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最得意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平生未知寒
之前在大帐里的短暂交手,其实没有用剑而提着刀的剑士李扶摇并没有吃多少亏,只是想着要在短时间之内战胜左思凡,很明显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至少现如今这个样子,左思凡并没有处在下风。
看着面前那个喘着粗气的少年,也知道他现在的状态比不是如表现出来的那般凄惨,想着他至少还能出上三五刀,这每一刀都可能出现在他的要害处,左思凡就实在有些厌烦。
其实不管是谁,只要处于现如今他这个局面,都会很烦,甚至可能还会生出其他些情绪。
作为儒教门下正统学宫延陵走出来的读书人,左思凡虽说境界不高,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见过世面的读书人,现如今却被一个偏僻小国的修士盯上,甚至随时都有送命的可能,让他如何能够不恼
更何况这少年还是一个山河三教都不待见的剑士。
左思凡将手里的青色毛笔换到左手,正在思索之后写下什么来应对,便忽然感觉到一阵风起,吹得大帐都左右摇摆,那个提着柴刀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来到了他身前,平静的看着右手基本上已经写不出任何东西的左思凡,沉默片刻,李扶摇一刀拍出。
这一刀的确是拍。
刀来的很慢,左思凡想来也不会坐以待毙,相信很快便能躲开,可就在他提气的一瞬间,对面少年却开口嘲讽道:“左先生,可知君子二字何解”
君子两字,让左思凡的身形一顿,也就是一顿,让他在灵府里才提起的那股气机一下子便轰然消散,在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胸膛便没有躲过那一拍。
于是那一拍结结实实的拍在了他的胸膛上,因此他直接便倒飞出去,更是在空中吐出一大口鲜血。
李扶摇没有乘胜追击,只是看着左思凡倒地之后,缓缓去那边桌上拿起那本书,然后笑着问道:“左先生,圣贤书上没有君子两字的解释”
杀人诛心!
倒地之后并没有立即起身站起的左思凡脸色发白,嘴唇颤抖,坐直身子之后,左思凡瞥了一眼手中的那支青色毛笔,忍着灵府处剧烈的疼痛,想起了之前走进学宫时,那位学宫夫子上的第一堂课便是讲的君子之义,而自己这么些年,也是立志要做一位真正的君子,甚至连自己的法器,那支青色毛笔都被他以君子二字命名,可仔细想来,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哪里又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君子,在延陵接受供奉时便自诩有别于其他修士,平日里独来独往,不屑与其余人相交,可实际上自从离开学宫之后,来到延陵之时便已经不算是个君子了,更妄论现如今的自己还随同这陈国大军来到罗桑河,居然是要帮助延陵灭这座周国。
恃强凌弱,这般行事,哪里是一个君子该有的
抬头看向李扶摇,左思凡颓然说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眼光便已经这般毒辣,与你相比,左某这些年的修行,倒是都不值一提。”
左思凡话不尽言,但李扶摇已经知晓,这其中的意思倒也简单,便是说他看清他心里有魔障,用君子二字来扰乱他的心神。
李扶摇收刀而立,平静解释道:“左先生是延陵学宫的大才,又先于我踏上那条路多达十数年,若不用些手段,很难战胜先生。”
左思凡自嘲笑道:“走的慢些,被你们这些后辈子弟赶超也是正常,不过你如此心智,当不是一个偏僻小国的少年该有的,若是生在洛阳城,说不定现如今你我也可以互称一声师兄弟了。”
“洛阳城每年被延陵收入门下的稚童实在是不少,但怎么都挑不出什么精才艳绝之辈,倒是学宫夫子们偶尔游历山河时所碰到的好苗子才算是可造之材,梁溪那边出了一位天生道种,天赋实在是强大,已经隐隐成为了山河之中的年轻一辈第一人,倒是延陵,虽说也有几位天赋不错的,但哪里比得上那位道种,你如此年纪,练剑可惜了,不如转投延陵,未来在那条大路上也能走的更远些。”
李扶摇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个读书人到现在居然担忧的不是自己的性命,反倒是还想着劝他去那座延陵学宫。
李扶摇没有说话,摇了摇头,算是拒绝。
此刻这位提刀少年举起那把柴刀,轻声问道:“先生最后那个字写完了”
李扶摇视线所及之处,正是左思凡藏在身后的左手,那支青色毛笔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写下了最后一个字,停笔之时,正好便是李扶摇开口之时。
李扶摇不是托大,非要让左思凡写完那个字,反倒是自己的确需要些时间来调理灵府之中的气机,好让之后那股气机能够运行到经脉之中。
于是便有了左思凡写就的最后一个字。
理。
左思凡之前写过一个礼字,现如今又写下一个理字。两个字虽说读法一样,可内容大不相同。
礼是礼节。
理却是道理。
第三十五章女侠和女魔头
让陈国二十万士卒外加十几位修士组成的大军停步于罗桑河畔,怎么来看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只不过不管如何来看,现如今的陈国大军都无法再继续前行,在精神层面上,那位少女轻而易举的抹杀十几位延陵王朝派遣而来的修士,便已经在他们心中种下了恐惧的种子。而在现实层面上,之前那些袭营的周人将他们的粮草大营尽数烧毁,现如今就算是还能提起勇气继续前行,也没有足够的补给让他们能一路走到少梁城。
于是现如今摆在陈国人眼里的路好像便实在不多了,在罗桑河畔停下,或者是直接返回陈国。
在那顶主帅大帐里,原本该是那位陈国统帅的大帐,现如今却换了一个人站在此处,原本的陈国统帅已经被某个少年用柴刀将脑袋直接割了下来,现如今尸首已经入殓,这位在陈伍之中尚有不少威望的统帅就这样死得简单而直接,而大帐之中某处地面上还残留着触目惊心的血迹,让人看了便不禁想起之前那两位少年少女。
这支大军的副帅,也是戎马生涯超过十年的军伍老人,站在大帐之中,看着那盏灯火摇晃的油灯,这个双鬓已经有些斑白的中年男人神情复杂,在他身后便是数位在军中职位不低的将军,现如今也无一人出声。
灯火昏黄,一身甲胄的副帅转过身来,看向那些袍泽,平静问道:“南下还是北还”
这句话问出来之后,大帐里是死一般的沉默,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任何一人出声的陈国副帅恼怒说道:“之后何去何从大家总要拿个主意,回到京城之后陛下的雷霆之怒免不了,甚至延陵那边的压力更大,这一切难不成就归结于那两个少年少女便可,到时候问责起来,势必干系重大,就连为何在这罗桑河旁安营说不定都要成为延陵那边发难的理由!”
说完之后,陈国副帅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有极大的怒意在心间。
与他对望的数位陈国将军,大多都不敢去与这位副帅对视,反倒是有个身材高大,面若冠玉的年轻将领一步走出,愤懑道:“扎营地点是延陵那些修士选的,就连在雨天不愿前行也都是他们的要求,现如今他们死在其他的修士手上,与我们何干,难不成延陵皇帝真是蠢货,会相信我陈国还有谋害这些修士的心思,再说了,要交代,我陈国统帅的性命也搭上去了,要什么交代”
陈国副帅看着这个被陈国上下誉为可与周国的谢应相提并论的年轻人,没有说什么大道理,只是冷笑道:“延陵皇帝是不是蠢货我不知道,可你却真的是个蠢货。”
听着这位副帅的这么一句话,在帐内的其余几人都叹了口气,这个年轻人之前朝野上下都拿他和周国谢应比较,但其实大多还是不知道具体情况的陈国文臣罢了,实际上在沙场上的武人没几个当真,可偏偏这位已经当真了,平日里更是自诩为现如今陈伍之中年轻第一人,现如今更是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们都相信这趟要是回京,估计副帅也要提及他了,这个年轻人之后在陈国朝堂上还有没有立足之地,谁也说不清楚。
陈国副帅不去看那个气的脖子上青筋毕露的年轻将领,转而对着这剩下的数位将领说道:“既然诸位不愿意拿主意,那由谭某来拿如何”
不愿意说话的原因自然是怕承担罪责,现如今有人做决定,他们自然求之不得,此刻便尽数抱拳齐声道:“我等皆听将军将令!”
陈国副帅眼神深邃,平静道:“不管那两个少年少女还会不会出现在咱们南下途中,现如今咱们这般灰溜溜的返回京城,人人都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因此这趟南下应当继续,打不得进少梁城先别说,咱们总要摆出样子来,让皇帝陛下和延陵方面看见咱们的决心,另外,立刻将今晚之事上报京城,关于那少女,该如何描述,诸位心中有底,我便不多说了,至于粮草,渡过罗桑河之后便可在周国境内征粮,这场仗尚未结束,谭某希望诸位打起精神来,免得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完之后,陈国副帅便随意的摆了摆手,数位将领都尽数离去,那位年轻将领走在最后,转身时,却偏偏听到副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好自为之。”
这么一句话,意味深长,让他当场便打了个冷颤,可最后也是没敢转头去看那位现如今军中的实际掌控者。
……
……
山林里有周人。
之前仅剩的不足三万人的北边军用性命去换来了陈国大军粮草大营的一场大火,大火之后,能够突围出去的北边军士卒也仅仅只有数百人了,这数百士卒在潜入山林之中并未急着离去,反而是蹲守在山林之中观察着陈军营地的动静,可当他们发现那支人数仍旧还有十数万的陈国大军居然在军帐外站了大半夜的时候,便实在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因为距离相隔太远,他们虽说知道那处高台上有人,却也没看清楚
第三十六章山上尽是读书人
杀完了修士,便相当于替周国解决了大部分的难题,这让李扶摇的心情实在是有些不错,但实际上只是抱着想让延陵洛阳城的那些贵胄难受的想法才出手的李扶摇现在的心态其实已经发生改变,颇有些自豪感,虽然那十几位修士其实绝大部分都是青槐所杀,他只不过是只出手了一次,杀了一个有些奇怪的读书人而已。
离开了罗桑河,李扶摇知道罗桑河畔的故事会很快传到少梁城,传到洛阳城,也会传到陈国京城,少梁城的达官贵人或许会赞扬大周北边军的坚韧与勇气,而洛阳城的贵胄便只会生气和难受,甚至会觉得耻辱,至于陈国京城,除去惶恐之外,理应找不到其他的情绪。故事很可能会被写成数万大周北边军用性命阻拦了陈国大军前进的脚步,为少梁城争取了时间,顺便弥补了当日在北燕郡的失城之责,但那两位少年少女和那十几位修士的故事想必不会有太多人会去宣扬,因此当李扶摇和青槐走出大周边境,来到延陵境内的时候,这里的人们也都还不知道这次延陵派出的修士和陈国大军在罗桑河畔驻足的真正原因。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里发生的事端,洛阳城的贵胄们知道,那座位于延陵境内的延陵学宫也知道。
那座儒教门下的第一学宫位于延陵版图之上,每年虽说都要派人至洛阳城去为延陵挑选学生,但其实这座学宫离洛阳城不算近,延陵学宫离洛阳城还有千里。
这座学宫坐落在京口山上。
作为延陵内的一座普通高山,实际上最开始京口山并不显得有多么特别,等到延陵学宫选址于此处之后,这座山便变得高不可攀了,外人看此山,也仅仅只能看到山腰以下,山腰以上终日云雾缭绕,无人看得真切。
就连是那些境界高深的修士,越看便只会越发赞叹。
京口山脚起始处有一条山道,终日人迹罕至,除去山上之人下山之外,便只有登山求学的读书人,只不过登山之读书人虽然不少,但是走到山顶的,其实却是一点都不多。这山道用青石板铺就,每一道石阶都有一句儒教典籍之中的句子,开始第一道是以君子学不可以已作为开头,至于山顶的学宫之前的最后一道是何句子,这座山河之中大部分人并不知晓。
现如今正是清晨时分,却有人开始登山。
来人是个穿了一身灰布衣衫背负书箱腰间带伞的读书人,面容年轻,只不过看样子并不像是山上那座学宫的学生。
踏上山道,年轻读书人没有低头去看脚下的句子,只是一步一步往上而去,偶有闲情的时候才会打量几眼周围景色,山道两旁的树木自然不少,甚至还有许多树龄在百年以上的参天大树,枝繁叶茂。
行过数步,来到一块大青石前,读书人停下脚步,不为什么,只因为这青石上刻有停步两字。
站在大青石前休息片刻,读书人略显笨拙的行过一礼,然后才继续前行。
越过那块青石之后,山道显得难行,倒不是说如何陡峭,反倒是依旧平坦,只是不知道为何,年轻读书人迈步时便显得有些困难,似乎身上有什么重物一般。
再往前行十数步,迈步之时便已经有了钻心疼痛,整个脚掌放在青石上时,便好似针扎一般,年轻读书人苦笑着再往前走过几步,很快便听到山顶处传来声响。
“学宫清修之地,闲人速速离去!”
声如洪钟,震得这个年轻读书人身形摇晃。
年轻读书人低着头,平静道:“学生求见学宫言余言先生。”
山顶再传声响,“所求为何”
年轻读书人仍旧是平静开口说道:“学生想入学宫求学。”
山顶暂时未传出声响,似乎在求证什么,等到半刻钟之后,再度开口发问,“你可是黄近”
黄近轻声道:“正是学生。”
“若是学宫中的夫子先生带回之人,自然不用受这登山之苦,可若是外人要入我学宫,便得一步步走上山顶才行,你若是走不到山顶,便只能说你与学宫无缘,不必多说什么,你若来得到学宫门前,若有夫子看中,你自然能入我学宫求学。”山顶那边传回这最后一句话之后便不再有传出任何声响。
黄近点点头,再度开始登山,只不过这一次他才走出一步,便感觉得到脚下的疼痛比之前更甚十倍,很快黄近便满头大汗。
一只脚伸出踏上一道石阶,另一只脚却是怎么都踏不上去,黄近的双腿皆在打颤,可怎么也无法再往前迈过一步。
这个当日敢提着柴刀就去抢亲的读书人蹙眉,很快一只手便按住腰间的那把油纸伞,艰难的挤出一个笑脸,咬着牙另外一只脚便踏了上去。
两只脚站在同一道石阶上,便感觉得到痛苦顿时消散,大汗淋漓的黄近松了一口气,再一只脚踏上另外一道石阶,只不过这一次便不像之前那般简单,一股剧烈的疼痛传来,黄近眼前一黑,就要往后倒去,好在这时有个面容平静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他身后,一把托住了黄近。
黄近缓过神来,收回那只脚,转头对着那位中年男人行礼道:“言先生。”
来人正是言余。
言余看着这个之前相邀的年轻读书人,摆摆手问道:“之前让你来学宫你执意要去游历山河,为何现如今又改主意了”
黄近笑了笑,“山河好看,风景也是极美,但都不如故乡门前的那座大山好看,现如今听说那座大山要改名了,学生很担忧,仔细思索,发现求人不如求己,于是想起言先生之前相邀,虽说现如今显得有些市侩,但也是管不了这么多了,因此贸然登山,只想着能有机会进入学宫,之后为那座大山但尽绵薄之力。”
陈国对周国发兵的消息延陵学宫知道,延陵王朝派往周国的十几个修士,学宫也知道,不过这种小事对于学宫来讲,并不重要,学宫没必要去知道前因后果,现如今黄近前来求学原因是为了这件事,言余也一点不在意,他只是有些善意的提醒道:“踏上修行大路,有的人走的极快,便如同那位梁溪的道种一般,十五年便能已经只离太清境只有了一线之隔。有的人走得极慢,蹉跎几十年在前三境,你走得快还是慢无人知晓,但有一点需得知道,延陵灭周国,只需要很短的时间,而到时甚至都还没有出学宫的资格,就算有,你也需要明白,学宫永远是站在延陵身后的,你一个人本就无济于事。”
想起之前那个少年,黄近忽然笑道:“或许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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