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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赵子曰

    “也就你,模样还算顺眼。”

    气势汹汹地策马闯府,以为兴师问罪,没料却话没几句,整出个点评容貌,这是什么意思?羊髦和莘迩都是莫名其妙。

    羊髦说道:“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髦以蒲柳,何敢翁主谬赞。”

    “莘迩,你抬起头来。”

    此前在令狐奉的府邸,莘迩见过令狐妍多次,但身为臣下,每次见面,他都是很快就伏拜行礼了,从来没有细看过令狐妍的长相。

    这时看到,令狐妍肤白貌美,鼻梁高挺,一双秀目明媚有神,胡帽褶袴,衬出英姿飒爽,高坐银鞍,不显傲慢睥睨,洋溢出青春的光彩。

    令狐妍盯着莘迩,问道:“你怎么有几根黄胡子?”

    莘迩哑然,答道:“下官也不知何故。本来是黑的,稍微长长了些,就有两根变黄了。”

    莘迩不很重视仪表,干净、清爽就可以了,不像有的士人,傅粉、熏香,一天换几身衣服,蓄须的时时打理,乃至弄个须囊、须夹,把胡子爱如珍宝,因是,虽然发现了几根黄须,他懒得去管。

    令狐妍来的突然,走的也快,她狠狠地又瞧了下莘迩,便转马扬鞭,驱骑离开。

    来去如风。

    莘迩等人赶紧相送,到将军府门口,令狐妍已经纵马越过门槛,由两个等在外头的奚官扈从着远去了。

    莘迩与羊髦、张龟再次面面相视。

    张龟说道:“这位就是显美翁主?”

    令狐妍在定西国的名气不小。显美是张掖的一个县,她以王女之身,得封一县,可见受宠的程度。张龟虽常在建康,亦闻过其名。

    羊髦思索说道:“显美翁主断不会没有缘由的来将军府。明公,这事挺奇怪。”

    莘迩也这样觉得,琢磨了会儿,心道:“建康送给我的那些营户,大多不是王都人,也不怎么识礼仪。等回到家,我得问问刘翁,搞清楚到底是不是有下人得罪了她。”

    如前文所述,时人有“迎新”、“送故”之俗。

    莘迩卸任了建康郡太守的职务,建康郡依照惯例“送故”,送给了他钱百万,营户三百家。

    钱与营户皆是前两天才刚送到的。

    莘迩叫刘壮从营户中选了十余机灵的男女,留在宅中听用,其余的,全都派去了县外的庄园和草场务农、放牧。这十余留下的男女,基本都是营中长大的,不怎么知晓礼仪,刘姥姥进大观园,蓦地来到王都这个定西的首善之区,确很有可能会在无意中得罪贵人。

    不过,就算是真的有其中某人得罪到了令狐妍,莘迩也并不十分担心。

    左右无非是个王女,十六七岁的年纪,还能翻了天不成!最多赔个不是,也就罢了。

    张龟说道:“明公,将军府内的吏员职任,大致已然备齐。只这府门的守卒,还没有尽数到位,该催一催向督、魏督,让他俩尽快选好部曲,轮班上值了。”

    偌大一个武卫将军府,不能没有足够的警备力量。

    既是为了将军府的安全,也是为了组建一支精锐的亲兵力量,莘迩举荐了向逵、魏述二人为帐前督,各给了他两人三百步骑的兵额,令他两人从本部、鲜卑义从中精心挑选勇士充用。

    现在,这两支部队尚未建成。

    莘迩点了点头,说道:“你下午去西苑城,当面催催向逵和魏述。”

    张龟应诺。

    三人自回堂上。

    秃连樊没来由地挨了十余鞭子,脸上被抽得鞭痕累累,火辣辣的疼,忍不住郁闷,随便寻了个府中伺候的老妪,二话不说,踹上一脚,打了几个耳光,权当出气。

    令狐奉命莘迩组建校事曹,莘迩一直怀疑秃连樊这背主的家伙是令狐奉遣在他身边的耳目,於是索性上道荐书,表举秃连樊在校事曹中当了个校事。

    秃连樊明白校事的权力和重要性,自觉非吴下阿蒙,腰杆比往日挺起了许多,脾气也渐变大。

    那老妪受此无妄之灾,目瞪口呆,畏他权力,缩到墙角,含恨不敢出声。

    乞大力摇头叹气,说道:“老秃,你这是作甚?”扶起那个老妪,替她拍去衣上尘土,和颜悦色地说道,“老秃迷了心窍,你别生气。”摸出两个钱给她,“你拿着,买个饼吃。”

    打发走了老妪。

    秃连樊怒道:“咱俩一起拦的人,我挨揍,你没事。我胡乱打了那老妪些,你又他娘的卖好?你与我作对是么?”记起招揽胡牧时,乞大力两次都大有收获,他则两次挨揍,新仇旧恨,气不打一处出,仗着而今有了校事的衔,卷起袖子,便要上来与乞大力动手厮打。

    “老秃!你就是个傻子!”

    “你骂我!”

    乞大力避开他的拳头,说道:“我不是骂你,我是教你。”

    “你教我什么?”

    乞大力苦口婆心,说道:“你说你打谁不好,偏打那个老妪?那个老妪,是给咱们端茶送饭的,你拳打脚踢,就不怕她以后给你送吃食时,给你往里添个佐料?”

    秃连樊闻言一呆,伸出的拳头也忘了收回。

    乞大力摇头摆耳,说道:“你呀,老秃,你就是傻子!”趁他愣神,提脚溜走,说道,“将军吩咐我从送故钱里拿出十万,送去给严骑督、老兰、秃发勃野他们,作赏赐兵卒之使。你待着罢,好好想想我的话,不用谢我。我去了。”大摇大摆地去莘迩家中取钱。

    无事少说。

    三天后,一道军报从陇东传来。

    军报先被送到了大都督府。

    莘迩观之,军报是麴硕写的,文中言道:虏秦蒲茂引步骑数万,西出咸阳,已过雍县,哨探侦知,将攻冉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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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羊髦建援麴 宋方策击朔
    羊髦听完莘迩转述的麴硕军报,喜道:“明公,转机来了!”

    “士道,你是想要我请命主上,援助麴侯么”

    “正是!”

    莘迩问张龟:“长龄,你怎么看”

    三人谈话的地方在莘迩家中。

    莘迩的这个宅子是令狐奉打下王都、称王以后赐给他的,原本是令狐邕亲信的家宅,占地甚广,前后数进;而且先被令狐邕、继被令狐奉特别开恩,允许临街开门,进出也很方便。

    宅中大堂巍峨,小院似珠,梅兰竹菊,奇松怪石,曲水假山,亭台楼榭,很有些雅贵的韵致。

    张龟孤身跟从莘迩到都,没有另外租房的必要,现就在莘迩的家中暂住。

    他捻须说道:“蒲茂在蒲秦国中名声不错,颇得人心。我听说他府中有个谋主,名叫孟朗,本滨海士人,自比有管、乐之才。此人口气不小,大约有几分真才。蒲茂有其为谋,今领兵西向,意取冉兴,想来应不会是临时起意,料必谋而后动。以此度之,冉兴也许将危!

    “冉兴与虏秦同族,虏秦久欲吞并,而冉兴以弹丸之地,久存不亡者,实赖我定西与虏魏之力也。虏秦忌惮我国与虏魏,是以数次侵略冉兴,一闻我国、虏魏动兵,辄罢军撤还,最终都不得不无功而返。

    “此回蒲茂再次兴师,或怀必得之志,大王定不会置之不理;麴侯的这道军报上到宫中,大王十之**就会遣兵东助麴侯,以增陇东之势,从而灭虏秦之贪。

    “明公,这的确是转机!

    “明公,金城郡人也,郡邻虏秦、冉兴,明公熟悉当地形势,帐下复多骑兵,便於驰援,如论援助麴侯,明公最为合宜!龟意与长史同,明公可上书朝中,自请东援唐兴!”

    莘迩低头沉思,想了多时,说道:“卿二人所言甚是。不过,这道书,我不能急着上。”

    羊髦拍手笑道:“然也。不妨略等三两日,等从宫中传出消息,待大王定了援兵的事,再上书不迟。”

    张龟领会到了他俩的意思,说道:“是了。明公才上书,建议大王择将进攻柔然,如果再急着上书请援麴侯,没准儿就会引起大王的疑心。这道上书,是该缓一缓,不能急着上。”

    孙子云:“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用兵如是,政治上的人心亦如是。

    接到麴硕的军报当时,因为军情紧急,莘迩与右长史张僧诚看过之后,就立即呈入了宫中。

    在莘迩与羊髦、张龟秘议的时候,令狐奉召集了宋闳、陈荪、麴爽、孙衍、宋方、氾宽等大臣,也在寝宫中商讨应对。

    麴爽身材高大,络腮胡,冠武弁,两边插着微黑色的鹖羽,因是秋季,戎装朝服的颜色为白,虽未佩剑,立在榻前的诸人中,也是威风凛凛。

    他挺胸昂首,说道:“虏秦蛮胡,贼心不死!又想图谋冉兴!大王,臣敢请王旨,引部增兵唐兴郡,这次,务要把虏秦打个落花流水,擒了蒲茂献给大王,看它还敢不敢再惦记冉兴了。”

    令狐奉含糊地嗯了声,问宋闳等人:“卿等何意”

    宋闳等人多是文职,带文冠,穿着宽大的官服,足着翘头黑履。一干重臣里边,尤数宋闳丰神雅淡。他簮白笔,捧板笏,下揖说道:“方得虏魏北略柔然之讯,即有虏秦将攻冉兴之报。臣愚见,虏秦应也是得知了虏魏大兵北上的消息,因才趁隙发兵。”

    令狐奉翻起眼皮,有气无力地说道:“这个还用说么必然的事情。”

    “是。”

    “智相,你有何见”

    宋方排列步出,走到陈荪、麴爽、孙衍这三位王国上卿的前头,仅比宋闳靠后了半步,说道:“臣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喜从何来”

    “大王,虏秦不自量力,欲借虏魏北上之机,图谋冉兴,然以臣观之,此实是上天要把冉兴赐於大王!”

    令狐奉挣扎起半拉身子,问道:“怎么说”

    宋方乜视陈荪、麴爽等人,环顾了一圈,见他们有的惊讶,有的迷惑,都在认真地等待着自己解释,这才矜持地转回目光,对令狐奉说道:“大王,冉兴东胁虏秦的咸阳,南与巴蜀接壤,向东过汉中郡,即江左之荆州也。此地,诚东西之通衢,南北之要害。虏秦欲得之也久,我国又何尝不是早想掩取唯虏秦忌我,我忌虏秦,遂使此置锥之地,得存至今!

    “如今虏魏兵北上,虏秦躁动,天赐我机也!臣有一策,可使大王唾手而得冉兴!”

    令狐奉振作精神,问道:“何策也”

    “事关军机,臣敢请独对。”

    “诶,殿中诸公都是朝廷重臣,没什么可隐瞒的。你说罢!”

    宋方已经感觉到,自己怕是将要失宠了,他的这个请求,其实是在试探令狐奉,是想重新夺回宠臣的位置,但令狐奉不同意,他没办法,也只好继续往下说了。

    他语气变得稍许低沉,说道:“大王,臣以为,今可遣将,增兵麴侯……。”

    麴爽打断了他,说道:“这不是我刚才说的么”恍然大悟,说道,“宋别驾的高策我知道了。你是想要建议大王增兵之后,不要忙着动手,且先坐观虎斗,等至虏秦与冉兴斗个两败俱伤时,咱们黄雀在后,对么”

    宋方说道:“不对。”

    麴爽、宋方都是少壮派,两人原本比较亲近,自从令狐奉昏迷,麴爽在朝中运作,允了莘迩、麴球带兵入都后,两人的关系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宋方回答麴爽的语气不冷不热。

    麴爽问道:“那别驾是何意”

    宋方说道:“麴侯军报中明言,蒲茂引兵步骑数万。冉兴不过两郡之地,如何是数万秦兵的对手‘坐观虎斗’,麴中尉,这不是两虎相斗,是虎与犬斗!指望着坐观,待其俱伤,然后取利,未免过於想当然了。”

    麴爽涨红了脸。

    令狐奉半撑身体,撑得有点累了,重新躺回榻上,说道:“智相,卿策为何,别绕关子,说吧。”

    宋方答道:“是。”顿了下,开始说他的计策,说道,“臣策也简单。大王可先增兵麴侯,同时择将引骑,穿越流沙,佯攻朔方。朔方,是虏秦北边的屏障,臣料蒲茂闻讯,势必放弃冉兴,转救朔方。此时,大王再即令麴侯领本部及增援的兵马,急攻冉兴。臣料冉兴闻蒲茂撤兵,严防之余,必然松懈,麴侯於此时攻之,不啻神兵天降,取之易欤!”

    陈荪等人听了,小声议论。

    令狐奉睁大眼睛,望着藻井,寻思了会儿,大喜拍榻,说道:“孤的白鹿找到了!”

    宋闳等人茫然不解其意,陈荪猜出一二。

    白鹿在令狐奉的心中,已成为了天意的象征,作为实物的白鹿遍寻不到,宋方的此策却使他眼前一亮,似乎俨然给他开启了逐鹿中原、实现雄图的大门。故而,他有此一比。

    宋方的这个计策确然甚佳。

    朔方郡在黄河“几”字形上边那一横的南岸,是蒲秦的北疆,西边与陇东北的沙漠地区相接,北边是柔然,东边则是鲜卑魏国;南边是南北长约四五百里的荒漠,过了这片荒漠再往南四五百里,便是蒲秦的腹心,——蒲秦治下的城邑主要都在此片腹心地域。

    如宋方所言,此郡诚乃蒲秦北边的屏障,战略地位非常重要。如果失去了这个地方,蒲秦的北部就将失去大片的战略纵深,腹地的咸阳等城,随时都会面临敌人的入侵威胁。

    朔方若是遭到定西的奇袭,蒲茂铁定会放弃对冉兴的进攻,转而北上救援。

    这个计策很好,可放在现实中来看,也极其大胆。

    因为,存在着一个严峻的问题。

    那便是:从定西出兵,奔袭朔方,行军的路线共有两条,一条是从王都出发,东北而去;一条是从西海出发,向东而去,这两条行军路线,无论哪一条,都需要越过千里流沙。

    时下仲秋,气温还算凑乎,不像冬季那么冷,可千里沙漠,也不是随便就能跋涉穿过的!

    新上任的大农孙衍有行政与理财的能力,不太通兵事,但也知宋方此策纸上谈论易,付诸施行难,吃惊地说道:“大王,别驾之策,言易行难。流沙千里,如何涉越”

    宋方成竹於胸,说道:“如用唐兵,辎重百千,自难涉越;如用胡骑,千里虽远,非不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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