於我秦与定西之间的缘故,我今如击讨,定西必援。‘陇州大马,横行天下’。定西国以唐兵甲骑为主,驭使境内诸胡,太马营、牡丹骑,海内知名,军力不容小觑;陇东都督麴硕,知兵善斗,向称名将。往昔我秦与定西历战,并不占上风。孟师,我所忧者,是若我出师不利,或者无功而返?可该如何是好?”

    孟朗听明白了,说道:“大王担忧的是如果战败,以后可能就难以与今上争位了。”

    蒲茂默然。

    不出声,就是承认被孟朗猜对了。

    孟朗心道:“大王英姿勃发,从小学我唐人典籍,三坟五典,无不精研,作圣主的底子已是有了,唯到底年轻,少经磨练,小缺韧性,事到临头,不免患得患失。”

    寻思想道,“趁虏魏北攻柔然之机,西取冉兴,无论对我蒲秦来说,还是对大王来说,都是扩张实力的良机。我得给大王鼓鼓劲,帮他定下决心。”

    想定,孟朗端起茶碗,喝了口酪浆,又取点心吃了一个,然后从容不迫地说道:“以郎愚见,定西不足忧也。”

    “哦?孟师此话怎讲?”

    “定西兵马虽精,但它现在有三弊。”

    “哪三弊?”

    “令狐奉篡位得权,已是不正,方今他僭位不到一年,而先罢张浑,引陇士离心,再立宋后,令一国两后;种种举政,恣意妄为!朗料其国内,於下定然朝局不稳。此其一弊。”

    蒲茂点了点头,说道:“不错。”

    “今年春时,令狐奉用幸进之徒莘迩,袭破卢水胡,收且渠等部为兵户;今夏,又强征北山鲜卑,迫使他们各出人丁,组建义从。卢水胡、北山鲜卑诸部,遍布陇地郡县。他们以往都只是被羁縻罢了,如今沦为奴辈,岂会甘心?郎料其郡县,必亦不稳。此其二弊。”

    “三弊呢?”

    “三弊嘛,麴硕确实善战,但他已近六旬!大王,‘一饭三遗矢’的典故你忘了么?”

    蒲茂不觉失笑,说道:“一饭三遗矢,小人污蔑之词,当不得真。”

    “话是这么说,名将如廉颇,老亦不得用,况且麴硕?”

    “这倒也是。”

    孟朗坐直了身子,炯炯有神地注视蒲茂,说道:“大王,太尉步岐身死,大王掌握兵权的最大障碍已被扫清,现在大王缺少的只是威望。虏魏北攻柔然,定西国内不稳,这正是大王一战成功的天赐良机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下榻拜倒,铿锵说道,“朗伏请大王速下决断!”

    柔然内乱的消息,鲜卑魏国、蒲秦已然都相继得知了。

    蒲秦国族的发源地是冉兴一带,后来部分迁入陇西、关中等地,漠北和他们从来都没什么关系,他们眼中的大敌是魏,次则定西,对柔然压根无有兴趣。

    魏国则不然。

    漠北是鲜卑的故地,柔然在漠北的崛起,趁的是鲜卑南下中原之机。鲜卑魏国虽然看不起曾为他们“赀虏”的柔然,蔑称他们是“蠕蠕”,视其为如虫子一般的低级和不开化,但对柔然势力而今在漠北的称王称霸,还是保持了不小的警惕性,以及打自心底的厌恶的。

    因是,鲜卑魏国与柔然的关系一直不好。两国没少打仗。只是因为鲜卑魏国的主要精力,以前都用到了与蒲秦、江左东唐争夺华夏沃土上,是以没能腾出手来,对柔然进行大举征伐。

    现在,形势出现了变化。

    首先,是外在的形势。

    东唐虽说偏安,人心在唐,依旧是天下正朔,且迁鼎江左日久,也已在江左站稳了步,外以江、淮为障,凭魏国目前的实力,他们发现,是很难将其攻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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